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城下来往纵横的数千骑,麻秋手掌青筋直鼓,下一刻要捏碎了女墙上的青砖一般。
大将白胜看着城外数里来往纵横骑军,看着高高挑起的“并”字大旗,看到青、红的旗帜上的“牛”、“赵”字样,神色凝重。
“麻将军,是并州左、后两旗骑卒。”
麻忠远远看到无数并州骑来往纵横,挥舞马刀、鞭子吆喝驱赶哭声震天衣衫褴褛,说道:“义父,看着他们像是来帮着咱们的,义阳公不允许咱们出城,是否可以……”
“不懂别瞎说!”
麻秋冷声打断,双目却始终不离城下骑军半分。
京兆太守刘秀离皱眉说道:“城下乱军刚要退去,并州骑就杀到了城下,这也太凑巧了些,当是早已潜伏在了长安左近。”
城头一干将领缓缓点头,纷纷赞同了刘秀离话语,麻秋冷脸说道:“他们是在等待长安城破,或是城下贼寇大败,或是敌我两军大战厮杀正酣之时,来捡便宜的。”
麻礼一惊,忙说道:“若我军与贼军厮杀,他们突然出现在背后,岂不是……岂不是想将我军一起……”
众人一阵沉默……
长安城内只有两万军卒,石鉴、石琨两人严令他人出城,纵然答应了出城,如此态度也不会允许给了他们太多兵卒,一旦一支态度不明五千骑出现在背后,或许建康军卒大乱,他们同样也会惊慌而乱,后果如何……
“此事需上报大王!”白胜断然开口。
麻秋微微摇头,苦笑道:“上报给大王又如何?”
手指指向下面无数纵横奔驰军卒,指着无数怪叫挥舞马刀骑军。
“他们是来平乱的友军,即使我军与敌军交战时,连我等一并砍杀了,也只是混乱中无法分清敌我,没用的。”
麻秋心下叹息,又暗自庆幸,庆幸自己没有出城杀入城下混乱中老弱妇孺。所有人被困在城内,无法查探城外任何情景,怎么可能会知道,长安周边竟藏着了这么一群杀才。
一干人暗自庆幸,又有些疑惑不解,他们被困在城内,城外晋军难道也不探查一二?
城头一干赵将还真的冤枉了桓宣,再如何也是要探查周边动静的,只是赵封领左、后两旗骑军一直未有过河,一直停留在河东境内,所有人自也无法探查到五千骑的存在,直到见到四万赵军步卒钻入渑池通往上洛郡谷道后,赵封才领军过河,沿着北面山岭逼近长安。
赵封伸手轻拍了两下战马,安抚躁动不已嘶鸣战马,身边跟随了十余名披甲大将,站在高坡上俯视整个混乱哭嚎流民洪流,看向传令兵。
“传令各营,不许真的伤了人,除非太过反抗者。”
“诺!”
背插小旗传令兵提马奔下高坡,左旗副将崔震转头看向安静的长安,道:“二哥,长安城是不敢出兵阻拦咱们迁民了,是不是派些人跟随在那桓宣背后?”
赵封一阵皱眉,微微摇头说道:“咱们出现在长安城下,就是逼迫长安城紧闭城门,给桓宣更多逃走时间,咱们的身份毕竟还是石赵军将。”
司马董养点头说道:“五王子屠了上洛县过万百姓,此时正杀向峣关,那里还有近万老弱,若都死了也太可惜了,要不咱们也抢了吧?”
一干将领不住点头,此次左、后两旗过河入关中,抢的人丁除了些真正拄着拐杖老弱会被分配到了太原郡外,余者皆入左、后两旗名下耕种,峣关近万老弱至少会有五千军户分配两旗,如此人丁自也不想放过。
赵封不由微笑点头,笑道:“自是不能放过了峣关老弱,咱们前来此处,一者是护住桓宣安全后退,二者就是收拢无法逃脱老弱。”
远远看着无数哭嚎乱窜老弱妇孺渐渐安静了下来,赵封看向崔震,说道:“四弟带着这些老弱先行退入河东,二哥带着三千骑去一趟峣关,若晚了些,说不准会不会被石韬又砍杀了个精光。”
崔震心下一阵犹豫,说道:“二哥,俺带着人回河东没问题,可……可汉中怎么办?狄蛮子他们……”
赵封眉头一皱,断然摇头说道:“若无建康朝廷插手,冯勉绝无可能占了汉中,事关十万人的生死,俺们不能太过插手汉中之事,若真的可以插手,八弟也不会带着九妹出了长城。”
“放心吧,只要冯勉投了建康,是不会真的如何了李帅他们的,顶多剥了狄蛮子的领兵权柄。”
看着眼前情景,心下一阵叹息,面色又露出笑意来。
“此战晋军算是败了,虽不知道建康朝廷为何不以七弟入汉中,可是眼前晋军兵败后,他们就不得不考虑了咱们的态度,事后自有八弟将人带回并州,再说,让狄蛮子吃些苦头也不错,省的来了并州后,还他娘地对八弟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
八兄弟并不喜欢狄靖,汉中出事后,狄家兄弟跟着在并州闹腾,逼迫着几兄弟发兵汉中,赵封对此很是不满。
崔震听着他话语,微微点头,说道:“也好,此时不是找冯家麻烦时候,咱们与他的恩怨事后再说。二哥,俺去了。”
崔震打马冲下高坡,赵封远远看着无数老弱渐渐安静转向……
“董司马,你回一趟河东,四万大军可以过河了。”
“诺!”
董养忙抱拳,拨转马头带着一队百十骑奔下高坡,向东疾驰远去。
赵封站在高坡上静静看了许久,又一次看向遥远的汉中,神色复杂,转头看了眼安静的长安,嘴角微微上翘。
“关中没人了,你们还有资格屠杀吗……”
“走!”
陈启国猛然抖动战马,转身奔下高坡,十余将纷纷调头,高高挑起的“赵”字大旗迎风招展,数千洪流轰隆隆转折向蓝田,向峣关。
……
“……别他娘地不乐意,你们不乐意,俺们并州军还他娘地不乐意呢!”
刚刚成了流民队帅的二狗子,站在名下百十老弱妇孺面前,大手一挥很有气势一一指向所有人。
“娘地,你们知不知道,俺们若不前来,你们全他娘会成为一坨屎来!”
……
“赶紧走!磨磨唧唧,你他娘地真想死在这里,若真的想,俺现在就砍了你们!”
……
“浑蛋……你他娘地也有资格坐车?滚下去……”
二狗子挥鞭就是重重抽打在半大小子身上,又将怀里抱着的娃娃扔在马车上,一脚将惊呆了半大娃娃踹倒在地。
“还他娘地愣着作甚?给老子推车——”
……
“回家不积极——”
“脑子有问题——”
……
“粮车,都他娘地护住粮车,这是你们的命……该死的,不想要命吗?是不是?是不是?啊——”
“不想要命,老子这就砍死你们——”
“所有人,哪怕手里只一根棍子,也他娘地给老子死死护住粮车——”
……
“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
……
“所到之地,凌虐其民,逼**女,此谓奸军,犯者,斩!”
……
“回家不积极……”
“脑子有问题——”
……
二狗子打马来回奔驰,不时挥鞭抽打走了慢的“军卒”,在他看来,眼前衣衫褴褛百十人就是他的兵,一年前,他也与这些人没有任何区别,稍有迟缓,他的队帅也会将鞭子抽在自己身上,敢舍弃粮车更是又踢又踹,嘴里不时喊着“回家不积极”,百十人,无论老人、妇人、孩童都要卖力跟着怒吼“脑子有问题”应和,每怒吼一次《十七律五十四斩》军律,所有人都要跟着怒吼张嘴,若被他察觉哪个偷奸耍滑,无论老人、妇人,迎来的都是年岁不大的队帅愤怒爆吼,当年,他的队帅就是这么冲他爆吼的。
没人解释为何如此,无数营帅、队帅、什长、伍长只是卖力驱赶无数老弱妇孺加快脚步,或许,将来他们也会同意对待同样的衣衫褴褛。
巨大洪流一分为二,跑的较快青壮不断向斜谷口狂奔而逃,无法逃脱的老弱妇孺则转而向东、向北,被两千骑看押着向河东逃难。
五月,庄稼收获的季节,桓温舍去了一切粮食辎重,一路惊慌逃向斜谷口,欲要尽快逃入汉中,崔震却押着沉重粮车辎重一路向东,脚步虽缓慢了不少,两千骑伴随护佑,流散在关中为匪零散胡汉马匪并不敢轻易招惹。
石鉴、石琨龟缩在长安城内,关中之地大乱,并非是所有汉民全都想着投靠了建康大军,至少长安以北的山岭丘陵驻堡而存的汉民土堡不是这么想的,大乱之下无秩序,各土堡一方面防备乱民抢掠,一方面又四处乱窜抢掠逃难百姓,四处抢收无人收割的庄稼。
并州紧靠着关中,不可能看不到关中混乱,一个又一个消息传入晋阳城,一直盯着邺城的陈九,在得到晋阳四万大军欲要堵住钻入关中的晋军后,毫不犹豫下了军令,五千骑奔入关中,四万大军随时过河接应,威慑所有人不敢对五千骑动手。
峣关此时与混乱不堪的关中一般无二,四万赵军前锋已经抵达峣关之下,乱糟糟的过万老弱生生用石头击退来敌后,所有人脸上只有更加绝望、恐惧。
“北面……北面赵军……”
无数人转身看向身后一道浓重烟尘,一脸血污的孙伉眼中满是绝望,投降了冯勉,投降了麻秋,又投降桓宣,三姓家奴的他还能投降了谁?
“并州军?”
“将军……并州军——”
“是并州军——”
“是五将军的并州骑——”
一军卒突然指着汹涌而来漫天烟尘,指着跳跃而出高高飘扬的“并”字大旗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