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个拜帖邵家是接下了,门房还是十分抱歉地说老太爷这几天都没有空,还请殿下见谅,云云。
接连两次吃了闭门羹,郑训便回过神来了,不由得想了许多。
邵世善是真的没有空?还是故意避而不见?
朝中请立太子的风气这么明显,作为尚书左仆射的邵世善不可能不知道,邵世善不见他,是在表明态度,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郑训隐隐猜到这是邵世善的拒绝,但是他想不明白,他倘若成为太子,对邵家是大有好处的。
——比邵世善支持十八皇子所得的好处更多,多得多!
他想来想去还是不死心,第三次往邵家递了拜帖,还留下了一句话:“本殿有要事和祖父相商,还请祖父拨冗相见。”
这一次,邵世善终于有空了。
郑训一见到邵世善,便恭敬地说道:“祖父,孙婿给您请安了。祖父最近可好?”
他是天潢贵胄又如何?
一个没有势力的皇子在手握权力的重臣面前,也自能低眉作小,断不敢有半丝夸耀身份的举动。
这一声声“祖父”,在于拉近与邵世善的距离,郑训恨不得时时提醒自己与邵家的关系。
如果邵世善能把他当亲孙儿一样看待就好了……
邵世善态度很和善,笑眯眯地说道:“殿下不必多礼,本官事务繁忙,近来都不接拜帖,还请殿下见谅。”
郑训当然表示没有关系,并且顺势问道:“祖父身居高位,贵人事忙是当然的。不知祖父在忙什么事情呢?可是立储之事?”
他到底还是心急了,直接问起了此事,很想知道邵世善的态度。
邵世善脸上笑容不变,并不回话,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郑训的心里七上八下,沉默了片刻还是继续说道:“祖父,最近请立太子风气很大,不知祖父对此如何看呢?”
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邵世善,他不想再等下去了。
他自问在圆滑周到这些技能上面,自己绝不是邵世善的对手,干脆就不转弯抹角了。
邵世善捻了捻须,语气仍旧不疾不徐,这样道:“朝中的确有这样的风向,不过册立太子之事关系重大,这主要还是看皇上的意思。”
这些都是客套话,并不是郑训想听到的,他想听到邵世善会支持谁。
“那么,祖父会支持谁呢?是十八皇子吗?”郑训这样问道,气息不觉屏住了。
他其实是想问邵世善能否支持他,但这样太突兀了,还是换了个委婉的问话。
邵世善点了点头,看了郑训一眼。
那表情好像在说,这不是明显的事情吗?殿下竟然还有问?
果然,他也是这样回话的:“殿下是养在皇后膝下的,邵家与皇后关系密切,自然要支持十八皇子。”
听到这算是意料之中却并不是期待之内的回答,郑训的心沉了沉。
同时,他的脸色也变了,感到有股难以形容的难堪。
他相信邵世善这样灵通圆滑的人,自然知道他屡次求见是为什么,当然也能听出他话语中的期待。
但是邵世善还是这样回了,难道邵世善真的没有想过支持他?
他暗暗握紧了拳头,嘴巴翕动着,几番犹豫还是想表明自己欲争太子之位,这样开口道:“祖父,孙婿……”
就在这个时候,书房的门被“笃笃笃”敲响了,邵家管家急着禀道:“老太爷,吏部尚书大人到了。”
邵世善拍了拍额头,有些懊恼地说道:“是了,我约了他,怎么就忘记了。”
“殿下,劳烦您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郑训当然点头,将想要说出口的话语压了下来。
吏部尚书到访,是要比他这个没有什么势力的皇子更重要一些。
邵世善随即便离开了,邵家管家则在郑训跟前伺候着。
过了好一会儿,邵世善还没有回来,邵家管家恭敬地说道:“殿下,老太爷每次都和崔大人谈论很久,不如奴才陪殿下在府中散散步?”
崔大人,吏部尚书崔沅。
郑训想了想,觉得一直在书房这里等着,的确很难捱,于是点了点头。
这几十年来,邵世善一直在京兆为官,邵家府邸也几经修葺,花木庭院尚有可尚之处。
邵家有一个很出名的山茶园,现在正是二月山茶花时,管家便领着郑训去了那里,边走还边介绍着。
“殿下,那几株便是鹤丹了,每年都开得特别灿烂。京兆就只有咱们府中和定国公府的‘濯秀园’有这么高大年份久的鹤丹了。”
管家的语气带着骄傲,仿佛这是很了不得的事情。
京兆仅存的几株,当真是硕果仅存了,难怪邵家管家会自夸。
郑训顺着他所指看过去,见其花大如莲花色如血,一看便知是难得珍品。
说起来,他娶了邵真九年多了,却还从来没有欣赏过邵家的山茶园,现在倒是遇到合适时机了。
郑训原本心情烦躁,看着邵家这些姿态各异的山茶花,心倒渐渐安静下来了,也真的开始专心欣赏着那些山茶花。
邵家管家安静地跟在他身后,见其入神的样子,也不敢出言打扰。
两人就这样在山茶园里走着,这个山茶园很有年头了,花树都很高大,茶花开得灿烂,花木掩映,都将人遮掩住了。
在郑训经过一处转角欣赏着一株六角大红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不远处有人在说话。
说话的人应当是故意压低了声音的,但因山茶园很安静,郑训能听得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在听清楚话音之后,他立刻便知道了说话的人是谁。
这人,便是先前离开的邵世善,他怎么会在山茶园里面?听起来还是和什么人在说话。
虽说他是无意经过,但偷听到别人说话还是不好,他正想示意管家扬声出言,却听到了邵世善开口说了一句话。
听到这话语,郑训脸色瞬间变了。
第1191章 屈辱
花木掩映,郑训看不到邵世善,更看不清其说话时的面容神态,但是他能够知道。
他可以想象,邵世善在说那些话的时候,眼神是如何轻蔑,唇角是怎样不屑。
他听到邵世善这样说道:“如今形势如此,本官自然要支持十八殿下。虽然十殿下是本官孙婿,然而势力实在太弱小了,完全没有一争之力,本官不能拿邵家前途命运去冒险。”
“可惜,十皇子完全没有这样的自觉,还妄想着争太子之位。本官已经推拒两次了,他还是找上门来。他也不想想,他凭什么争呢?呵。”
最后一个“呵”字就仿佛是一记耳光,狠狠甩在郑训脸上,让他脸上火辣辣的。
说不出的难堪,让他恨不得就此消失,这样就可以没有听到这些话。
偏偏,他身边还跟着一个邵家管家!
一瞬间,郑训脸色又红又白,他张了张口,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邵家管家将头低在胸前,连大气都不敢出,压根不敢抬头看向郑训。
这时,邵世善那边又传来了话音,是另外一个人在说话。
“大人,下官知道该如何做了。不过……十殿下到底是您的孙婿,大人还是多多提醒十殿下才是,白日做梦真要不得,怕最后酿出什么祸事来。”
郑训听出来了,这是吏部尚书崔沅的声音。
他不知道崔沅原来是邵世善的人,更不知道崔沅是这么认为的。
白日做梦,白日做梦……邵世善和崔沅都这样觉得,那么朝中其它官员呢?
他们是不是也认为本殿想当太子是异想天开白日做梦?
可是,本殿是皇子,是天潢贵胄,主宰这大安朝的人同样是本殿的父皇!
本殿想当太子怎么就成了白日做梦了?!这大安朝,本殿也有资格执掌!
郑训在心中叫嚣着,实际上却死死咬住牙关,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担心被邵世善和崔沅发现。
不然,他不知该如何面对……
幸好,邵世善和崔沅边说着边离开了,最后走远了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郑训浑身虚软,仿佛经历了一场大劫似的,背后冷汗涔涔,脸色异常难看。
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理眼下,忽然就见到邵家管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邵家管家颤抖身子,语气无比害怕,这样哀求道:“殿下,殿下……奴才罪该万死,请殿下恕罪,求殿下开恩!奴才……奴才不想丢了性命……”
他断断续续地说道,语气都仿佛带了哭音,说不能让老太爷知道这事,不然老太爷一定会将他杖杀,他还不想死。
“殿下,求求您不要说出去,不能让老太爷知道您听到了那些话,求殿下救救奴才……奴才定会报答殿下的!”
邵家管家跪在地上,一声声哀求着,那情形看起来……
郑训心里乱糟糟的,莫名竟觉得有一点心酸。
眼前的奴才害怕极了,生死不能自主,只好不断哀求着,但是他自己,比这个奴才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没有势力,就算拥有天潢贵胄这个身份,在朝官看来也是一场笑话。
可怜,可笑,哈哈!
郑训合了合眼,试图稳住心绪,这样道:“你起来吧,本殿不会说出去。”
这个奴才害怕,他何尝不是如此呢?他同样不敢让邵世善知道这山茶园的事。
听到了这些话,他哪里还有赏花的心情?只恨不得立刻逃离这里。
“罢了罢了,你且去回话,就说本殿有急事要回府,就不等下去了。请祖……祖父见谅。”
“祖父”这两个字在他嘴巴里过了一圈才说了出来,只能这样说出来。
如今邵世善是尚书左仆射,底下还有那么多官员为其效力,包括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
就算知道了邵世善对他的轻蔑不屑,他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因为,他完全没有与邵家撕破脸的底气,只能忍下这样的屈辱。
郑训匆匆离开,脚步凌乱不已,可见内心起伏翻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