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只是怀疑而拿不出证据,一旦去动李梦舟,便也意味着是在挑衅离宫剑院,而都城也会因此而乱起来,谢春风赌不起,玄政司也赌不起。
谢春风终究是顾大局之人,他没办法在拿不出证据的情况下,直接便去指认李梦舟有问题,但他心里的感觉,又觉得李梦舟的确有些问题,若是什么都不做,陆长歌的罪名就要被坐实,这同样也是谢春风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大师兄!是李梦舟在陷害我,我根本没有杀朱侍郎!这里实在太糟糕了,我受够了!我要出去!”
陆长歌状若疯癫的嘶嚎着,想他堂堂不落山门真传弟子,何时受到过这般委屈,囚室里那怪异的味道,让他精神面临崩溃。
旁边囚室里也关押着犯人,此刻听到那嘶吼的声音,不免冷笑一声,“还真是没有遭遇过什么挫折的天真小家伙,我在这里被关押了不知道多少年,你只在这里一夜就受不了了,如果我是你,怕不是要疯掉几百回,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个个狗屁不通。”
陆长歌叫嚷的声音不是一次两次了,惹得其他犯人都是怨念冲天,大半夜的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
第一百七十一章 浮生的屠刀已经提起
沐南用白色手帕擦拭着手掌,望着囚室里那撕心裂肺呐喊的陆长歌,有些无语的想着,这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心理承受能力如此差劲的犯人。
作为不落山门真传弟子的陆长歌一直以来都是高高在上的,突然遭逢牢狱之灾,坠入深渊,受到打击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能说是天真,但的确是因为没有经历过太大的荆棘挫折,想法幼稚,恐惧黑暗,稍微遇到点难题,就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没有理会陆长歌的大喊大叫,只是朝着谢春风说道:“陆长歌的罪名已经证据确凿,就算不落山想要救下他,也不能避免他受到严重的惩罚,在这牢狱里待上几年是必然的事情,但如果谢首席能够找出李梦舟陷害陆长歌的证据,这件案子当然可以重新调查。”
沐南这番话虽然听起来很露骨,但却也是事实,因为要想给陆长歌翻案,就必须要证明那些罪名都不是他做的,那么李梦舟就是唯一能够翻案的关键。
谢春风可以认为是沐南在故意让他去找李梦舟的麻烦,也可以认为这只是沐南给予的建议。
就算沐南是别有居心,但这番话也的确不存在什么问题。
但这却是陆长歌唯一的救命稻草。
虽然若是不落山门竭力要保他,玄政司也不可能判他死罪,在身份上,陆长歌和朱在天没有什么区别,不落山门的态度也只能是让陆长歌在牢狱里的时间尽量缩短,不可能让他无罪释放,否则皇帝陛下那里也不好交待。
可对于陆长歌而言,莫说在大牢里待几年,就算只是一晚上的时间他也受不了。
“大师兄!这是李梦舟的阴谋,只要把他抓过来,一番严刑逼供,他必然会认罪,那个混蛋故意陷害我,便也是要向我们不落山宣战,绝对不能饶恕他!”
陆长歌虽然已经完全乱了方寸,但对于李梦舟的恨意,却是让他突然冷静了不少,阴沉着脸说道:“是因为我看到了他杀死朱侍郎的一幕,虽然我不清楚他为什么能够知道是我,但那把朴刀和兔脸面具都是李梦舟故意放在我这里的。”
“住在朝泗巷里的那个女子,也是他的同伙,我甚至怀疑,李梦舟不止是杀害了朱侍郎,近段时间里遇害的那些朝堂官员,很可能都是他所为!”
谢春风皱着眉头说道:“你说的是真的?是李梦舟杀害了朱侍郎?是你亲眼所见?”
陆长歌最后的怀疑,谢春风没有当回事,但如果真的是李梦舟杀害了朱在天,又因被陆长歌撞见,从而贼喊捉贼,先一步指认,倒也的确合情合理。
但若真是如此,李梦舟的心思便颇有些险恶了。
沐南只是笑而不语,虽然徐司首有暂时放过针对李梦舟的打算,但若有不落山牵扯进来,把矛头直接指向李梦舟,那无疑是很有趣的事情。
只要不落山能够顶住离宫剑院的压力,那么玄政司便能顺理成章的对李梦舟进行抓捕调查,就算是天枢院,也不能忽视不落山的态度。
而得到陆长歌肯定答案的谢春风也陷入了沉思。
他回忆着在朝泗巷和李梦舟见面时的场景,那诚恳而又平静的模样,很难让人去怀疑对方在撒谎,但如此可怜的蜷缩在囚室里的陆长歌,显然也没有撒谎的必要。
谢春风当然是更了解自己师弟的,虽然品行不怎么样,但他撒谎时是什么样子,谢春风亦是很清楚的,如果陆长歌所言都是真话,那么撒谎的就只能是李梦舟了。
可是想到李梦舟能够当着他和宁浩然的面,不动声色的谎话连篇,谢春风的心绪稍微变得有些复杂。
宁浩然会护佑着李梦舟,那是很正常的事情,因为他是宁浩然。
但身为师弟的李梦舟,可不见得就和宁浩然一样。
只是想到李梦舟用着那张平静且诚恳的神情说着谎话,欺骗的人里面还包括自己的师兄,谢春风对待李梦舟的感官,在这一刻便突然有些厌恶了。
谢春风看向囚室里的陆长歌,说道:“若你真的是无辜的,我肯定会尽全力救你,今晚你便安生待在这里,我会把这件事情查明白的。”
陆长歌虽然很想马上离开,但也清楚必须要给大师兄找到李梦舟把柄的时间,便也只能忿忿的点头。
而谢春风随即朝身旁的沐南说道:“我家师弟便劳烦沐侍郎照顾一二,李梦舟的问题,我会自己去查。”
沐南笑着说道:“那我便恭候谢首席带来好消息了,您放心,陆长歌会在玄政司大牢睡得很安稳,我不会让任何人来打扰他的。”
谢春风默默看了一眼沐南,没有多说什么,他当然也能明白沐南心里在想些什么,但若是李梦舟真的在刻意陷害陆长歌,那么无论如何,这件事情都不能被避免。
他需要去确认离宫剑院的态度。
……
寅时二刻,还剩下一个多时辰,便是日出时分了。
换作平时,也是李梦舟准备前往离宫剑院上早课的时辰。
这漫长的一夜终将快要过去。
但也有些事情,要在黎明前做完。
很快都城里便要重新热闹起来,习惯起得很早的百姓们也会开始准备上集市忙碌,但在此之前,都城是安静到死寂的。
在某条街道上,有着一袭白衣的男子正在朝着某个方向缓缓前行。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朴刀。
头发挽成髻,发尾随风飘扬在脑后。
他的脸上戴着一张纯白的面具,像是银质打造而成,只露出一双眼眸,在黑夜里显得很是诡异,这是和粗制的猫脸面具不同的诡异感觉。
下了一夜的雨已经停了。
他抬头望着渐渐清晰的星空夜色,轻吐了一口气,沉闷的声音自面具下透出,“浮生的屠刀已经提起,黑暗吞噬光明,最终降临人间。”
……
寂静的玄政司大牢里,陆长歌辗转难眠。
他忍受着那难闻的气味和草垛上脏乱的感觉,尽力说服自己躺在上面,窗外的一抹月光照耀进来,意味着雨已经停了。
他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窗口望着夜空里的繁星,有些咬牙启齿的嘀咕着,“该死的李梦舟,你居然让我遭逢这种折磨,我一定要杀了你,我要让你百倍千倍的偿还……”
便在这时,他忽然察觉到什么,猛地翻身坐起,看向正对着囚室外大牢走廊的窗户,有隐隐地脚步声越来越近。
很快的,在那窗口外出现了一张脸。
一张纯白纯白的脸。
那是一张面具。
陆长歌身子禁不住抖了一下,在昏暗的视线里,那张纯白的脸出现的很突兀,他的心脏跳动在瞬息间加快了不少。
蓦然间有一种汗毛炸裂的感觉。
“你……你是谁?!”
纯白色面具下那沉闷的声音在幽静地囚室里响起,就好像在陆长歌的耳畔炸响,“浮生的屠刀已经提起,而你,将成为屠刀下的亡魂。”
陆长歌弄不清楚什么浮生什么屠刀的,但他能够听懂这番话的意思,神色蓦地大变,“你要杀我?等等!你是怎么进到玄政司大牢的?!”
这里可是玄政司的牢狱,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绝对不想进来,但正如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若没有得到许可,或是被送到这里关押的犯人,也绝对不可能进得来。
那戴着诡异纯白色面具的人就只是静静地站在囚室外面,因昏暗的氛围,那空洞的两个眼睛根本看不到任何神采,陆长歌脚底板生寒,惧意已然爬满了脸庞。
“我自黑暗中来,行走在黑暗下,但凡充斥着黑暗的地方,我皆可来去自如。”
戴着纯白色面具的人当然便是李梦舟。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来自遥远边塞的杀手浮生。
刺客当然是要隐藏在黑暗中的,暴露在光明之下的刺客,将会是脆弱不堪的。
李梦舟能够如此轻易的进到玄政司大牢,是因为《蚕灭卷》神通能够隐藏掉他的气息,正如当初瞒过北藏锋的感知一样,但那次是运气好,现在的情况则有些不同。
玄政司大牢虽然戒备森严,但终究不存在能够和北藏锋比肩的强者,而且徐鹤贤不在这里,简舒玄也不在,就连沐南都不在,余下看守大牢的人,不可能感知得到李梦舟的气息,他只需要避开视线,便能悄无声息的进到大牢里。
这也算是一种运气,因为有本事发现他的人都不在。
玄政司的大牢和玄政司总府虽然相距不远,但徐鹤贤的视线也不会特意放在大牢这里,这便给了李梦舟可乘之机。
《蚕灭卷》神通藏匿气息的能力和不落山门那遗承于阵术师的藏匿之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但《蚕灭卷》会把气息内敛到极致,除非是高出一个大境界,否则便很难轻易察觉到。
身为刺客浮生时,这种能力自然是如虎添翼的存在,但这种能力也并非无敌,除了在修为境界高出自身很多的强者面前会失去效用外,在出手的那一瞬间,气息就会完全显露出来,没有办法再隐藏。
所以若是没有绝对的信心能够一击必杀,且安然无恙的逃离现场,这也无疑是自投罗网的自杀行为。
但因心里那莫名的不安感,让得李梦舟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直接出手杀死陆长歌。
不管谢春风会不会怀疑到自己身上,面对已经是死人的陆长歌,相信不落山门也不会只是因为怀疑,便向离宫剑院全面开战,否则的话,曾经每年的问道便不会存在,战争早就打响了。
与其把这件事情搞得越来越复杂,倒不如快刀斩乱麻,从根源上解决。
被恐惧缠身的陆长歌吞咽着唾沫,紧紧盯着那窗口外的纯白面具,他脑海中仿佛炸起了一道惊雷,恐惧地微微发抖的身子居然慢慢平静下来,阴沉着脸说道:“我明白了,能够在这个时候专意跑来杀我的,也就只有你了,李梦舟!”
李梦舟只是静静地看着陆长歌,微微摇头,说道:“自作孽不可活,原本事情不会发展到这般地步,但是你自己一步步迈向深渊,而我手里的屠刀,便会让你永远留在深渊里。”
这番话便也相当于是间接承认了。
李梦舟并不在意自己会不会暴露身份,但也不会去主动挑明,因为在浮生的刀提起来时,陆长歌便注定会是死人。
他握紧手里的朴刀,若有气息外露,便很容易被玄政司的那些人察觉到大牢里的异样气息,但要杀死陆长歌,且还是要在囚室之外,就必须动用气海灵元,他能做的就是速战速决。
“李梦舟,你敢在玄政司大牢里直接杀我?我且不论你是如何不被人察觉进到这里的,但想要在玄政司大牢里杀完人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事情。”
陆长歌的神色有些阴晴不定,他虽然恨不得将李梦舟千刀万剐,但在这种局面下,显然不适合放狠话,他的脑子虽然时常不灵光,但也不是白痴,懂得什么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尽量放缓自己的声音,说道:“不如我们打个商量,其实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的确有些没必要,不如我们化干戈为玉帛,你不找我麻烦,我也不找你麻烦。”
“只要你不杀我,且向玄政司解释清楚这都是误会,等我出去,也绝对不会告你的密,我们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你看如何?”
李梦舟望着一脸期待的陆长歌,有些感慨的说道:“你的想法倒是真的挺美的,不过你以为我是白痴么?会信你这种鬼话?就算你是认真的,但只要有一丝假的可能性,我也不可能放过你。”
陆长歌的一张脸瞬间阴沉了下来,他正要大喊大叫以来吸引看守玄政司大牢的人的注意,但随着刀芒闪过,一股寒意便在脖颈处忽然浮现,陆长歌捂着脖颈,瞪大眼睛,不甘心的朝后面的草垛倒去。
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流淌而出,浸染了衣襟,身子仅仅是在草垛上颤抖了几下,便没有了丝毫动静,那瞪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户,死不瞑目。
李梦舟没有片刻逗留,转身便以最快速度朝着大牢外冲去。
而在陆长歌隔壁囚室里,之前那讽刺过陆长歌的犯人,此时正趴在囚室铁门的小窗口处,望着外面的画面,他隐隐听到隔壁有些动静,以为又是那小家伙在大喊大叫,正要出声训斥,但很快注意到了不同寻常的情况。
一张纯白色的脸在囚室门外掠过,两个人有过一瞬间的对视。
随即那犯人便蓦然察觉到了一丝危机,正要撤身,但一把朴刀直接从小窗口捅了进来,洞穿了他的额头。
一股爆裂的气息自朴刀上炸开,血雾弥漫,那犯人的身体晃悠了两下,轰然倒地,鲜血很快便浸染了整个囚室。
……
沐南脚步匆匆的来到玄政司大牢,看守大牢的甲士就聚集在陆长歌的囚室外面,血腥的气味很浓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