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闹剧,在我们眼前渐渐散去。得了刘老太爷的话,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的村民们纷纷放弃了在祠堂中毫无意义的翻找,陆陆续续地拿着手电筒又回家去了。
一直在旁边做壁上观的我跟周冲,也松了一口气,终于放下了心中压着的那块大石。通体淡金色的雪珊圣蛇悄无声息地从我脚下的草丛和灌木丛中游出来,亲昵地蹭着我的脚脖子。
我对小蛇现在已经没了恐惧和厌恶,弯下腰拾起小蛇,让小蛇在我的手指头上缠着尾巴玩儿,就呼了一口气,要把心中所有的郁气都发泄干净……
这桩事,到了现在也算是解决了一大半了。
我踢了踢毫无知觉的王器,他就像是一头死猪一样,昏昏沉沉地躺在地上,断手处已经不再流血了,只是手腕断面的地方还是有些狰狞吓人。
葛凌的状况看起来比王器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胸口的地方被怨灵的鬼气伤到了,正在不停地溃散成灰又凝聚重组,我问过了周冲,可周冲对大鬼身上的这种伤势也是无计可施。
如果葛凌没办法很快地自己恢复过来,恐怕我们就只得带着这些伤员千里迢迢地回去去找李先生解决了。不知道李先生的住处变成了临时诊所之后,这个古怪又善良的老头儿会不会气的跳脚。
这么想着,我嘴角扯出了一个这些天来少有的恬淡的笑意。
我突然无比想见皎皎,想看见她无比的纯净,看见皎皎毫无杂质、剔透洁净的眼睛,认真地看着我,仿佛她只要那样看着我,就能净化我早已疲惫不堪的心灵……
我想葛凌如果醒过来,他一定也最想看到我和皎皎。
“走吧。”我摸了摸小蛇的头,对着旁边神色慨然的周冲淡淡道。
“去哪里?”周冲看着我,笑了笑。
“去王家。”我深呼吸,手指卷上了落在胸前的头发。我的生命中从来没有过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平静、充满勇气、毫无畏惧……
因为我知道,迎接我的,会是尘封了二十年的真相……
掩埋在真相下面的,除了设计者的贪心和阴毒,就只有父母对我毫不掩饰的爱和担忧。所以,即便真相可能很残酷,我也无所畏惧。
周冲看着仿佛瞬间成熟的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爸妈之前因为我不听话、不同意把周冲赶走,又因为头天晚上家里失了火不吉利,一整天都待在王器家。
王器一开始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将大门从外面锁上了,要不是吃饭的时候还有人过来开锁,我都想忍不住怀疑王器到底是不是打着把我们圈禁起来的主意。
可现在,王器跟波多密,一个断了一只手虚弱不堪;另一个早就在葛凌巨大的愤怒裹挟下灰飞烟灭。而这些事情的发生,不过是短短一夜间。
一夜间,我们溜进祠堂,发现了祠堂地下的秘密、救出了小女孩、杀了波多密、废了王器。甚至还纵容地下作乱的怨灵怒火沸腾之下毁了村里人最为看重的祠堂……
这些事情,换做在一天前,还傻傻地、单纯地相信爸妈的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可又何止一夜呢?
我有些恍惚地看了看盘在我的手指头上,玩着自己的尾巴自娱自乐的雪珊圣蛇。
明明是将近二十年的梦境时光啊……
十年一觉东华梦,梦醒了,我还是我,只是我已经比从前要成熟的太多。
而我也更能看清我对葛凌的心。
什么人鬼殊途,什么千差万别。我不在乎,现在全然不在乎了。
只要他能好好地,只要他能陪在我身边,不像这样脸色苍白昏迷不醒,就是我最想看到的事情……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心中,葛凌的影子已经深深地扎根。是从我还在心里痛恨着他的时候却发现他默默地给我熬粥,还是从我试图超度鬼婴之后,他痛极却依旧选择原谅?又或者,是他毫不犹豫地愿意为我去长白山上寻找石中玉,为此甚至身陷幻境,久久不能醒来?
可他醒来了,他赶来了,他救了我,又为了我,跟怨灵久久缠斗,昏迷不醒……
石柱悄无声息地在半空中低低滑行着,我靠在石柱上,手指头带着颤抖地摸上昏睡不醒的葛凌苍白而又颠倒众生的脸颊。
触手的感觉冰凉而光滑,我的手指头放在他的脸颊旁边,连一丝一毫的鼻息都感受不到。可我的心里满是柔情,一遍又一遍地用手指描摹着葛凌的面容,希望下一刻,他就能在我的眼前睁开眼睛,带着一贯从容的笑,淡淡地对我说,他没事,这一切只是虚惊一场。
可直到我们悄无声息地落在了王家的院子里,葛凌都一直没有醒来。
周冲一直面无表情地默默看着我的动作,石柱降落之后,周冲在我的身后轻轻叹息了一声。我听见了,可是我没有回头,我也不能回头。
人心只有一颗,既然已经给了出去,就不能再给第二个人希望。因为再分出去,终究只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周冲是个好人,我不值得。
现在已经是深夜了,我们一直没有回来,更别说王家的主人王器跟王二妮儿的“相好”波多密。王家的大门被从外头用一把重锁锁住了。我们刚落下来,就听见门口一阵嘈杂,是刘家老太爷带着刘老三的小子,来王家报丧来了。
可他们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了拴在门上的那把重锁,拍了拍门,我们自然是没有回应,他们就只得悻悻地转身回去了,走之前,这爷俩还商量着明天清晨再来,总不能压着王器的死讯,不叫他老娘跟妹妹知道。
听到刘家老太爷的话,我心里头也是在冷笑。
都觉得王大娘跟王二妮儿得会记挂王器,可她们现在对王器,明明更多的是恨。
王大娘恨王器把自己的亲生妹妹推进火坑,而王二妮儿更多的是恨王器的不作为。
明明知道波多密是那样的变态,还为了安抚波多密、拉近跟波多密的关系,将她像是畜生一样的推了出去。
我抬头看了一眼,王家的三层小楼只有我爸妈住的二楼房间还亮着灯。王二妮儿的房间灯是灭着的,想来她等不下去,已经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