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兴到了,场面变得有些混乱,全村就那么几个年纪轻的男女,也不知是从谁开始,唱起了闽南歌谣,福州的土话韩百航都听不懂,更别说是唱出来的了。
一个个头不过一米六出头模样的男人晃悠到了韩百航左手边的那一桌去,那一桌坐的都是些女人,四五十岁,白天里水田里干活的大娘,婶子,她们瞧见这男人过来,都甚是明白的笑着让出了地方,原来被刘老六训斥过的刘晓雅就在这桌,韩百航格外的留了心,所以清楚。
那男人醉醺醺的,脸色酡红,围着刘晓雅打转。韩百航用眼角瞥到这一幕,脸色有些阴了。那男人哼唱着什么,刘晓雅只能对着他勉强着笑笑,谁知那男人居然一伸手楼住了刘晓雅单薄的肩头,端着个酒碗劝酒。
旁边坐着的人都是一副看戏的模样,时不时露出些暧昧的笑意。年纪稍微大些的,都会笑着摇头,似乎眼前看见的只是些年轻后生打情骂俏一般,似乎谁都没看出来小雅那写满了一脸的不情不愿。
“我不喝!”满是哭腔的刘晓雅忽然推开了那个男人站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是经过放大镜聚焦过的阳光一样灼烫在小雅的脸上。小雅姑娘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捂着脸跑出去了。
“这……老哥?”
韩百航奇怪的看向刘老六,刘老六已经顾不上他了,一拍桌子,站起来道:“这个丢脸的东西!瞧我不打死她的!”
老六似乎变了个人,指着旁边桌上一个中年女人骂道:“都是你生的好闺女,就这么对自己男人?我刘家没这样不懂礼数的女儿!”
刘老六就地转了几个圈,似乎丢了很大的颜面一样气的浑身发抖,不知道从何发泄,吃喝都停了,所有人都在看他,那一道道目光对于老六来说就是一把把挫骨的钢刀,今天这人丢的实在太大了。
一个满脸沟壑的男人沉着脸走到那个被小雅推倒在地的矮戳男人的边上,揪住他的领子一把将他扯了起来,也不知道那个干瘦枯老的身体里是如何爆发出这么大的力量,“啪啪”两声,老男人的两个嘴巴扇的矮戳男人两边的脸都高高肿了起来。
老男人对着他用福州话一顿臭骂,刘老六想过去劝一劝,谁料那老男人转过身仇人一样的盯着他,又快又狠的吐出一串话来,刘老六赶忙跟上去打躬作揖的,那老男人却毫不领情,只是扯着矮戳的男人快速的离开了。
韩百航看罢了这场不算精彩的闹剧,心中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一个人起身要走,无时无刻不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石头和虎子赶紧起身。
韩百航却道:“你俩留在这吧,不用管我。”
说罢,便一个人沿着刚才刘晓雅跑掉的方向跟了上去。走了不远,便看见在乌龙江分支的小河边上,一个蜷成了一团的瘦小身影,月光照在少女的脸上,线条柔美的小脸蛋儿如同羊脂白玉。
韩百航走上去平淡的问道:“一个人不害怕么?”
刘晓雅听见声音慌张的用手在脸上擦了几下,仰头看来,原来是那个很体面的外乡客人。她低下头,轻轻地摇了摇。
韩百航问道:“我可以坐这么?”
刘晓雅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那神情就像只受了惊的兔子。
韩百航坐在那里,正在组织语言,想着如何既不会惹她伤心,又能劝解一番。
“大哥,听说外头念过学堂的闺女都是可以自己找男人的是么?”刘晓雅望着韩百航目光里只有满满的憧憬与希望,大大方方的问出了自己心里的话,不同于中原女儿温婉,小雅的神色中没有半分的扭捏。
韩百航想了想道:“是啊,不光是恋爱自由,新女性即便是结婚了,也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工作,像男人一样拥有事业,不一定要在家里相夫教子。可以穿漂亮的裙子,可以有自己的朋友,总之,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过自己的一生。”
刘晓雅听得一双大眼睛里满是灼灼的光彩,“真的可以么,那是天堂么……”
可是梦想终究是水里头的月亮,美好而不可及。刘晓雅悻悻嘟囔了声“那可真的是很好呢。”
“听说那个男人是你丈夫?”韩百航忽然觉得应该直截了当的问出这句话来。
“是啊,我是他没过门的媳妇,从小就定下的。”刘晓雅说的很平静,这是她无法反抗的命运,即便是再怎么抗拒,终究还是要服从的。
“你上上学么?”
“想……可是,不成了,我要嫁人了,入了秋就过门。”刘晓雅含着泪,尽力控制着让自己的声音不会很抖。“我得洗衣,做饭,插秧,锄草,生孩子,养孩子,照顾公婆……”
“还真是忙呢。”韩百航笑了笑,道:“其实选择一直都在你的手里,只需要你有那么一点迈出去的勇气,不是么?”
望着韩百航离去的背影,这是个很体面的外乡客,英俊,挺拔又很温柔。刘晓雅摸着自己的胸口,扑通扑通的,自己的心从来没这么跳过,似乎是生病了吧。
等到韩百航回到自己的屋子的时候,却看见屋子里油灯忽明忽暗,高洪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正趴在桌子上昏睡不醒。石头虎子瞧见师长,讪讪的笑了笑。
“把高大哥送到床上去吧。我就在这将就一宿。”韩百航随口说着,脱下了外衣,整个人蜷在了椅子里。石头虎子二人将高洪义安排妥当,便退了出去。
“真不敢想,这还是咱们那个辣手绝情的韩教官么!”石头摇了摇头。
这一路过来,曾经在军营里把他们这群大头兵折腾得生不如死的韩教官居然还有这么平易近人的一面,这可是让他俩想象不到。
“可不是么,这话回去说,人家还说是咱们吹牛呢。”虎子也是小声回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