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孙元责怪的语气,汤问行道:“其实,不过是两百骑兵而已,末将也不是非要拉过来不可。北方已然残破,只要朝廷给将军编制,随时就能培养出来。末将只是看不惯谭人凤他们抱成一团,针插不进,水泼不入,将骑兵当成自家财产的抠索劲儿。”
孙元身边一身戎装的黄佑笑了笑:“汤将军和谭将军英雄相惜,必须看不顺眼啊!”
孙元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汤问行:“那谭人凤就不是汉子,两百骑自来咱们宁乡军之后,就单处一营,吃饭喝水都在一起,搞得跟独立王国似的,对咱们也是诸多提防。可下来,他们营中的兵却钻进咱们骑兵营里东摸摸西看看,弄得贼头贼脑,看得叫人憋气。”
黄佑还在笑:“孙将军一手整训出来的军队和所有的部队都不相同,简直就是我大明军队的异类,想不引人好奇都难。谭将军的人钻过来看希奇,也可以理解嘛!咱们却不怕他们看,说不定看得多了,理解了咱们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明了将军胸中的报国志向,心甘情愿加入进宁乡军来也说不定。”
孙元:“黄兄慎言,某却是答应过谭人凤,等打完这一仗,就让他回宁远军的。怎么落到你口中,倒成了我处心积虑,要夺人家的骑兵壮大自己实力一样?”
黄佑:“不是吗?”
汤问行:“黄先生,孙将军不是这样的人。”
黄佑突然提高声气:“啊,谭将军来了。”
孙元和汤问行抬头看去,却见谭人凤怒气冲冲地牵马走过来,一见面就厉声质问:“孙将军,你让汤将军同末将说那么多话,所为何意?真当我谭人凤是背主求荣的小人,却是看错人了。”
孙元大问尴尬,正要说话,就在这个时候,前面的树林里突然钻出来五个宁乡军斥候,他们身上都带着伤,一脸的兴奋。其中一人背心上还被人射了几箭,一跑起来,箭秆子剧烈颤抖。
好在骑兵身上都穿着铠甲,伤得应该不重。
黄佑心中一凛:“谭将军稍安勿躁,应该是发现建奴大军了。”
他朝前跑出去几步,喝问:“什么情况?”
“吁!”战马愤怒地叫了一声,被拉停了。
马的骑兵跃下马来,都微微一拱手:“禀孙将军,禀黄先生,可逮着了,可逮着了,建奴多铎大队。刚才咱们在前方十三里的地方正在一片树林子里给战马补水,就看到了敌人的骑兵大队。嘿嘿,至少五六千精锐。”
关宁军都由辽西将门子弟把持,军中大军的官爵传承几代。带军将领们没多大本事,可规矩却不小。如这样的小兵,见了统帅,自该跪拜。可在宁乡军中,士兵却只一拱手了事。这让谭人凤看得心叫稀罕,又听说发现多铎大军,顿时身体一震。
“真的是多铎?”孙元大声喝问。
“绝对错不了,都是精锐白甲。”骑兵笑道:“咱们已经凑得足够近,近得可以看清楚建奴的旗号,都是骑兵。”
“好!”孙元以拳击掌:“六千精锐,都是骑兵,可以说多铎的主力都已经到齐了,这一仗不好打呀!”
是啊,孙元部如今只有一千骑兵,且还是仓促成军,数量上又处于劣势,真打,说不清楚会是什么结果。
其实,在接连大胜之后,宁乡军从上到下对建奴早已经去了畏惧之心。如果是沙场之上,摆开堂正之师硬碰硬,两千长矛兵就足以崩掉敌人六千人马一颗大牙。可问题是,敌人的战略目标是穿插迂回,寻找明军薄弱环节骚扰冲击,宁乡步兵根本就逮不住这对骑兵。要想缠住他们,就能以骑制骑。
大规模的骑战,孙元还是第一次碰到,可没有什么信心。
孙元:“对了,你们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还能如何,碰到建奴的哨探,自然是杀了他们才能回来报告将军。”骑兵们都大大咧咧地说着话,然后拔出刀子砍掉那个背上负箭的斥候的身上的箭秆子,然后脱掉他身上的衣裳。
受伤的骑兵年纪不大,也就是十四五岁模样,还带着婴儿肥。嘴唇上只有一圈淡淡的绒毛。一脱掉衣裳,牵动伤势,就疼得呻吟一声。
孙元心中也是奇怪,自己部队怎么有这么小的士兵。要知道宁乡军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十六岁以下的孩子都不能招进部队。
就有一个老兵拍了他脑袋一巴掌:“看你出息得,一点小伤,死不了人,也残不了的,就疼成这样,不是汉子。”
那士兵不服气地咕噜一声:“谁怕死了,有点疼,叫一声都不可以吗?你们宁乡军的规矩真大。”
孙元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孩子是其他镇借调到宁乡军中的骑兵。
“哈哈。”
拔掉箭头之后,几股血喷了出来,伤口倒是不深,没什么了不起。
几个骑兵一边给那娃娃兵上药,一边回答孙元的问题:“回将军的话,咱们下手利索得紧,没惊动建奴。想必多铎还没发现咱们。”
孙元面色一沉,下令:“传我将令,所有士卒着甲可,给战马上具装,做好战前准备。还有……”他深吸一口气:“所有人都不得喧哗,违令者,斩!”
这话说得语气森然。
一声令下,整支军队都动了起来,所有人都在忙碌地给战马上装备。更有人解下放在战马背上的甲包,相互帮忙着甲。大军运动,雷霆万钧,又寂静无声。
黄佑心中一动,忍不住低呼一声:“将军,你……”
孙元点了点头:“对,悄悄迎上去,打他个措手不及。今日的雪真大啊,正好出其不意。”
黄佑一刹间面容严肃起来:“确实如此,只好如此了。来人,给孙将军着甲。”余祥小毛和大方忙凑过来,将铠甲一件件朝孙元身上套。
被这一打搅,谭人凤倒被冷落到一边。
孙元:“谭将军,有事以后谈,下去准备吧。此战凶险莫名,活过今日再说。”
感染到他面上的肃然,谭人凤一拱手,退了下去。
受伤的小兵光着上身,任由战友一圈圈在他身上裹着纱布。
孙元微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看你年纪也不大,刚才厮杀可害怕?”
“小的姓古,没有名字,不怕!”那小兵挺直身子:“刚才这一仗过瘾,这还是小的第一次亲手斩杀建奴呢,其实,建奴也没那么可怕!”
“可要什么奖赏?”
小兵:“真的什么都可以?”
“你说,如果不过分,都应了你。”
“好,将军,小的只有两个要求。一,给我一壶酒,刚才跑了半天,渴得厉害。”
“小兔崽子,毛得没长齐,就要学人喝酒。”一个老兵骂着在小兵脑袋上拍了一记。
“给你。”孙元从一个士兵腰上扯下一口酒葫芦扔过去:“接着说。”
小兵竭力学着大人模样,猛喝了一气,才抹着嘴道:“小人第二个要求是,等打完这一仗,请将军将我留在宁乡军,我要做你的兵。”
黄佑笑起来:“咱们宁乡军可不是什么人都要的,你说说,为什么要留在宁乡军?”
“就为能打仗。”小兵一张脸红起来了:“还有,日子过得敞亮,军中的大哥们都拿我当自家兄弟看。小的打小就是孤儿,还从来没有被人这么爱过护过。”
一个老兵又拍了他一巴掌:“小兔崽子,还真把你给宠坏了。你他娘球本事没有,也想在咱们宁乡军立足。等打完这一仗,老子得好好操练你,把你操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俺愿意,俺这个宁乡兵做定了。”小孩子挺着胸膛。
孙元已经穿好了铠甲,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士兵小古,某收你了。等下努力杀敌,活过今日,你就是我的人。”
他跃上战马,一夹马腹:“前进,宁乡骑!”
一千匹战马缓缓地向前推进。
风突然大起来,原野满是咆哮而过的北风。雪花满天乱卷,眼前变得混沌起来。
正是上午辰时,太阳还没有出现。气温不但没有上升,反更加酷寒。大地上满是飞舞盘旋的雪雾。
孙元的手放在卢督师所赠的刀柄上,目光似是要将眼前的混沌穿透。
这是他做一军统帅以来所打的仗中最凶险的一次,手头基本都是新兵。而且,骑兵战法还没有成型。现在,只能凭借大家胸中的那口血气,一气儿地冲过去。
建奴就在前方。
惟刀百辟,惟心不易。
世人都说,金人不满万,满万天下无敌。
眼前是六千建奴精锐,足可纵横整个东北亚了。
可是,他们真的就是金人吗?
孙元冷冷地笑起来,没错,如今的建州满清正处于上升期,八旗军如日方中。可这又如何,他们也配与靖康那支女真大军相提并论?后金可不是女真,建州人也好意思乱攀亲戚?
我汉家男儿,当年也是纵横漠北的雄师,身上也带着飞将军李广,带着班定远霍骠骑李药师徐国公热血的。
狭路相逢,勇者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