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余希声摇了摇头,微笑着握紧了自己手中的杯子。
罗让一愣,觉得余希声不太对劲,试探道:“余老师,你醉了吗?”
“没……”余希声捂住嘴巴,打了个酒嗝,然后放下手,又紧紧握着自己的杯子,生怕罗让过来抢走似的,微笑着说,“我没醉。”
很好,罗让百分百确定了,余老师醉了。
看了看桌上还没见底的一瓶酒,和地上纹丝未动的九瓶,罗让决定给余老师记下了,不是一杯倒,是三杯。
罗让就高兴了,看着余希声想,你还装得挺像,看我怎么揭穿你的真面目。俗话说得好,酒后吐真言嘛。
不过罗让也不敢莽撞,先凑余希声面前,试试他:“余老师,你看我是谁?”
余希声端端正正坐着,眼睛亮亮的,除了带点儿水雾,一点看不出喝醉的模样。见到面前有人,他有模有样地打量了一番,认真思考了片刻,微笑道:“你是狗子。”
罗让怀疑自己听错了。醉得再厉害,你是人是狗分得清吧?于是他不甘心地继续问道:“你再仔细看看,我是谁?”
余希声很听话,仔细看了看他的脸,然后确定地说:“没错,是狗子。”
罗让:“……”
罗让开始觉得,把余希声灌醉不是个好主意了。可他看看那一瓶仍有剩余的青岛啤酒,又觉得自己很冤。他都没来得及开始灌,余希声就把自己喝晕了,这能怪他吗?
罗让告诉自己,别跟醉汉一般见识,于是拿起筷子,开始吃菜了。但是醉汉都是没有醉汉的自觉的,余老师握着酒杯,微笑着打完酒嗝,肚子空了,也要吃东西了。
“我要吃茄子。”余希声对罗让说。
罗让道:“想吃就吃,没人拦着你。”说着夹了个茄子,准备自己吃。
余希声却适时地张开嘴:“啊——”
罗让:“……”
余希声闭上嘴,问罗让道:“怎么了?”
罗让跟他讲道理:“你不是小孩了,想吃什么自己夹,不要让我喂。”
余希声“哦”了一声,看着挺乖的,好像也把话听进去了,可“哦”完就没下文了,就垂着脑袋,手里玩着杯子,好像被人欺负了似的。
罗让一口茄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筷子在空中僵了半晌,见余希声是没有抬头的意思了,没办法,只好说:“好了,这个茄子给你吃。”余老师喝醉酒了就这脾气?小孩似的。
果不其然,如罗让所料,听到这句话余希声就抬起了头,微笑着张开了嘴,伸出红艳艳的舌尖,卷走了罗让筷子上的茄子,心满意足地吃了起来。
罗让看了看余希声沾上酒液后显得亮晶晶的嘴唇,再看看被余希声舌尖舔过的筷子尖,心思就不在吃饭上了。都说要灯下看美人,从前他不懂,今晚,在这小饭店昏暗的灯光下,看着余老师唇红齿白的模样,他突然懂了。老一辈的说法是不错,有经验。
“余老师,”罗让一开口就发现自己声音有点沙哑,赶紧咳嗽两声,自觉恢复正常了,才继续说,“你还想吃什么?”
余希声看着桌上的菜,舔了舔嘴唇,罗让忍不住也跟着他舔了舔嘴唇,可舔完,却觉得嘴唇更干了,连带着喉咙,也干了起来。
余希声想了想,说:“还要吃山药。”
罗让便夹了一筷子山药给他吃。
接下来余希声又要吃豆腐、竹笋、小青菜,罗让都一一夹给他吃了。这么吃了几轮,余希声有点口渴,又倒了杯酒喝。罗让本来想拦着他,给他倒杯水解解酒,在看到他手伸向酒瓶子的时候,动作却慢了一拍,不知是出于主观因素还是客观因素地,竟然没拦得住。
眼睁睁看着余希声又喝了一杯酒,罗让收回了阻止的手,心想,这是你自己要喝的。
最后余希声吃饱了,也喝够了,拉着罗让的手说:“我困了。”
罗让手被他拉住的一瞬间心跳漏了一拍,赶忙抽回手,说:“你光吃菜了,再吃几块肉。”
余希声摇摇头,抱紧了他的宝贝杯子,说:“我不喜欢吃肉。”
“不喜欢也得吃。”罗让板下脸来,夹起一块肉送到余希声嘴边,“吃。”
余希声被吓了一跳,眼睛湿漉漉地看着罗让,很可怜的样子。
罗让心尖颤了一下,反复几遍地告诉自己不要心软,然后严肃道:“你这么瘦,就是不吃肉导致的,一定要吃几块。”
余希声皱了皱眉,有理有据地说:“但是我吃肉会吐。”说着还转头做了个呕吐的动作,证明自己话语的真实性。
罗让想他们俩角色是反过来了,这下变成他来教育余希声了。可他对上余希声求饶的眼神,坚持不久就败退下来,语气变得要多软有多软,不说教育了,都跟哄祖宗似的了:“乖,就吃一块。”
余希声依然摇头,还偏过头躲着罗让筷子上夹着的肉,罗让追着他让他吃,手上一个不稳,肉从筷子上掉下来,掉在了余希声的裤子上。
余希声低头看了看裤子上的肉,头就没再抬起来。罗让心里一咯噔,赶紧坐到他身边去,刚低下头想看他的表情,就见到他眼中一滴泪落了下来。
余希声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哭了,一点没发出声音,但是泪水却很汹涌,没一会儿就淌满了整张脸。
罗让真的被他吓到了,声音轻柔得像在唱摇篮曲,小心翼翼地说:“余老师,你怎么了?”
余希声道:“我裤子脏了。”
罗让伸到他余希声手臂下方,捡起他膝盖上的肉,拿起一张餐巾纸包好,放在桌上另一头,确保他看不见了,才说:“不脏了。”
余希声摇摇头:“沾到油了。”
罗让安慰他说:“回家就能洗了。”说着又抽了几张餐巾纸,给余希声抹眼泪,还说,“你把头抬起来一点,不然我擦不到。”
余希声便乖乖抬起头,让他擦眼泪,虽然止住了哭泣,情绪仍然十分低落。
余希声说:“我鼻子堵住了。”
“你等着。”罗让拿了一张餐巾纸,隔着餐巾纸捏住余希声的鼻子,说,“用力。”
余希声摇摇头,接过餐巾纸,推开罗让的手,背过身去,自己擤了鼻涕,然后把脏了的纸巾团作一团,扔到垃圾桶里。
罗让看着他做完这一切,一点也不嫌弃,反而觉得……觉得……唉,不说了。
罗让继续问余希声道:“你有什么不高兴的事不能跟我说吗?”
余希声带着鼻音说:“我不想洗裤子。”
罗让道:“你就为了这个哭的?”
余希声点点头:“我买不起洗衣机,天天洗衣服,洗得好累。我再也不想洗衣服了。”
找到原因就好,罗让想。奇特的是他此时已经忘了“让余老师酒后吐真言”的目的,面对“余老师懒得洗衣服”这么个大料竟然无动于衷,反而沉浸在疑似奶爸的职业中无法自拔,顺口就接道:“以后我帮你洗。”
余希声道:“真的?”
罗让点头担保:“真的。”
余希声亮晶晶的眼睛便看向罗让,由衷地说:“狗子,你真好。”
罗让:“……”
罗让感觉复杂地夹了块肉,自己吃了,问余希声道:“你为什么叫我狗子?”
余希声回忆道:“村口有条狗,叫大黄。”
罗让吃着菜,应道:“所以?”
“你们真像。”余希声道。
罗让:“……”
罗让很有几分不甘心,想说那蠢狗死肥死肥,能跟帅气逼人的他比?于是忍不住道:“你再仔细看看。”
余希声摇摇头:“我已经仔细看过了。”他看着正吃肉的罗让,说,“狗子,你多吃点,反正大黄不在。”
罗让顿时觉得嘴里的肉不是滋味了。原来在余老师眼里,他是个跟大黄抢食的?
罗让瞥了眼余希声,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后者浓密而翘的睫毛,随着主人的动作一颤一颤,仿佛蝴蝶振翅一般。于是罗让没了脾气,多大的怒火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也许是被蝴蝶翅膀扇走的吧。
余希声往边上坐了坐,说:“你吃吧,我等你,我吃饱了。”
罗让招呼服务员把剩下九瓶酒都退了,再要了碗米饭,决定速战速决。听到余希声这句话,他不抱希望地问了句:“是谁喂饱的你?”
余希声老实道:“狗子。”
果然。罗让闷头吃饭,算是认了这个倒霉称呼。
可让他纳闷的是,郁闷的同时,他怎么还有点窃喜呢?做个饲养员是这么值得高兴的事?
罗让三下五除二吃完了饭,擦擦嘴,准备带余希声走人。但是余希声拿着杯子不肯松手,硬是以“下次还要喝酒”的理由死死霸着杯子。罗让说家里也有杯子,也能喝酒,说了几十遍,就是说不通。
好吧,罗让想,要带就带着吧。罗让认命地多付了一只杯子的钱。
余希声并没有就此消停,临走的时候,又坐在凳子上不肯起来。虽然坐姿很端正,但这里不是教室,你就是老师,也不能让你赖着不走啊。
罗让头都大了,在余希声面前蹲下,快要向他求饶了:“这回又怎么了?”
余希声微笑着看罗让,不说话。
罗让说:“你别笑,你一笑我就害怕,你直接说,什么事?”
余希声道:“我不想自己走路。”
“不想自己走?”罗让道,“难不成你还想让人抱着你走啊?”
余希声眼睛亮亮的,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罗让:“操。”他站起身,看看周围,见没人注意,才低下头,小声道,“再不走我就把你丢这儿了。”
余希声听到“丢”这个字,眼眶就湿了:“不要丢下我。”
罗让面无表情地看着余希声,余希声就半垂着头,也不动,但是眼角渐渐红了。罗让盯着余希声的眼角,半晌一捶胸口,气道:“我怎么就这么心软呢。”
余希声小声道:“我还是不想走,我也不想一个人在这。”
罗让再一次认命了,转身蹲下,说:“上来。”抱是不可能的,大庭广众,影响不好。就背吧。
余希声爬上罗让的背,一只手拿着一玻璃杯,一只手勾着罗让脖子,脸贴在罗让后颈上。肌肤与肌肤接触的一瞬间,罗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稳了稳心神才站起来,两手伸到余希声大腿下方托住,往前走了几步,皱了皱眉,心想余老师也太瘦了,回头要好好补补。脑中才冒出这个想法,罗让就想扇自己,这是成受虐狂了吗?看他这一晚上被折腾的,以后还想继续啊。
看了眼店外停着的面包车,再掂掂后背上的人,罗让觉得今晚是回不了家了。他走出芙蓉饭店,左右看看,朝旁边开着的小旅馆走去,边走边对背上的人说:“小祖宗,我的小祖宗,你可别再添乱了。”
小旅馆前台就一老大爷,戴着个老花镜,见罗让背着个人进来,见怪不怪地说:“标准间六十,大床房八十,押金二十,身份证看一眼。”
罗让道:“怎么大床房还贵二十?”
老大爷说:“你要标准间还是大床房?”
罗让道貌岸然地想,他要照顾喝醉的余老师,当然要订大床房了,就说道:“要大床房。”
老大爷一副“我就说嘛”的表情,道:“大床房就八十,住不住?”
罗让说:“便宜点儿。”
老大爷乜了眼他背上的余希声,说:“就八十。”
余希声上下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感觉到罗让这里僵持住了,还是勉强打起精神来,问道:“怎么了?”
“没事。”罗让说,心想要是自己一个人,在哪儿窝一晚都行,但现在背着个余老师,再出去找旅馆不现实,只好道,“好好好,就八十,你赶紧给我们开房吧。”
老大爷露出了然之色,一边找房门钥匙,一边说道:“钱和身份证拿来,加上押金,一共一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