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文学|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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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 温炉搭上了桌,一件件食材丢进肉骨头炖好的汤底里, 香气扑鼻。
顾欢拉长了脸坐在稍显拥挤的八仙桌前——四方桌子挤了五个人,让他很是不习惯,更叫他不舒服的是,那个叫做祝小鱼的姑子, 已经将竹筷往汤锅里头瞎搅和。他皱紧了眉头,毫不掩饰脸上的不快。
顾柔对顾欢的情绪视而不见, 笑着对几个姑子道:“咱们开吃吧。”刚拿起筷子, 便听得耳边传来国师的声音:
【小柔,你回家了么?】
顾柔放下筷子,应道:【到了,正准备用饭呢。】这些日国师忙于处理军队重新整编的事务, 两人自回洛阳以来还未见得面。
【吃的什么。】
【打温炉……哎?】顾柔刚说到此处,思绪便被旁边的一声尖叫打乱。邹雨嫣惊叹:“这么辣, 怎么吃?”
顾欢淡定自若地往汤锅里撒辣椒碎,言语间颇为挑衅:“温炉便是要吃辣的,我喜欢怎么着,这是我家。”他一边说, 一边撒,俨然辣椒不要钱的大方气魄, 一碟辣椒碎迅速倒了个底朝天。
顾柔和向玉瑛傻眼地在一旁看着。心中又传来国师的声音:【怎么了?】
【不过现在可能吃不成了。】顾柔叹了口气,看见顾欢拿起第二碟辣椒碎,汤底在他手下迅速变红。
国师正在用饭, 听到这里停下筷子问:【为甚么。】
【因为太辣了。】
邹雨嫣忍无可忍,她压根不能吃辣,顾欢这么做,分明就是宣战。她抄起一碟酸梅酱,大声道:“这么吃辣,小心麻了舌头,来点酸的给你开开胃。”酸梅酱整碟倒了下去,汤汁从橙红迅速变成紫红色,冒着酱油似的热泡。
祝小鱼看着好好的一锅食物被佐料所摧毁,大为心痛,还抱有幻想地夹了一条白菜放嘴里尝尝滋味,才吞咽下去,她的脸色也像汤底一般红了紫紫了黑。
【现在又太酸了……不吃了。】顾柔捂住了额头,她已经没力气去教训顾欢了。可恨方才把后厨的食材全部端上了桌,是一点儿也没留。
顾柔前言不搭后语的回答,让国师微微有些奇怪,不过他并不急于询问,只是道:【那你过来吃罢。】
【啊?】
【我在你隔壁。】国师说着,吩咐侍立一旁的宝珠和银珠:“再添一对碗筷。”
没一会儿,顾柔便领着向玉瑛和祝小鱼赶到,国师又命宝珠再加两副碗筷、四道热菜;他坐在桌前迎客的时候,把向玉瑛和祝小鱼都惊呆了——原来顾柔家隔壁住着大宗师?
原来国师虽然平安回城,然而他知道云晟并不会就此干休,于是回府稍作安顿之后,又搬来顾柔隔壁居住,亲自盯梢以防意外。
三人吃过饭回家,顾欢便跑来迎接,态度出奇地好。他将顾柔拉倒墙角,解释了一通:
——顾欢之所以如此记仇邹雨嫣,全因为那墙根新栽种的白牡丹,乃是他在太学中所拜的师父康博士赠予,康博士乃是围棋国手,他指出顾欢棋路过于激燥的缺陷,要他从养花种草中修养心性,感悟沉着静心的道理。
结果顾欢道理还没感悟出来,就被这群嘻嘻哈哈闯进他家的姑子们惹出一肚子火气。
“姐,饭也吃过了,你快将这几个女人撵走吧。” 顾欢央求道。
顾柔心想,那也不该对我的朋友无礼,她好不容易招待一次玉瑛她们,顾欢这小子倒好,当面给人难堪,多下她面子?顾柔在白鸟营已经是个屯长,当官儿的哪还能没点腔调,于是冷哼一声道:“女人怎么得罪你了,你姐也是女人,娘也是女人,你还看不起女人了?”
顾欢急忙道:“哎唷我哪里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她们三个人在,我睡觉也多有不便……落人口实,再说家里也没这许多地方给她们哪。”
对哦,这倒提醒了顾柔。她略一思忖,方法有了:“没地方可以腾嘛!这样,你把屋子腾出来给玉瑛她们睡。”
什么?!顾欢气炸了,那他呢?
“你去隔壁同大宗师借宿一宿吧。”
就这样,裹着一条薄毯子的顾欢在春寒料峭的三月被顾柔轰出了家门,他离开小院,愤愤不平地回望了一眼身后的屋子——里面点着灯烛暖意融融,还时不时传来女孩子们的欢声笑语,这把他糟糕的心情映衬得更凄凉了。
无处可去,顾欢敲开了隔壁的院门。国师和这个小舅素有些不对盘,同他打过招呼便准备上阁楼歇息,顾欢却像是怏怏不乐的小狗,在下面仰着头问:“你能陪我稍坐一会儿么,姐夫?”
这一声姐夫算是拯救了他。国师听得很顺耳,而且,他回头看时,顾欢那小子露出可怜巴巴求助的眼神,算了,他便不计前嫌地停住了脚步,且听一听这倒霉催的小舅子说些什么。
顾欢一诉起苦来就没完,他从自己如何匆匆跟康博士请假回家,一直讲到邹雨嫣她们折了他的牡丹花,还扯上了八百年前的旧事——“姐夫你记不记得你刚来咱们家那会,我姐也是处处偏心你,帮腔你。”
“记得。”国师微微点头,他怎么会不记得。提到这个,还显出一丝温和笑意。
顾欢忿然道:“我姐怎么总这样,处处先帮外人。”看见国师眼神不对,赶紧补充道:“你现在是我姐夫了,当然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她带回来那些三姑六婆有多聒噪,我姐居然为了她们将我扫地出门——我是她唯一的亲弟弟啊!”说罢气闷至极,四下望了望:“姐夫,你这有酒没。”
国师双目微移,示意宝珠取酒来。
二十年陈酿的西凤酒开了坛,酒香飘满整个客厅。顾欢不识珍馐地一口口牛饮着,大口对国师吐苦水,他觉得阿姐许多事瞒着他不同他商量——就比如父亲顾之问的事情在洛阳有些奇怪的传闻,可是顾欢问顾柔,她却什么都不说。
顾欢感慨,如今在家里头,恐怕只有后院养着的那几只鸡地位比他低了。
国师一面陪他喝,一面耐心地听他发牢骚。
顾欢酒量不好,此刻很有些忘形了,他叹了口气,很认真地问:“姐夫,我羡慕你们修道之人,孑然一身,自在一人,落得一身的清净。你说,女人是多么聒噪啊,我又何必要自寻烦恼呢?”
顾欢这里,指的是季先生,季先生是他的启蒙恩师,和他情同父子,他也一直对季先生敬爱有加。可是他最近发现那季先生的女儿对他有意,这让他不知如何处置,于是烦恼不已。
顾欢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脸颊涨的紫红,天地都在旋转,他嘟嘟囔囔道:“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姐夫你说是不是。”
国师道:“最后一杯,喝完去睡了。”他话音未落,顾欢便咚一声栽倒在桌上。
宝珠银珠将顾欢搀扶走了。国师一个人在桌前坐了小会儿。
他的睡意被顾欢赶走了,这会儿,客厅前方敞开的门扇外,疏疏朗朗的月光照着院中的梧桐和假山石,风吹着矮灌木沙沙作响,夜色清凉渗透。
顾欢道是女人聒噪,他也曾那么觉得——倒不是仅仅只是女人,而是人。有人的地方便多纷争,于是尘世喧嚣,极是无聊。但有了小姑娘,这一切便都不同了
今晚的月色依旧很美,倘若有她在的话,应当会更加美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