不过好在现在还来得及,公主的车驾看上去没什么事,他匆匆瞥了一眼之后迅速收回了目光,从马背上抓起自己的长弓,弯弓搭弦,瞄准正在外围冲杀的一个沧朔将士,嗖的一声射了出去。
那人在他出现时便注意到了他,在他射箭的同时就拉过身边一人,毫不犹豫的挡在了自己身前。
被拉过去的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利箭射穿了咽喉,满脸错愕的倒了下去。
拉人的男子二十岁左右,看着远处的巴图露出一抹讥讽的笑。
巴图远远地看着他,却并未因为自己未能射中而觉得懊恼,反而同样露出了一抹笑意,以口型无声说道:去死吧,大哥。
男子蹙眉,正疑惑间,忽闻身后传来一阵破空之声。
他心中大惊,顿时明白,巴图刚刚那箭并不是为了射中他,而是为了指明他的所在,身后这箭才真是为夺命而来。
男子下意识的想要侧身躲避,却为时已晚,被一股强劲的力道贯穿了头颅,从马背上跌落下来,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又被马蹄胡乱踩踏。
“大王子!”
惊呼声骤起,原本勇往直前毫无畏惧的沧朔兵马随着这呼声乱作一团,阵型被冲击的零落不堪。
又是几支利箭从他们身后射来,箭无虚发,且大多数被射中的都是军中的将领。
这支沧朔兵马再也受不住这等打击,慌忙撤退,如丧家之犬般被大梁兵马围剿,四散而逃。
巴图在那大王子坠马时就已不再关注这边的事情,心急火燎的往靖康公主的马车边赶。
从沧朔兵马背后一箭射穿了那位大王子脑袋的人亦是如此,缰绳微抖向秦襄的方向靠近。
齐铮远远的就认出了那人,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小满还能是谁?
他心中陡然升起巨大的欢喜,头顶的乌云也转瞬消散,尤其在看到那人迫不及待的向自己奔来时,所有的怨念都化作春日的暖风,风过花开,花香扑鼻。
然而当他满心期盼的人目不斜视的从他身边经过,向着秦襄的马车奔去时,他唇边的笑意顿时僵硬,心里那片盛开的花田也转眼枯萎。
他盼了那么久的小满,回来以后第一个想看到的竟然不是他,而是别人?
齐铮脑袋上那块儿乌云仿佛又回来了,脸色黑如锅底。
他调转马头向苏箬芸追去,跟她和巴图一起前后脚来到了靖康公主的马车前。
马车中安静无声,苏箬芸与巴图同时上前掀开了车帘。
“靖康,你没事吧?”
他们异口同声的问道。
车中的秦襄脸色发白,虽然强作镇定,但一只手紧紧抓在春桃的手腕儿上,骨节突出,指尖发抖,可见心中十分害怕。
惊恐间听到熟悉的声音,见到熟悉的面容,她强自支撑的伪装顿时支离破碎,红着眼眶扑了过来。
巴图心中一喜,正准备伸手接住她,就见她直接扑进了身旁女子的怀里,哽咽着唤了一声:“箬芸……”
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巴图嘴角一抽,看了看抱在一起的两人,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齐铮。
齐铮此时恰好也看了过来,眼中写着跟他一样的意思:你媳妇儿为什么抱着我媳妇儿?
第149章
秦襄抱着苏箬芸瑟瑟发抖,眼角余光又看到不远处那滩浓重的血迹和尸体的残肢。
她赶忙推开苏箬芸,捂着胸口发出一阵作呕之声。
车外的血腥气太重,她顺过气之后拉着苏箬芸一起回到了马车中,让春桃点了香将这腥气冲散。
刚刚的厮杀之中,车帘偶然掀开了一角,她正从这里看到了齐铮以及一应麒麟卫那凶残的杀人手法,当即脸色惨白。
她知道这是在保护自己,但她毕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哪里见过这般场面,胃里翻江倒海的涌动起来。
若不是顾忌着自己大梁公主的身份,不能在敌军面前失了仪态,恐怕当场就要吐出来。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只是有点儿……害怕。”
她稍稍平复之后对苏箬芸解释道,怕她误会自己对齐铮有什么偏见。
“我知道,”苏箬芸温声道,“换做是谁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都会害怕的。”
秦襄点头,又下意识的问道:“你不怕吗?难道你以前见过?”
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想起苏箬芸曾被抛弃的过往,这样的她说不定真的经历过这种可怕的事情。
苏箬芸果然有些失神,却很快清醒过来,有些生硬的转移了话题。
秦襄知道她不是那般不懂礼数的人,既是不愿提起此事,那就是曾经真的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情。
她越发后悔起来,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才让她回忆起不好的事情。
见苏箬芸不愿说,她索性也不再问,转而问起她为何这么久才追上队伍,身子可曾大好?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谁知苏箬芸听了之后脸色却更加不好,勉强跟她说了几句话之后就离开了。
“她这是怎么了?”
秦襄喃喃。
春桃摇头,心中亦是不解,轻声道:“待会儿奴婢去打听打听,问问那些跟在苏大小姐身边的家丁护卫。”
秦襄想了想,点了点头道:“也好,若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也好看看自己能不能帮到她。”
但是出乎意料,苏箬芸身边的人这回嘴都紧的很,春桃想尽办法也没能问出一丝半毫有用的消息。
秦襄得知后越发担心起来,直觉告诉自己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可是苏箬芸不愿意说,她也没办法,只好暂且放下不提。
比她更担心苏箬芸的是齐铮。
起初齐铮还对苏箬芸回来后没有第一个冲过来找自己而有些不快,待发现她从公主的马车中出来之后仍旧没来找她,而是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中闷头不出来,他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因为这期间她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一丁点儿眼神都没给他。
齐铮心中惴惴,开始回忆起自己近来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误,可他连自己小时候打破别人家窗户的事情都翻出来了,也没想到自己有什么惹了苏箬芸不高兴的地方。
想不明白就只能亲口去问,但苏箬芸把自己关在了马车里,他又不方便追到车上去,就只能等她出来的时候想办法把她叫到一边问上一问。
可是即便是这样的机会她也没有等到,因为苏箬芸一直到晚上都没从车中出来,似乎根本不想见人一般。
眼看着天色已黑,他下定决心今晚无论如何也要见她一面,哪怕是偷偷潜到她的帐篷里。
谁知还没等他过去,一道纤细的人影已经趁着夜色出现在了他的营帐中。
与他住在同一个帐篷的高诚吓了一跳,当即就要扯开嗓子喊人,可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自己身旁的主子一记手刀劈在脖颈,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齐铮满不在意的从他身上垮了过去,满脸欣喜的迎向黑暗中的人影,口中轻唤:“小满。”
下一刻,熟悉的淡香扑鼻而来,那抹人影冲进了他的怀里,紧紧箍住他的腰身。
齐铮心满意足的想着,他的小满果然也是思念他的。
可当他欢喜的伸手拥住了她,将她单薄的身子抱在怀中时,心中的雀跃顿时消散,扬起的嘴角迅速垮了下来。
“怎么回事?”
他握着她纤细的似乎随时都会折断的腰,抚着她骨瘦嶙峋甚至有些硌手的脊背,沉声问道:“怎么瘦了这么多?”
白日里见到苏箬芸时他就觉得她瘦了,但是冬日的衣裳裹得厚,她又披着厚厚的斗篷,倒也看不大出什么。
现在亲手把她抱在怀里,摸到了她身上那一块块儿突出的骨头,他才知道她到底瘦了多少。
齐铮又急又气,更多的则是心疼,想要把她推拉开问一问,她却死死的抱着他不松手。
当胸前的衣襟传来一阵湿意,他顿时惊慌失措,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一般,一阵阵的抽痛。
“小满,你……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一边问着一边轻轻的拍抚着她,不敢在将她从身前拉开。
怀中的人无声哭泣着,似乎在强忍着巨大的痛苦。
暗夜沉静,声音稍大一些就会被外面的人听到动静。
苏箬芸不敢哭出声来,极力的隐忍着,身体却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在他怀里抽噎不止。
齐铮从没想过,这样强悍而又倔强的一个人竟然也会哭,且哭的更加让人心碎。
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想问却又不敢问,怕问了会让她更伤心难过。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就听她哑着嗓子艰难开口:“阿铮,我外祖父……没了……”
这声音沙哑苦涩,蕴含着无尽的痛苦与悲伤,又因为压抑着不敢说的太大声,更显苦痛绝望。
齐铮身子骤然一僵,忽然觉得帐篷里的炭盆形同虚设,刺骨的寒风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
小满的外祖父,蒋老先生,没了?
他不是在京城吗?不是好好的在成安侯府里有人照看着吗?怎么会说没就没了?
诸多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最后所有的不解都被抛在脑后,只剩下两个字,两个代表着最终结果,永远也无法改变的字:没了。
那个给她取了乳名的人,那个为了她披星戴月奔赴京城的人,那个即便变得痴傻也仍旧记得她的人,没了。
她有那么喜欢那个名字,就有多么喜欢那个人,可现在这个人,竟然永远的离开她了。
她该有多伤心?该有多绝望?
而在她最痛苦难过的时候,他竟没能陪在他身旁。
齐铮的呼吸几乎凝滞,心脏痛得难以自己,眼眶在黑暗中慢慢变红。
他收紧手臂紧紧地箍住她,将她抱在怀里,不留一丝缝隙。
他想说小满别怕,你还有我,可这句话却显得那么无力,他几次张口都没能发出声音。
没有人能代替那个老人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即便自己能陪伴她一生,也不可能代替那位老者。
没了就是没了,即便有再多的其他人,也不是那个人。
帐篷里陷入无边的黑暗,重逢的喜悦在她流泪的那一刻完全消失。
齐铮抱了她很久,感受着她压抑的哭泣,感受着她满心的绝望,待她终于哭的彻底没了力气,昏昏沉沉的睡过去时,才轻手轻脚的将她打横抱起,放到早已铺好的床褥上,给她盖好被子。
看着她如同孩子般娇弱的睡颜,他终于明白了白日里为什么她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因为她怕控制不住,怕看了他之后就会忍不住哭,就会在所有人面前表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