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五天前。
镇海军保定老营之中,施琅看到面前堆积如山的军务,不觉一阵头疼。
他年纪尚轻,以前在郑成功麾下效命,不外是靖远伯一声令下,他不折不扣执行,在前面卖命就是了。真正需要动脑筋的时候,并不太多。
这一回郑成功突然起程去河间南安伯那里述职,将整支大军的指挥权交给施琅并不叫人感觉意外。
首先,施琅以前在福建郑家的军队中地位并不高,不过是一个中级军官而已。郑成功在镇海另起炉灶,创立新军时将他带了过来。从那个时候起,作为郑成功的天子门生,施琅一路受到重用,率领镇海军精华中的精华铁甲君在大胜关之战的时候也立下大功,已是军中仅次于郑成功的第二人。
他若不带这支军队,别人也没有这个资历。
本以为,一支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一军军主,不过是带的人马多一些而已。可真当统帅一军的时候,施琅才知道这其中的麻烦。
他以前带铁甲军的时候,手头也就一两千人,一有事,别的部队和后勤保障部门都会全力配合,务必让他满意。
这个时候,等到坐是军主的位置上,要统一运筹各方资源的时候,才知道事情的麻烦。
在郑成功离开的这两天里,施琅几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就坐在案前计算钱粮,运输物资,给部队发军饷,给征发的民夫发口粮,给士兵更换冬装……反正就是一个大掌柜的角色。
这做统帅,可不像自己以前所想象的那样,手一挥,大军前进,金戈铁马,激情澎湃。
这做统帅,其实无趣的紧。
这个时候的他还没有成长成为清朝时那个靠着一己之力,平定台湾的名将。
要到那种高度,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而且,历史已经发生了改变。实际上,施琅在镇海军中,在郑成功的计划中,也不过是一个冲锋陷阵的悍将,这才是他应该扮演的角色。
本来,这种事情他可以去请秦易和教官们帮忙的。据他所知道,宁乡军的教官们都识字,很多人以前还读过私塾,一个个可以说是文质彬彬。虽说平日里教官们不过是对士卒进行一般的战术训练,可据施琅观察,他们的算术水平都非常不错。尤其是炮兵教官,计算起射击诸元什么的,脑子转得特别的快,若是让他们过来,自己也能少许多麻烦。
可这个念头只在心中一闪,就被施琅扼杀在摇篮起。原因很简单,他丢不起这个人。
好歹也是镇海军第一勇将,如今有暂领全军,若连这种小事也处理不了,还不被教官们笑话?
再说,施琅内心中隐约有一个念头:虽说镇海军和宁乡军是兄弟部队,可镇海军毕竟是镇海,姓郑不姓孙。我镇海军中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如何能够做宁乡军的附庸?
“看来,还得耐住烦,静下心。”施琅苦笑,禁不住喃喃道:“靖远伯啊靖远伯,你这是可把我给折腾苦了,你还是快点回来吧。几天工夫还行,再长,我可坚持不住,这部队也要乱套了。”
这个时候,他才是真心敬佩起自己的统帅。
在往常,训练部队的事情有教官们去做,而打仗则有施琅这样的猛将。一直以来,郑成功都没有丝毫的存在感。
只有真正坐到他的位置上,你才能感受到其实统帅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需要有真正的大本事。
话音刚落,突然间外面一阵喧哗,隐约传来马蹄声和士卒的叫喊。
听情形,好象来了不少人。
施琅吃了一惊,难道是建奴前来偷营。
不对啊,这里可是保定。镇海军使用的是宁乡军的战法,最为重视战场的信息传递,拿教官们的话来说,就是“战场的透明度。”“不蒙着眼睛打仗。”
镇海军中设有不少斥候,警戒圈子撒得极大,方圆三十里范围内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有消息第一时间传回老营。
如果来的是建奴大军,他不可能不知道。
而且,建奴的主力已经尽数撤回了北京,整个北京地区已成不设防状态,这又是哪里钻出来的建奴?
正疑惑间,一个士卒喜滋滋地跑进来:“将军,施将军,大喜事啊!”
施琅喝道:“你急吼吼地闯什么,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士卒笑道:“将军,老家来援兵了,正在辕门外侯着。”
“援兵,我们什么时候求过援兵了,老家,来了多少人马?”施琅想了半天,才想起所谓的老家不就是福建军吗?怎么,他们那边有人来了,这怎么回事?
士卒:“回施将军的话,来了一百多个兄弟,领头的将军叫什么马宝。”
“马宝,是他!”海霹雳精神一振,对于这人他是闻名已久了。他是关宁军的大将,马上的本事了得。说起来,此人在大胜关之战的时候还差点做了镇海的对手。只可惜,后来关宁军在天门山的时候被大方的海军全歼。后来,这个马宝没个去处,就到福建投了南安伯。
大约是真的有些本事,而且福建军又缺骑兵大将,这个马宝在大老爷那里很受重用,乃是福建军一等一个的红人。
施琅:“好,我亲自到辕门去迎接马将军。”
施琅心中也是奇怪马宝此行的来历,说是来增援的吧,他手头不过百余人马,几十万人的北伐之战中连一朵小浪花都算不说。如果不是来增援的,他大老远跑保定来,又是为了什么?
镇海军军纪严明,部队在保定休整两天,等到士卒恢复气力之后,施琅就按照郑成功原先制订的计划将部队拉到城外,设了老营驻扎下来。
部队驻扎在城里,一是扰民容易激化军地矛盾,毕竟几万精壮汉子撒在城中,无所事事,不惹出点事情出来才怪;二是部队平日间要进行训练,在城中乱成一团,还怎么搞。养兵就如同喂狗,没事就得拉出去折腾,老蹲在一处养膘会养成猪的。
施琅到了辕门口,却见门口有一百多人,确实做老家部队的打扮,随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两辆马车,上面捆满了大木箱子。
一个高大健壮的将军正立在门口负手而立,看起来颇为雄壮。
见施琅出来,那人一拱手,朗声问:“可是施琅,在下福建参将马宝。”
他一来就报出自己的官职,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让施琅心中一凛,感觉到这个马宝此番过来好象不那么简单。
军队是讲究等级的地方,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
如今的施琅不过是一个游击将军,官职低于马宝,不得以,只得恭身道:“末将施琅,见过马参将。”行下级之礼。
马宝虚扶了一下,淡淡道:“靖远伯何在,快引我进营拜见。”说着,就将一份文书递给施琅:“施参将,你我是第一次见面,这是南安伯的手令,可为凭证。”
施琅见他态度倨傲,心中大为不快,忍住气回答道:“马参将来得不巧,两日之前,靖远伯得南安伯之令,去河间汇报军务。”实际上,也不需要什么凭证,来的这一百多个士卒大多是福建军的军官,很多人都是和他一起长大的,熟得不能再熟。
当然,既然书信已经递过来,施琅还是用双手接住,展开一看,果然是南安伯郑芝龙的亲笔书信,上面只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大概意思是镇海军这次入京所立功勋极大,他非常欣慰。命福建参将马宝带着犒赏银子过来奖赏有功将士。
马宝“哦”一声:“靖远伯却是不在,我怎么不知道他去南安伯那里了?也罢,你带我进中军节帐吧!”
施琅问:“却不知道马参将这次来镇海军老营所为何事?”
马宝面容一板:“施游击,这也是你能问的?”
说吧,也不理睬施琅,大步朝营中走去。
在他身后,那一百多人一涌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