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止血布条把断腕处绑了个结实,草草的处理了伤口之后,已退出战斗序列的旗长拖着那杆相依为命的大扎枪,和众多的伤兵一起礼来到了文峰寺。
文峰寺在大运河畔,背东面西,是唐时鉴真发誓东渡扶桑弘扬佛法的起点。在万历初年,有大德高僧托钵募捐,得淮扬十方善信之助,在此修建佛塔庙宇,才有了今日的文峰寺。
因为地势的便利,文峰寺被大旗军征用,成为临时的伤兵救治点。
伤兵的数量太多,医官根本忙不过来,对于旗长这种“仅仅只是”断了一只手的轻伤员完全无暇顾及,丢给他一包止血药粉之后,不仅没有帮他治伤,反而让他去协助救助其他的伤兵。
腰里挂着皮围裙的军医,一手拎着骨锯,就好像是在锯木材一样把伤兵的半条腿锯了下来,那副情形简直就象是屠夫在分割大块的生肉,场面异常血腥惨烈。即便是旗长这种见惯了厮杀的老兵也生出了毛骨悚然的感觉,根本就不敢正眼去看。
在“咯吱”“咯吱”的声响当中,锯下了半截断腿,然后抄起烧的通红的烙铁在血肉模糊的创面上反复熨烫。
这一番惨烈的治疗过后,治伤台子上血污横流,那伤兵早已疼的昏死过去。
“抬下去!”满身都是鲜血和碎肉的军医面无表情的喊了一句“下一个!”
看着那个昏死过去的兄弟,旗长忍不住的问了一句:“这……这个兄弟的性命能保得住吗?”
“看他的造化了。”早已变得麻木的军医说道:“要是能挺过明天,就能活下去……你是干什么的……”
“我的手伤了……”旗长抬起齐腕而断的右手给军医看了看……
“这算个毛的伤!”对于军医而言,丢了一只手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皮外伤”,他甚至没有想过要帮旗长治疗一下,而是朝着大雄宝殿后面努了努嘴儿:“去后面喊俩人过来,把这个抬过去吧……”
躺在旁边那个治疗台子上的伤兵已经没了呼吸。
粗糙的救治手段,注定重伤员的死亡率非常之高,即便是在经过治疗之后,能不能活下来也得看自己的运气。
送过来的这些个伤兵,尤其是那些重伤员,能救活一半就已非常了不起了。好在大旗军的后勤工作做的很好,为了这次大战,李吴山早早就准备了足够的药物。尤其是昂贵的止血药粉,不仅分发到了每一个士兵手中,还有大量的储备,可以让军医挥霍性的使用!
伤兵救治点,就是最后一个与死亡抗争的地方,但这里的死亡却无处不在。不论军医怎样努力,还是有很多伤兵无可挽回的失去了性命。
大战还在继续,在这里就可以清清楚楚的听到此起彼伏的呐喊和阵阵轰鸣,对于阵亡者暂时还来不及做进一步的安置,只能先把尸体集中存放容后处理。
旗长什么都没有说,更没有去喊别人帮忙,而是一把抓住那个死去战友肩上的皮纽襻,仅凭单手用力微微一蹲身,就把这具战友的尸体背负起来,朝着大雄宝殿后面走去……
“这位兄弟啊,我不知道你姓啥叫啥,也不知道你是哪里人。但咱们都是大旗军的兵,也算是有缘了。”旗长嘟嘟囔囔的小声念叨着:“今儿个我送你最后一程,只希望你泉下有知,保佑其他的兄弟能打的顺风顺水,你要是投胎的话,千万选好了时机,切莫再托生到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这世道……真是没法子呀……”
大雄宝殿后面的空地上,已经排起了好几列尸体,尸体上全都覆着白布。
旗长很费力气的将背上的尸体放下来,还专门帮这位已没有了呼吸的战友摆出一个很舒服的姿势,看起来就好像是睡着了一样,然后顺手从旁边的架子上扯下一方白布,准备给死者盖上……
“且慢!”略显苍老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是一个和尚。
从服色上来看,应该是文峰寺的住持师傅。
这个和尚约莫五十来岁的样子,白白胖胖保养的相当不错,一缕花白的胡须双目炯炯有神,颇有几分高僧大德的气韵。
“贫僧慧悲,为亡者诵经,”慧悲师傅盘膝坐在死者之旁,双手合什念念有词,唱诵了一段《往生经》:“……彼有刀斧之厄加身,闻佛如沐,得大明阿育菩萨之佑,可消戾化怨,不堕地狱往生佛土……”
大雄宝殿后面的“阴墙”上,绘着一副阿育大明王菩萨的画像。
观庄严宝相,耳听佛家颂唱之声,旗长朝着慧悲师傅行了个礼:“多谢师傅为死去的兄弟们诵经……”
“我佛慈悲,普度众生。”慧悲师傅说道:“在你们到来之前,贫僧也曾为清军诵经超度……”
听了这话,旗长登时就是一愣。
因为文峰寺的地理位置特殊,大旗军到来之前,曾经被清军征用为临时的伤兵安置点,慧悲师傅曾经为阵亡的清军颂唱过《往生经》,就好像现在为大旗军士卒做的一样。
这和尚,怎能为清军做事?那岂不成了通敌的奸贼么?
根本不用看旗长的脸色,慧悲师傅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却浑不在意,而是颂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众生皆苦,我佛视天下芸芸众生皆是一般的平等,莫说是清军,便是猪羊蝼蚁也是一般,别无二至。”
佛家最讲究的就是众生平等,别说是衣冠有异的辫子兵了,就算是猪狗牛羊也是平等对待。
这是一种超然世外的出家人心态,很难说用对错衡量,但旗长的心里总是觉得有些不舒服,却又说不出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