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姓文佳氏的部将一连说了几次“这事我们不干”其中饱含着正蓝旗这两年来所受的郁气。
实际上,他这句话喊出了正蓝旗很多旗丁的心声。
自从豪格争夺帝位失败之后,正蓝旗就受到了多尔衮的排挤,被折腾得够戗。别人打仗,如阿济格多铎,都是尽发主力,还让汉军各旗及新附军配合。集中优势兵力,挟泰山,以超北海,自然无往而不克。如此一来,这一年中,多铎和阿济格这两个多尔衮的铁杆功劳立尽,不但打出赫赫威风,手下所的战利品也是数之不尽。如此良性循环,多尔衮的正白镶白两旗的实力大张,旗中各人富得流油。
反观正蓝旗,多尔衮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让豪格在战争中得到名声和实利。不但正蓝旗的部队被他多调西派,拆得七零八落,就连上了战场,得到的也不过是剿灭地方反叛这种毫无油水,且容易被敌人零敲牛皮糖一点一点削弱的任务。
这一年来,豪格一直在河北山东一旦镇压心向明朝的士绅和李自成地方政权的反抗。队伍虽然没有重大伤亡,可也架不住今天死一个,明天伤两个。
满州八旗人马本少,当初一片石大战时,多尔衮,集满蒙八旗,再加上汉军旗,入关时总人数也不超过二十万。其中,真正的八旗军也就七万出头。平摊下来,每旗能战之兵不过万余。
正蓝旗这两年受到极大限制,豪格手头的中兵力不过七千余。如今,驻扎在黄河北岸的只区区两千之数。
如今现在进入河南,即便打赢了高杰,估计也有不小的损失。
问题的关键是,明军可不只高杰的秦军。就算歼灭了秦军,鬼知道后面的山东军黄得功部什么时候开到。对了,还有孙元的宁乡军。那可是能够阵斩岳托,打得多铎闻风丧胆的天下第一军。
这几只军队加一起,超过六十万,豪格这两千人马一投入战,说不好一个冲锋就没有了。如此,不但豪格一世英名尽丧,正蓝旗也将伤筋动骨。
如此一来,正蓝旗在满八旗中,就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了。
听到文佳负气的叫喊,豪格突然一笑:“你可是怕了?”
“怕什么怕,我又怕过什么?”那个副将气得一张脸涨成红色:“豪格,别说咱们手头还有两千建州精锐,就算只剩我一个。只要旗主你一声令下,即便眼前有千军万马,即便明知道是个死字,我也不绝不皱一下眉头。如此,才算得上是来自通古斯的好汉男儿。豪格你说这话,那是对我的羞辱。今日你若不给我个交代,我就死在你面前。”
说罢,就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在掌心一勒,有黑红色的血液标了出来。
看到他如此野蛮剽悍,许定国派来的那个信使彻底呆住了。他从来没想到过建奴会如此凶残,一句话不对,就要以死明志。
豪格深深地看了文佳一眼:“你要个交代,好,我给你。我只问你一句话,如果你觉得我豪格问得好,问得你无言以对,那么,你得给我一个交代。”
文佳:“豪格你问。”
豪格:“我问你,我们是不是清朝的人,咱们正蓝旗是不是建州人?相比起整个建州女真的前程,正蓝旗重要,还是大局重要。”
“咱们自然是大清朝的人,咱们正蓝旗自然是建州人。”文佳氏亢声道:“相比之下,自然是大局要紧。”
“回答得好。”豪格猛地一点头,一双疲惫的双眼中满是光芒,大声道:“没错,如果没有我大清,没有整个建州八旗,单凭我正蓝旗区区八千兵丁根本就打不下汉人的花花江山,就算打赢了也占不住。知道明朝有多大吗,足足有一千多个县,就算每个县城放两三个咱们正蓝旗的兵丁防守,就能让咱们的机动力量立即少上一半。”
“且不说正蓝旗,我大清朝何尝不是如此。”豪格的声音更响:“合满八旗的兵力,也不过七万,这不过是明军一个军镇的规模而已。在战场上击溃他们,我建州男儿当不在话下,可要治理偌大一个中国,就不得不靠明人。咱们八旗子弟死一个少一个,可汉人却有千千万万,我消耗不起啊!只有以汉治安,方是我大清千秋万年的大计,这也是先帝定下的策略,这也是先帝之所以善待范文程洪亨九孔有德尚可喜耿精忠他们的缘故。”
“可自我八旗军入关以来,这段时间你我在山东河北所受到的抵抗难道你没有看到。汉人视我等如同寇仇,但凡有一口气在,就要同咱们拼命。尤其是那些士绅们,更是顽抗到底。这究竟是为什么呢,汉人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不会接受我建州勇士的统治的。所以,咱们应该善待降人,让他们给我等卖命。”
“许定国虽然自行其事,擅自行动,就是一条不听话的狗。可再怎么说,他也是我豪格的狗。他是第一条主动投降我豪格的狗。如果我不去救,岂不让别的欲弃暗投明归顺我大清之人心冷?”
“为我大清朝的长远计算,许定国必救。”
豪格又道:“多铎他们马上就要东进,这河南咱们大清是势在必争的。也罢,就让我在前面开路吧!不是为多铎,也不是为多尔衮,乃是为我大清。我正蓝旗就是生在大清身上的毛,皮之不寸,毛将附焉?我与多尔衮多铎的私怨归私怨,但在公事上,豪格却是不会含糊的。这个回答,文佳,你可满意?”
那个姓文佳的副将点点头:“明白了。”
说着,就跪在地上,一匕首刺进自己的肩窝:“豪格,刀在这里,你要行军法就动手,我绝无二话。”
豪格伸手将匕首抽出来,扔到冰面上:“正蓝旗的勇士不多,死一个少一个,留你一条命,随我过河杀敌。我们的目标是开封秦军,这一仗,你要砍下十个秦军的头颅。若是少一级,也不要来见我。”
“喳!”那个姓文佳的副将猛地磕了一个头,顾不得去裹已经被鲜血染红的肩膀,跳起身来朝黄河中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呐喊:“正蓝旗的勇士们,不要再搭桥了。立即收拾好兵器随我过河作战,不就是掉进冰窟窿而已,你们怕吗?”
“我们不怕,过河,过河!”两千建州兵突然挥舞大兵器大吼,朝冰面上冲去。
正如先前那个姓文佳氏所说,因为天气逐渐变暖和,黄河河面上的冰层已经变薄。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凝固的坚硬的冰浪,可底下却是暗流汹涌。
有一个正蓝旗的兵丁跑得太急,加上身上穿着沉重的铁甲,一脚踩到一个冰窟窿上,只听得“扑通”一声就掉进水里。可怜他甚至还来不及呼救就如同秤砣一样,直接沉到河底。
别的旗丁却视若未见,也没有一个伸出手去抓上一把,都很自然从从冰窟窿旁边绕过去,继续保持极高的行军速度。
“扑通”又是一声,又有一个旗丁掉进水里,所有人依旧大吼着向前,向前,向前。
就这样,他们硬是用踩地雷的方式,付出了二十多条性命的代价,硬生生在黄河上趟出一条路来。
一队队士兵,一匹匹战马在河冰上形成一条弯弯曲曲的线条,不断前进,似是不可阻挡。
那个许定国派来的信使什么时候看到过这种无惧生死的士兵,呆呆地坐在地上,口中喃喃道:“野人,凶兽,他妈的,他妈的,难道就不知道怕?”
“这就是我正蓝旗的勇士,你们明人有宁乡军这支天下第一军,我正蓝旗也有这支满州第一军。嘿嘿,因为有这群悍不畏死的军队,多尔衮在免去我的爵位之后,怕激怒了正蓝旗勇士,又将王冠乖乖地戴在我的头上。”豪格咬牙笑起来:“回去对许定国说,开封的那两万秦军不足为惧,老子明日就能将之击溃。最迟后天下午就能去睢州与他汇合。你去传我的命令,命许定国杀了高杰之后立即带兵去占商丘,老子要用商丘做我正蓝旗前出江淮的桥头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