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韬、张举、李农直到天色大亮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原本想要缓一缓的计策也被弃之不用,全力追杀。
晋军与汉中军卒合为一家,汉家兵卒也有两三万,两三万人不做丝毫停留一路南撤,双方一路也未有片刻交战,直到第五日夜,震天喊杀声响起,无数人冲向燃着火光大营,漫天箭矢乱射,石韬大惊,两万汉军不顾一切冲杀,再一次展现了当日在斜谷口的情景,无数鼻青脸肿汉子,手脚并爬冲向混乱不堪的狭长营地……
震天喊杀声声传数十里,帐篷火光中跳跃身影如鬼魅闪烁,凄厉惨叫让人畏惧,石韬从未见过如此混乱情景,军卒未有逃亡,他却第一个拨转马头,打马就要奔逃,但此处是山岭险道,还没奔出十余丈,战马的腿脚被石缝夹住,生生将他额头摔了个头破血流。
“敌将已死——”
“狗贼石韬死了——”
“狗贼张举死了——”
“狗贼李农死了——”
……
无数军卒大吼,谁也不知道究竟真假,混乱不堪的营地厮杀哪里还能分得清?
石赵大营大乱,无数军卒奔逃乱窜,无数鼻青脸肿汉子,无数手脚鲜血琳琳汉子嘶吼冲杀、追杀,跌倒了,爬起来再嘶吼上前,没有奔走十数步,一脚踩空,依然奋力嘶吼爬起来厮杀……
无数,无数舍弃了一切汉子,嘶吼着撕碎面前一切。
乱糟糟的,谁也不知道是谁,只是追杀着手拿火把赵军。
鱼肚白的半个时辰厮杀极为惨烈,等到天色大亮,原本平静下来的战场,原本还以为都是兄弟哥俩好躺在地上……
“大鼻子,白皮肤?”
“杀——”
“杀大鼻子——”
“杀大白狗——”
……
厮杀声再次凄厉惨叫,刀枪血肉再次激烈碰撞……
无数汉军一路追着石韬、张举、李农……一路追杀到了斜谷口,直到狼狈不堪的石赵残军钻出谷道,真正的厮杀才暂时停歇,双方各自后退拉开十里距离。
石赵征讨四万步军,残存者不足一万,汉中五万、晋军三万,存者不足八千,没有胜利者的欢欣鼓舞,没有侥幸活下来的得意欣喜,有的只是相互默默对视,默默退后十里……
石鉴领军退走,张琚默默低头许久,无力摆了摆手,领着残余八千人人带伤兵卒,一路不做任何停顿,一路撤回汉中南郑城。
建康北出上洛郡,关中携儿带女逃难投奔者二十万,逃入汉中者,仅两次碰撞,与晋军三万碰撞,与石赵四万大军碰撞,两次碰撞,青壮死亡近五万,入上洛郡逃难百姓,除被赵封接走着,狭长的千里谷道无鸡犬可闻。
二十万汉民逃离者,短短数月间死伤过半。
关中激烈厮杀,在石韬、张琚两人各自后退离去后,喊杀声渐渐消失不见,有的是更加沉重皮鞭声,太多太多的人成了皮鞭下的奴隶,汉民、罪胡,有理没理,少了二十万人,就要有更多奴隶承担更重的赋税,这就是惨败而归石韬的道理。
“抽!”
“给老子使劲抽,直到这混蛋抽死为止——”
“王爷……啪……啊……啪……大王……啪……啊……俺是……啪……俺是忠心……”
“哈哈……抽……抽不死他,老子抽死你们……”
“王爷……”
“哈哈……哈哈……”
“俺是忠心的……”
……
石韬出离的暴怒,冯勉、冯虎凄厉惨叫,狄靖尽管捆绑着丢在一旁,依然疯狂大笑,尽管手脚全都怪异扭曲,依然疯狂凄厉大笑,嘴巴咧得很大很大,没有一颗牙齿,没有舌头,只有黑洞洞的窟窿,疯狂嘶吼大笑,扭曲打滚疯狂大笑,眼泪鼻涕涂满一地……
最终,冯勉、冯虎,跟随的十余个冯家寨之人全都被鞭子活活抽死,鲜血铺满整个厅堂,狄靖也不再疯狂嘶吼大叫,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李农上前,弯腰一边为他松绑,一边叹息道:“按照你的要求,王爷已经活活抽死了有功之臣……”
“呸!”
没了舌头,即使吐出一口唾沫,也只是顺着下巴流淌在胸口……
李农叹气道:“你的要求俺们照做的,你不喜欢听冯勉的事情,老夫也不再言及,那……陈英儿被送去了邺城,你也会被送去。”
“老夫知道,若是一人真的心存死志,是没有任何人挡住的,可你这么做,真的是对那小子好吗?”
“大王没有想杀了他,大赵这场动乱,如此凶险危急之时,他也未有参与,大王是不会如何了他,也不会如何了你,甚至给你足够的荣华富贵,赵国需要的,不过是一个服从管教的小子。”
“对于他来说,或许并不是件坏事。”
……
狄靖沉默许久,默默点头。见此,李农终于放了心来,向高高坐在主位的石韬微微点头,一女官忙端着汤碗上前。
“今后她就是你的婢女了,贴身照顾你的起居,放心,没人会在对你有任何不利。”
狄靖抬头看了眼眼前美髯老头,嘴角更是一阵不屑上翘,李农也不在意他的态度,只要愿意张嘴吃东西就好。
李农向石韬微微点头,两人起身走向殿外,看着长安衰败风景,李农深深一叹。
“唉……”
“没想到,江南竟然也出了个才俊英豪,竟可以用一万步卒硬抗棘奴一万骑,了不起啊……”
石韬皱眉道:“是不是叫桓温?与那出了上洛郡的桓宣有何关系?”
“叔侄,他们是叔侄。”
“怪不得如此善战……”
……
“邺城昨日传来消息,父王暂停了迁都之事,大司空以为迁都是暂停,还是父王已经熄了迁都之念想?”
石韬狠狠甩了甩头颅,甩去脑中惨烈情景,将话题引入“迁都”之事,李农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及此事,低眉一阵思索……
“连连大战,邺城已经没了这么多钱粮迁都,有殿中残废老儿在手,并州小子是不会威胁了邺城的,若大王真的担忧,在谷口建些戍堡也是可行的。”
石韬点了点头,又说道:“此次虽斩敌首颇多,我军却着实败了,回了邺城恐需要大司空相助本王一二。”
李农眉头莫名微皱,心下犹豫只是一息间,叹气道:“五王子要说此战我军战败,那也是张太尉与老夫之败,贼军十万,我军四万,贼军数倍于我,今时贼军只余不足万人,已是半残之军,能否挡住了益州李家还不一定,自也没了能力再威胁了关中之土。”
“但有一件事情需要关注,上洛郡已是空无一丁,建康依然可以畅通无阻,武关、峣关都需要有良将守御,樊城……樊城也需要大将镇守。”
石韬突然说道:“是枋头苻家吗?本王以为枋头苻家镇守樊城并不是个很好主意,若能将那小子从并州调去荆襄就好了,这样大家也都能轻松些。”
李农一愣,又苦笑摇头,叹气道:“那小子是不会离开并州的,即使杀了那残废老儿也不会。”
“汉民、汉将调去荆襄,不三五日就可能逃散一空,唯有胡将方可,枋头苻家是个很不错选择。”
石韬心下叹息,两场激烈厮杀让他产生了莫名畏惧,更期望身边带刀护卫多一些。
“罢了,说再多也是无用,一切还需父王决定。”
两人齐齐苦笑摇头叹息,齐齐看向南方,那里的厮杀至今还未停息,关中一战吞噬了十数万生灵,襄阳、樊城大战连连,同样有十数万生命无声无息凋零,临淮、北府一再抽调兵马,苻洪、石闵同样各自抽调枋头、乞活军名下精壮,针尖对麦芒,双方年轻豪杰如若群星辉映。
最为耀眼的就是小天王石闵、小诸葛王猛、龙亢虎桓温、儒将谢艾、骷髅司马台五人,双方你来我往杀的不分上下,一时间,天下人皆言五人英武勇霸、智谋无双……
今日你挖堤放水,明日我就点炮仗放火,今日你来偷袭,晚上我就要还回去,你骂我,我就啐你一脸……反正双方就是谁都不愿意吃亏!
初时,江南点评“南北五杰”时,邺城石虎并未在意,只是将目光盯在关中之地的厮杀,看到并州一干小子们又抢了关中人丁,很是生气恼怒,正准备让人去教训教训一干臭小子呢,女官送来了“南北五杰”奏报来,一看石闵竟有“小天王”名头,很是不满,当他看到“大天王长孙,勇猛无敌”缘由,这才算是心下好受点,至少将自己带了进去,可看到自己一方怎么就两个豪杰?这哪里会服气,想也没想,就把“七德将军石忠信”送去了江南,这下好了,江南文人士子差点没把大门牙笑掉了。
七德将军,将有“仁、义、忠、信、智、勇、严、明”八德,独独少了“对石虎忠”一条,可不就把所有人笑趴下了么。
石虎很生气,生气的后果很严重。
“打!”
“给老子狠狠打!”
“征役、征丁、征粮、征牛、征马……”
“打!”
“不把该死的建康打服了,老子誓不罢休!”
一波又一波军队南下参战,江南也是一波又一波调往荆襄,双方打出了真火,即使关中胜负已分,仅一水之隔的襄阳、樊城也未有战火停息的迹象,反而越打越大迹象,双方集结了将近四十万军卒、三十万民壮,不分出个“北二杰压南三杰”结果来,石虎誓不罢休。
……
“七德……”
“混账小子……气死老子了……气死老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