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轻尘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像是从长长的噩梦中清醒过来,恍如隔世,疲惫不堪。
嗓子干的冒烟,他缓缓扭头,接着却是猛地愣住。
床边,正对着他的是柔软的黑发,再往下……能看到她纤长卷翘的睫毛。
她定是疲惫极了的,才会这样趴着都能睡着。
莫轻尘忽然想到,在他觉得生不如死痛苦至极的梦境中,那个一直在安慰他,让他安心的声音。
是那个声音,将他拖出无边无际的水底,让他终于能够呼吸,在那样无法清醒的时候得到安宁。
他缓缓抬手,轻轻地伸过去……想要碰触她的面颊。
睫毛抖了抖,莫轻尘刷的收回手拼命让自己镇定,然后就看到她缓缓抬头,迷迷糊糊看过来,在看到他的眼睛时骤然惊喜。
“莫神医,你醒了啊,感觉怎么样?”
他张了张嘴,嗓子干疼,他依旧出声:“好多了,多亏有你。”
“不客气……”苏暖笑了笑,转身给他倒了杯水拿过来。
“你出了那么多汗,快喝点水吧。”
看到她端着水准备喂,莫轻尘下意识想要接过来自己喝,却发现手上实在没有多少力气,只好任凭她喂给自己。
一边轻啜着,抬眼,小心翼翼看她,待看到那淡雅的眉眼,莫轻尘心里一动,然后就岔了气,猛地咳起来。
苏暖吓了一大跳,连忙拍背给他顺气,生怕他再给咳晕过去……好不容易顺了气儿,看到莫轻尘面色涨红的可怜模样,顿时又有些好笑,将手帕递过去给他。
莫轻尘怔怔接过,她正要松手,忽然,却发现自己的手连同手帕一起被握住,苏暖便是挑眉看去,莫轻尘一张脸比刚刚呛水的时候还要涨红。
“我、我、谢谢你照顾我,我、我以后也会照顾你的,我……”
莫轻尘磕磕巴巴话都说不利索,一边语无伦次,一边又是暗暗恼恨自己。
他想说的不是这些,他是想说,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能……
就在这时,外边忽然传来砰砰的拍门声。
莫轻尘猛地一愣,就看到苏暖的眉眼瞬间冷了下来,回头瞥了眼,蹙眉:“又来了。”
莫轻尘不明所以,下一瞬,轰得一声,就看到院门被从外边一脚踹开,一行人气势汹汹走进来。
“你躺着不要管,我出去看看。”苏暖掩下眼底的冷色,神情有些微慌乱,咬牙起身朝外走去。
莫轻尘自然能意识到不对,连忙爬起来,穿上外衣,缓缓下床……一步迈出,还有些眩晕,可他管不了那么多,依旧咬牙追了出去。
来人是永州守备,带着一干狗腿。
相较于上次见面的恭敬有礼,这时候,永州守备面上满是狰狞神色。
“苏姑娘,不是在下不通人情,实在是……你也知道,永州城刚从瘟疫中逃脱,还没完全缓过来,这时候,患了疫病的人对我们来说有多么危险,你不会不知道吧?”
视线落在苏暖脸上,那永州守备眼底的贪婪已经毫不掩饰。
苏暖心里冷笑一声。
这狗屁守备,借着莫轻尘患了疫病的由头,既不让他们出城,说是不能让疫情扩散,也不允许他们呆在城内,说是担心传染了别人,非要她带着莫轻尘搬进守备府。
他那点猥琐的鬼心思谁都能看出来,偏生他还装的一脸冠冕堂皇。
“你和莫神医住进我守备府,既能得道很好的照顾,也不用再担心会将疫情传染给别的百姓,两全其美的事情,苏姑娘说考虑几天,考虑的怎么样了?”
说着就是上前一步,露出凶恶的神色:“还是说,小姐说考虑的话,只是缓兵之计,戏弄在下的?”
苏暖眯了眯眼,面上却是一片惶恐无措却又强撑着的模样,讷讷道:“你不担心我们住进去,把瘟疫传染给你家人吗?”
守备愣了一瞬,仿佛这才想起来自家院子里还有老婆孩子。
可看着眼前这张天仙一样的脸蛋儿,终究是色心战胜了理智,冷冷笑着:“那不是有莫神医嘛,相信,有莫神医在,我家人自然也会安然无恙。”
话音落下,一道虚弱却又清冽极了的男声响起。
“既然如此,那在下又何必前往守备府给大人添乱,在下的医术,即便是在这城隍庙,也能医治好自己,就不劳大人费心了。”
莫轻尘缓步上前,面色苍白微微喘息着。
看到苏暖站在那里,分明害怕却又强撑着的样子,他都能想象,在自己昏迷的这几天,她该是何等的煎熬。
一边要担忧照顾自己,一边还要应对这样的无耻之徒。
她一个人,当时一定很害怕的。
莫轻尘冷冷看着永州守备,眼底浮出冷意……如果对方敢动粗,他不介意将自己的本事用往他处。
神医,能救人,就能杀人。
只是,他还是生平第一次生出用自己一身本事杀人的想法。
莫轻尘一开口,永州守备的视线便是冷冷转向他,眯眼,眼底涌出浓浓的郁色,下一瞬便是忽的冷笑一声。
“来人啊,这个男人形迹可疑,本官怀疑他和这次永州瘟疫肆虐的事情有关,把他给我押入大牢,等待本官细细查验。”
永州城如今还被封着,什么消息都穿不出去。
死了这么多人,再多个一两个也不是什么大事。
有手下小声劝阻他:“大人,这是莫神医……在江湖上很有名的。”
永州守备便是冷笑一声:“这里是江湖吗?”
接着便是继续扬声道:“瘟疫即将过去,等到城门大开之日,本官就是保下这永州一城所有平民的功臣,到时候,谁会管这里是不是死了个江湖神医?”
永州守备的话是冲着手下说,却是冷笑着看着苏暖与莫轻尘:“大不了,到时候本官替莫神医求个身后名誉,就说他是为了救老百姓,自己染上瘟疫不治身亡,反正有的是人知道莫神医染了瘟疫,本官也不算撒谎,你们说……这是不是个好主意?”
苏暖几乎要被这恶心的嘴脸和有恃无恐的模样气笑了。
这狗官是笃定了现在封城,他是这一方天地的土皇帝,天高皇帝远没人能管得上他,所以才敢这么肆意妄为。
看到仿佛是震住他们了,永州守备面上的得意更甚,再一看到苏暖因为强忍怒意更显清冷脱俗的模样,心荡神驰之下,便是淫笑着朝她伸手。
“想要救人的话,还是跟我走吧,小美人儿……”
莫轻尘骤然眯眼,就要不顾一切上前,苏暖连忙将他按住,冷冷抬眼。
眼看那永州守备的手就要碰触过来,就在这时,噗的一声轻响……他的小臂忽然耷拉下去,像是断裂的莲藕,几乎与此同时,他面上忽然涌出潮红之色。
苏暖前几次早在这恶心的家伙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暗暗给他使了毒,正想看那家伙毒性发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嘴脸,谁知就发生了这一幕。
她刷的回头看去,就看到一道黑影轻飘飘掠过来,在她还没反应上来的时候,一把揽过她带着她向后飞掠出几丈。
而这时候,永州守备断裂的手臂出才是噗嗤噗嗤朝外喷溅鲜血。
莫轻尘来不及躲避,登时被溅了满身,而这时候,永州守备才回过神来,满眼惊骇抱着自己的断臂惨叫出声,接着就是恶狠狠满眼怨毒指着揽着苏暖的人。
“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苏暖听到身后人凉飕飕的声音。
“动手的可不是我,你指错了。”
永州守备尖声咒骂:“不是你是谁?”
苏暖侧某,看到一根好看的手指轻飘飘一指永州守备:“喏,你身后呢。”
顺着他的手指,苏暖缓缓看过去,就看到,永州守备一行人的后边,鬼魅一般的几道黑影仿佛凭空出现,下一瞬,寒芒乍起。
永州守备呆呆的看着自己的人在瞬息间尽数身首分离,吓傻了一般怔怔抬头,喉咙格格作响还想要替自己争取生机。
“我、你们不能,不能杀我,我、我是朝廷命官,我……”
话音未落,就看到眼前一个面容俊秀的少年朝他龇牙:“不好意思,我杀过的十有八九都是朝廷命官。”
永州守备只看到一道冷芒闪过,然后觉得自己的脖子有些痒,他没顾上自己发痒的脖子,而是满眼惊骇看着面前几道身影黑色衣角上那个繁复的图腾暗纹。
那是、那是……西厂!
永州守备怔怔的,不明白自己怎么得罪了西厂……他想回头认错求饶,可头刚一动,就发现自己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的头,然后又看到屋檐、天空……天空越来越暗。
苏暖没有看到永州守备人头落地的一幕,因为,她的眼睛被一只手挡住了,然后她就感觉到自己被揽着转了个圈。
捂住她眼睛的手缓缓拿开,她眨了眨眼,就看到一张漂亮极了的面孔。
分明透着丝丝阴柔阴戾,却又没有丝毫女气,只是让人觉得凉飕飕的摄人。
那双眼,就那么静静看着她,像是没有任何情绪,又像是包含了所有情绪。
莫轻尘从永州守备滚到台阶下的脑袋上收回视线的时候,就看到苏暖被一人揽在怀里,用墨蓝色的披风裹着。
他自然认得那披风上的暗纹,更认识那披风特殊的制式。
这是……西厂大都督白承泽。
他怎么会在这里?
莫轻尘下意识想要开口,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苏暖怔怔的声音。
“你……是谁?”
一瞬间,莫轻尘神情大变,满眼震惊,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