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映楼也送来了消息,定国公府和护国公府也都预料不及。”汪印这样说道。
定国公府乃勋贵第一,又加上长公主府,消息向来灵通;而护国公府就更不用说了,掌管着皇上的暗卫,不管是明里还是暗里的事情,都经过了他们的眼。
他们都没有提前收到风声,可见皇上隐瞒之深,也可见……转折只能出现在一个地方。
叶绥了然道:“半令,你是说寿康宫?有可能是贤妃做了什么?”
汪印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皇上最近除了待在紫宸殿就是待在寿康宫,而且待在寿康宫的时间更多。
贤妃喜静,因而皇上在寿康宫的时候,裘恩和其他宫女内侍都是离得远远的,宿下的时候更是退出门外……
也就是这些时间,裘恩没有贴身伺候皇上,消息有所遗漏,只能从这些时间里发生了。
叶绥想了想,说道:“如此……说起来,贤妃好像很久没有任何动作了。”
因为皇上经常待在寿康宫,贤妃当然屡被提及,但是贤妃做了什么事情呢?却没有人知道。
他们还在江南道的时候,贤妃和韦皇后支持太子监国、将姐姐禁足延禧宫,动作可不少,但是他们返回京兆之后,她却什么都不做了。
贤妃可不是真的什么喜好清静与世无争的人,在叶绥看来,其闷声不响很大可能是在酝酿更大动作。
皇上废太子,就是其动作之一?
所谓太子废立,先废才能立,贤妃膝下养有十九皇子郑瑞,倒也可以争一争太子之位。
“十九皇子不是贤妃所出,贤妃这样的人也不会甘愿为他人做嫁衣,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汪印却有不一样的想法。
如果设计废太子是为了立太子的话,那么韦皇后、乃至阿宁的姐姐纯妃都会比贤妃更加急切。
在许久之前,在十九皇子还在敏妃跟前时,贤妃就做了那么多事情,那个时候她总不会是为了十九皇子吧?
时至今日,贤妃身上还是有那么多谜团,汪印仍旧没能确切她的动机和本事。——那已超出了一个妃嫔该有的动机和本事吧。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末了,汪印笑笑道:“且看看吧,太子被废,总有人会露出马脚的。”
这会儿,皇贵妃范氏正跪在寿康宫外面,她跪的自然不是贤妃,而是正在寿康宫里面的皇上。
她头上包着一圈纱布,左上额还有鲜血缓慢渗出来,她却毫不在意,不断地大声哀哭道:“皇上,臣妾有要事相禀,请皇上恩准!”
先前她听到废太子后摔了一跤,撞到了头部,幸好没多久就醒了过来,一醒过来之后就挣扎着来求见永昭帝。
没有人相信她会有要事相禀,她不顾头上有伤这么急切地求见皇上,只是为了废太子求情而已。
寿康宫本来就僻静,即便是在寝殿之内,也能听到范氏撕心裂肺的哀号,虽然没能听清楚说的是什么,但是那哭声磨着耳朵,实在是不舒服。
“皇上,可怜一片慈母心。皇上就算厌弃太子,看在这慈母心上,还请皇上见见皇贵妃吧。”贤妃淡淡说道,难得为皇贵妃说话。
永昭帝脸色阴沉,想着若范氏一直跪在外面的话,那些刺耳的哭声就不会停,因此点了点头。
见此,贤妃便站了起来,朝永昭帝躬了躬身,道:“臣妾让奴才去请皇贵妃进来,那么臣妾就先行回避了。”
她的语气,依然带着一种与己无关的疏离感,好像这些权力争端都入不了她的眼,这让永昭帝的神色稍缓了一些。
贤妃的态度让永昭帝感到满意,也让他感到身边不全是争权夺利的人,还能得到片刻安宁和清醒。
他却没有看到,转身离开的贤妃脸上带着一丝嘲讽的笑容。
范氏很快就来到了永昭帝面前,她瑟缩着跪下来,未语泪先流,一双杏眼汪汪雾雾,似有千万般话语要说,看着无比惹人怜惜。
永昭帝神色却异常阴冷,他看这这样的范氏,不禁想道:妃嫔与妃嫔的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
贤妃清高冷淡,对权力没有丝毫兴趣,如同那云端上的仙人一样,而皇贵妃……
眼中盛满了对权力的欲望和不甘,简直让他见之生厌。
正是这样的人,才养出一个才能平庸却又贪心不足的太子,正是这样的人,养歪了太子!
过去朕怎么会范氏柔弱可人、需要他的保护呢?现在看看,范氏瘦骨伶仃的,分明长着一副哭丧般灾星相!
这倒也巧了,永昭帝和郑重这一对天子父子,都觉得身边人是灾星,这也算是一脉相承了?
永昭帝眼中的厌恶不满如此明显,让范氏心惊不已,她愿以为作出平时皇上最喜欢的娇弱样子,皇上起码会有一分怜惜的,现在看来却适得其反了。
第1053章 人间真实
范氏翕动着嘴唇,祈求地看着永昭帝,无助地说道:“皇上,臣妾,臣妾……”
“不是有要事禀报吗?朕听着!要是没有话说,就给朕滚出去!”永昭帝冷淡地说道,压根不给范氏留半点情面。
范氏顿时脸色惨白,眼泪继续簌簌落下,试图努力平静,却还是带着哽咽说道:“皇上,臣妾不明白……重儿他一直在养病,他是皇上第一个皇儿,皇上怎么会废了他?重儿他……他做错了什么啊?”
跪在寿康宫外的时候,她就一直在想,皇上为何会下令废太子,她想得脑子都要爆了,都想不明白。
重儿做错了什么?他一直在养病,什么都没有做!
在往前一点,皇上昏迷过去了,重儿作为储君监国不是很正常吗?重儿要用自己信任的朝官,才能确保朝局安稳。
至于彭城之战……汪印这个宦官在朝中兴风作浪,缇事厂压根就不能为朝廷所用,这样的人这样的势力留着迟早会为国朝带来祸害,重儿伏杀汪印只是为了国朝除害!
至于松江府水灾和沈肃被杀,重儿压根就不知道,他一直都在东宫养病!
皇上怎么能如此昏庸,下令废了太子?太子已经当了二十年太子,是皇上第一个皇子啊!
范氏越是想,越觉得自己皇儿委屈无辜,她明明是想来向皇上求情的,说出口的话语却不由自主地带了怨怼。
永昭帝却觉得这些话语戳了他的心,压根就不接受!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范氏,震怒道:“你这是在埋怨朕?他做错了什么,你不是很清楚吗?监国专权、彭城之战、杀害沈肃,他哪一件没有做错?你应该感谢,他是朕第一个皇儿!”
不然,如今绝不会是废太子那么简单!
也正因为他是朕第一个皇儿,他这样平庸的资质,才能在太子之位坐了二十六年!
身为储君,不谨言慎行,不想着为国朝谋福祉,只想着结党集羽,只想着铲除异己,还不惜发动战争!
这样的人,就算是朕第一个皇儿,也绝不能继续当太子!
倘若不是贤妃提醒了朕一句话,提醒朕要考虑江山社稷的久远,朕还不能意识到原来太子已将国朝祸害成这个样子了!
再不废太子,江山社稷危矣!
就算沈肃之死存疑又如何?为了终结彭城之战,为了稳住江山社稷,太子必须废,立刻废!
他每说一句,范氏脸色就惨白一分,最后她面如纸色身子摇晃,跪都跪不住了。
永昭帝深吸了一口气,冷冷地说道:“正是因为他是朕第一个皇儿,朕会留着他的性命,会在宫外给他赐一座府邸,以后你就陪着他在府邸里终老吧!”
废太子必须搬出宫中,而范氏必定会降份位,就算她不再是皇贵妃也是皇上的妃嫔,按例是无须出宫的,但此刻永昭帝实在恼恨,厌恶她养歪了太子,直接将她逐出了宫中。
永昭帝懒得再看范氏一眼,扬声唤道:“来人,送皇贵妃回去,等候朕发落!”
范氏和太子妃这些人,待废太子诏书出来之后再一并发落,现在他胸腔满是怒火,半句伸冤哭号都不想再听到!
范氏身子发软,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却被两个粗壮的宫女强硬架着离开了。
直到快出寿康宫,范氏才猛然想起了什么,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大声喊道:“贤妃!贤妃!请你求求情,请你求求情!本宫……本宫……”
她的声音渐渐不可闻,在她没有发现的地方,有个侧殿的窗户半掩着,贤妃就站着窗户前,静静地看着范氏被强硬带走,微微笑了起来。
这些哭号,就和隔壁长春宫那些疯妇的哭叫一样,她只当听不到。
寿康宫前,叶绪带着郑云回正在等候通传,见到两个宫女架着状若疯癫的范氏出来,也没有多少吃惊。
范氏跪在寿康宫前为太子求情,各宫各殿还有不知道的吗?叶绪当然知道了,她带着郑云回前来的时候,就想到过会见到范氏。
只是,范氏的样子实在狼狈凄惨。
范氏也见到了叶绪和郑云回,下一刻,原本还在奋力挣扎的她便安静下来了,然后对两个宫女冷冷说道:“放开本宫。”
两个宫女很快就松开了手,倒不是因为范氏的皇贵妃积威仍在,而是已到了寿康宫外面了,她们已经完成了皇上的吩咐。
范氏头发凌乱,眼泪还挂在睫上,直直朝叶绪和郑云回走去。
叶绪上前一步,将郑云回护在身后,谨慎地看着范氏,暗忖着范氏想做什么。——她不怕范氏,却绝不敢低估一个护着孩子的母亲。
太子被废了,范氏为了太子什么都会做得出来!
范氏却没有做什么,她在叶绪面前站定了,她侧着头,目光越过叶绪看向了其身后的郑云回,咬着牙说道:“彭城死了那么多人……你怎么没死?”
如果不是汪印,彭城之战根本就不会是这个样子,就没有后来种种事情,都是汪印!
汪印是护着眼前这个贱种的,他为什么不死?!此刻什么都做不了的她,她竟然将废太子的源头归结到了汪印身上!
郑云回愣了愣,下意识闪避了一下,随即握紧了小拳头,从叶绪身后站了起来。
“请皇贵母妃安。”他这样说道,抬头迎上了范氏的目光。
彭城死了那么多人——听到这句话,他想起了汪府演武场那一个个累叠的骨灰罐,的确是死了那么多人。
因为姨父提前将他送走,因为有那么多人奋力护着他,他才没有死!
第1054章 慎
但是这些话,郑云回不会说出来,刚才母妃就提醒过他了,让他见着皇贵母妃什么都不要说。
他没有说,叶绪却说了,她对范氏道:“劳烦姐姐挂心了,皇上有召,我们先进宫了。”
范氏此刻也只能逞口舌之快了,太子被废,范氏以后的下场已清晰可见,必定凄惨无比。
一想到郑重要设局杀了自己皇儿,叶绪就恨不得撕了范氏,但她的反击,绝对不是在言语上,而是要范氏和郑重绝无翻身的可能!
这才是见真章之处,现在何必给范氏留下话柄?寿康宫现在不知有少人盯着这一幕呢。
叶绪母子的冷静淡定深深刺激范氏,她大口喘气道:“本宫今日遭殃,你们一定会有报应的,一定会有!”
报应?叶绪微微仰着头,带着郑云回大步越过了范氏,视若无物。
的确会有报应,彭城之战死了两千多人,这会儿郑重和范氏的报应不就来了?至于她……报应就报应吧,若真有那么一天,她受着便是!
如今,她只想竭尽所能地保护好自己的皇儿。
即将踏进寿康宫的时候,叶绪停了下来,对郑云回说道:“云儿,你回头看看,你要记住你皇贵母妃的样子……”
郑云回顺从地回过头,仔细看了看范氏,想记住她的样子,却只看到其又哭又笑、骂骂咧咧的疯癫样子。
“你记住……”叶绪弯下了腰,凑在他耳朵边悄声说道:“倘若我们走错半步,那么母妃以后就会是她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