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宫卫两千人,在陈启国眼里根本不需要分成什么“前后左右中”五部,分成五个独立幢帅反而容易造成各部的不遵号令。
将人员打乱重组,使用更加渴望提拔的新人,加强统御凝合力,整顿军务……可等到亲眼看到营中的营妓时,又有些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做错了?
营妓在几日前就被石大力集中在了一起,只是放眼大致扫了一遍,也知差不多有五百人的样子,最小的十二三岁,最大了也没有超过三十。
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谁,走在一群挤在一起的女人中间,没有一个人开口,全都低头不去看他,看着如死人一般的漠然,仿佛又看到了十几年前的情景……
脚步停顿,站在一挺着大肚子女人面前,本应是少女的她,如今却是个妇人。
“还有家,有亲人吗?”
……
“如果……如果想离去,可以随时离去。”
……
没有回答,挺着大肚子的“妇人”只是尽可能的往人群里躲藏,犹如……
当年的她。
……
“实在没地方去……当俺的女人吧,孩子生下,若无人可要,就给俺当儿子吧。”
转头看向屋内还有些大肚子的妇人,心下竟有些感伤,也不知是自己真的感伤,还是与他永远成为一体的她在感伤……
……
“你们……”
“有家人的,可以回家的,愿意回家的,今日就可以离去。”
“没家……再也无法回去的,也不愿再这里待着,就跟着俺,凭着双手吃饭,将来有了喜欢的,也愿意娶你们的,就自个把自个嫁了吧。”
好几百妇人,大肚婆数十,面对她们,他也不知该如何决定才是对的,却知道,身体里的她,绝不愿意待在这样的地方,哪怕一分钟都让她厌恶、憎恨。
数百女人,毫无任何生气,全都缩在一起低头不言不语,陈启国心下叹息,默默转身走出让他感伤、难受房舍,在走出房门时,身后跟着一个大肚子的十五岁妇人,随着他脚步,身后影子越拖越长,越拖越长……
不大的府邸,几百衣着单薄颤抖妇人,看着眼前拿着大铁枪的女人,陈启国也成了犯错的孩子,挠着脑袋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
“大郎,你这……”
“咋整吧?!”
九娘指着数百妇人。
陈启国也不敢回头去看,更不知对面国公府门前,何时多了个坐在藤椅中喝茶看笑话的老头。
“那个……那个……九姐你是个女将军,总不能手下没兵将吧?”
“反正……反正俺是不愿九姐天天领着一群男人……”
挠头了好一会,还真让他寻了个理由,九娘一听他的混账话语,知道他是没理寻了理由,圆脸也还不由一红,却也不愿落了气势,更何况,人群中还有好几十个大肚婆。
“哼!”
九娘一指缩在一起畏畏缩缩的女人。
“就她们,俺怎么也没看出来是些军卒!”
陈启国小心看了她一眼,见她正瞪着自己,忙又低头。
“哪有人天生就是当兵打仗的料,吃饱了,训练训练照样也还是可以成为好兵的,就算……就算不能当兵,缝缝补补,洗洗衣物总还是……”
“哼!”
一声娇哼打断。
“俺怎么听说,你……你还收了他们做……做妻妾!”
陈启国心下一阵苦笑,就知道根结必是在此处,上前拉着她手臂,九娘正要甩脱,又赶紧一把把她搂抱在怀里。
“俺的心你又不是不知道,九姐,她们已经够凄惨可怜了,没有家,没有亲人,她们什么都没有,还挺着个大肚子,就算想做流民乞讨,也绝对活不过一个月,难道九姐还要让他们在北宫让人欺负?”
“一个女人,怀着个孩子,但凡是个男人,自家孩子都养不活了,又如何愿意养活他人的孩子?咱就是把她们随意指个人嫁了出去,九姐以为,她们母子两人会有什么样的后果?难道不是把人拉出火坑,转手又推进另一个火坑吗?”
“俺给了她们一个名分,算是认下了她们的孩子为养子,哪怕日后她们自食其力,耕田种地也好,给人洗衣做饭也罢,至少她们的孩子不再像俺……连个名字都无,至少她们还可以稍微……”
“别说了!”
九娘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忙阻止他继续撕扯身上的伤疤,微微推开他的身子,低头说道:“别说了……是俺的不对,俺……俺听大郎的……俺这就让人安置了。”
陈启国再次当着好几百人的面把她搂在怀里。
“九姐最是心地善良,俺这辈子就认九姐!”
“没羞没臊的……这么多人看着呢……”
“谁爱看谁看,俺可不怕……”
“小五~”
一声沉闷声传入耳中,陈启国身体一阵僵硬,对着怀里的女人,低声说道:“九娘先将人安置了,晚上咱们行夫妻礼。”
九娘一阵脸红,不由推了他一下,低声嗔怒。
“自己的一关还没过去呢!”
心下一阵苦涩,不得不松开了她,转身走向对面微笑着的老人。
“阿爷,您老看笑话也不嫌长了鸡眼?!”
石日归看着九娘指挥着一群女人入府,笑道:“土都要埋到了头顶,又岂会在乎长了鸡眼?不过,你小子把北宫卫的随军女子全收入府中,就不怕下面军卒造反,背后砍了你的脑袋?”
“呵呵……”
陈启国来到石日归身前,笑道:“财色酒气往往相伴相随,为财而叛,为色背主,饮酒误事,逞气而争,一支军队若靠女色而聚起,这样的军卒不堪一击,不仅如此,更为严重的是以下犯上,反噬其主!”
石日归皱眉认认真真想了好一会,点头道:“我儿说的也有些道理,但还是有些简单了,若无她们,北宫卫军卒必然会骚扰城中百姓的。”
陈启国很有些意外,很难想象她会说出这番话语。
“怎么?以为阿爷真的残暴,是个滥杀无辜之人?”
石日归摇了摇头,叹气道:“有些事情不是一句两句话说得清的,当然,如今我儿是北宫卫校尉,阿爷也不会插手我儿任何决定,既然我儿看不惯军中之妓妇,那就收着吧。”
……
“阿爷,你信不信,若给孩儿两年时间,同等兵力,单独厮杀,她们不是对手,百人厮杀,可与北宫卫争斗平手,千人厮杀,她们赢,万人……一方倒的屠戮!”
“有时候,看着是群待宰的鸡鸭,也只是因没人领着而已,最惨痛的经历,一次就够了,没人会愿意经历第二次,为了不经历第二次,所爆发出来的战斗力会让所有人颤抖,阿爷手里的剑士……想来也是这么训练出来的吧?”
陈启国突然话语,石日归手掌猛然一阵抖动。
“或许……这就是乞活军存在了四十年之久的缘故吧……”
“差不多,乞活军都是些想活下去,拼死也要活下去的人,但孩儿觉得……这些女人又有不同,她们是一群想死也很难的可怜女人,死也好,活也罢,对于她们来说都毫无意义,是一群活着的尸体。”
陈启国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们,她们身上的黑暗属性浓重的让人畏惧,尽管看起来懦弱不知道反抗,只是一味的逆来顺受,那是因为,她们对生死早已漠然,十年前的她,早已证明了这一切。
石日归眉头紧皱,最后还是摇头说道:“剑奴也确实是营妓中之人,可我儿应知,牛羊终究是牛羊,出类拔萃者成为牛羊领头,尽管力量可以伤了牧羊之人,就算如此也还是少之又少,她们终究不是乞活军。乞活军是草原上的饥狼,游走于草原,为了食物可以袭击一切可以当作的猎物,而她们……只是头胆小的羊,正如眼前,瑟瑟发抖拥挤在一起,连抬头都不敢的羔羊!”
陈启国看向九娘指挥着瑟瑟发抖的“羔羊”们入府,不置可否一笑。
“或许阿爷是对的吧,不过孩儿还是坚持军中不得有女人禁令,训练后,他们可以与家眷亲近,但只限于家眷,敢强抢民女、骚扰民妇,孩儿可不会手软!”
“呵呵……阿爷不是说了么,一切都随我儿,阿爷不插手我儿治军。”
石日归并不是很在意眼前几百军妇,若是愿意,一日间可再将数倍妇人送入军中,他能够听出陈启国潜在话语,眼前的妇人是活着行走的尸体,也正因是淡漠的连生死都不知晓,一旦有了生的渴望,或许迸发出来的力量的确让人惊惧。
但,女人终究是女人,战场上是力量与勇气的搏杀,仅有勇气,面对绝对强横的力量,一群瘦不拉叽的女人又能如何?
石日归皱眉沉思一会,也就不再过问这些事情,但陈启国又有不同,他更在意的是勇气、意志、服从,力量反而要只能屈居其次。
力量,不仅仅是身体本身的力量,同时还有团体爆发的力量,兵器铠甲体现出来的力量,在他看来,一个军队,若仅以本身身体的力量为王,这支军队早晚会反噬其主。
两人的态度不同,但两人好像都不愿意再在这件事情上争执,而是将话题扯到了襄城公石涉归身上。
“我儿已经见过了襄城老儿,结果可还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