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梦舟讶异的看着吴道子,看来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那所谓都城里的死机也许跟吴道子的过往有着很大的牵扯。
……
琅琊城南门。
春日煕风轻拂,行人来往不绝。
但寻常的画面里却出现了一道不寻常的风景。
那是一位身着灰袍的老人,他怀里抱着剑,佝偻着身子,微微低垂着脑袋,缓步行走在入城的街道上。
他的头发已经花白,灰袍也不是很干净,像是饱经风霜,多日不曾换新。
站在街道路口,数不尽的行人与他擦肩而过,或有好奇心重者会侧目打量他一眼,但更多的也只是随意扫视一下便忽略了过去。
他像是第一次来到都城,微微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透着一丝茫然,布满褶皱的脸庞让他看起来岁数出奇的大,但却诡异的给人一种不好招惹的感觉,浑然不似年迈的老者。
“不愧是天下第一雄城,琅琊当如是也。”
他微微闭起眼睛,很久之后方才重新睁开,喃喃道:“琅琊城里的修行高手实在太多了,莫说四境大修士,就连迈入五境的存在也不在少数,看来想要在琅琊城里做些什么,是很难如意的。”
有清风迎街吹过。
他眉头骤紧,转头看着街道某个方向,讶异道:“我只是稍微感知了一下,便引来了高手,但为何只来了一位?”
有脚步声响起。
虽然在街道上行人络绎不绝,脚步声极为杂乱,但某一个脚步声却在他的耳朵里尤为的清晰。
在街道路口出现了一个青年男子,他身着青袍,怀中同样抱剑。
青年男子面无表情,身姿挺拔,正是天枢院的青一。
他随意的望了一眼那灰袍老者,淡淡的说道:“都城里有很多修行者,自然常有神游的事情发生,但却没人敢这般探究,你的念力触及到了不能被触及到的地方,都城里的那些大人物懒得理会你这种小人物,所以就算只是我一个人出现,便是很看得起你了。”
灰袍老者面色凝重的看着青一,虽然对方只是一个年轻人,但他却很清楚的明白,对方是一个高手,而且修为一定在他之上。
他来都城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自然不愿得罪都城里的那些大人物。
可他在来都城之前,自以为就算真的在都城里做出什么事情,只要不是太过分,招惹到不能得罪的人,他尚且可以做到来去自如。
但是他望着眼前的那位青年男子,不得不承认,他有些太过自信了,都城里随便出来一个人,都能够轻易杀死他。
“阁下年纪轻轻便是四境的修为,想必就算是在都城里也不会是什么小人物,我鲁莽感知自是显得无礼,但我却并无他意,希望你不要误会。”
灰袍老者低垂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阴郁,这跟他想象的来到都城的画面很是不符,心里自然会很不甘心,但他也很识时务的不敢造次,选择了示弱。
青一说道:“正因如此,我才出现在这里,若非你的感知并无恶意,且没有准确的目的性,我出现在你面前的那一刻,便不是跟你说什么话,而是直接杀了你。”
灰袍老者的身子微不可察的僵硬了一下,强行压下心头的怒气,虽然对方的话很令人生气,但很无奈的是,对方说的却是实话,若是真的动手,他肯定活不了。
因为他能够很清楚的感知到,对面那青年男子的修为绝不是初入四境的阶段,纵然是在四境大修士里,也是属于很强的那一类人。
若对方和他同辈,哪怕修为高过他,也不会让他有太多的顾忌,但年纪轻轻便有这般修为,身份背景都不会简单,只要不是白痴,乃至具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谁也不会选择去得罪一个修为很高的年轻人。
灰袍老者闷声说道:“我只是来都城寻一位老友,找到人后我便会离开。”
青一点点头,说道:“那我便不打扰了,相信你也很清楚,若是真的在都城里做些什么不能做的事情,凭借你的修为,你根本逃不出都城,甚至连这条街都走出不去。”
灰袍老者咬牙点头,看着青一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他在原地沉默了很长时间,继续低垂着头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在刚刚短暂的感知里,虽然招惹来了青一,但也并非毫无所获,他已经发现了自己想要找的人。
……
吵嚷的酒铺里,推杯换盏的画面屡见不鲜,不少人叫着酒令,狼嚎不已。
李梦舟左手转动着酒杯,右手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语气平静的说道:“刚才那突如其来的念力感知,几乎覆盖了整个外城,甚至还触及到了内城,虽然时间很短,但在那股念力出现在酒铺的时候,有过稍微的停顿,像是在确定目标。”
吴道子饮尽杯中酒,说道:“终于还是来了,比我预想的要晚一些。”
李梦舟蹙着眉头,说道:“那股念力感知很强大,若我不能突破到三境巅峰,或许真的帮不到吴先生什么。”
“你不需要帮我,这是我与他之间的恩怨,必须我和他自己来解决。”
吴道子话音刚落,酒铺外走进来一个人。
对方快步走来,沉默了一下,说道:“吴先生,若是离开都城,或许能够避免,纵是不愿,寻求一些帮助也不是什么坏事。”
来者是叶瑾瑜。
他比任何人都更担心吴道子的安危,毕竟在他很小的时候,吴先生便出现在叶氏族里,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虽然只是叶氏族的客卿,但在他的心里,吴先生更似他的长辈。
吴道子尚未开口说话。
李梦舟和叶瑾瑜的神情突然起了些变化,蓦然朝着酒铺外望去。
那里出现了一位怀中抱剑的灰袍老者。
初见仿佛只是一位寻常老人,但仔细感知便能发现,这是一位修行高手,至少对李梦舟和叶瑾瑜来说,这是一位他们打不过的高手。
“我姓彭,是姜国市井里的一名野修。”
灰袍老者的视线并没有在李梦舟和叶瑾瑜的身上停留太久,很快便紧紧注视着吴道子。
吴道子坦然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默默饮了一口酒,缓缓说道:“多年不见,我尚且认得彭兄,虽然年纪大了,但你也不至于多介绍。”
灰袍老者说道:“吴兄眼里向来都是那些资质卓越之辈,当年是如此,如今必然也是这般,我有理由提醒一二,免得吴兄说出不认得我的话。”
他坐在了吴道子的斜对面,将怀中的剑放在桌上,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仰头饮尽,吐出口气,淡淡的说道:“我是来杀你的。”
吴道子笑道:“我明白。”
灰袍老者微微蹙眉,说道:“既然你很清楚,却还这般坦然的坐在这里喝酒,是自信我杀不了你?”
吴道子继续笑道:“我没有这种想法,但我确实一直在等你。”
灰袍老者面色阴晴不定的望着吴道子,良久良久,他忽然诡异的笑了。
第二十五章 仇视苍鹰的蚂蚁
申时,都城外数十里地,乌冬山。
李梦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这么快便又来到乌冬山,他不喜无畏狩猎,且上次也不是很愉快,而这次则是不得不来。
那位出现在琅琊城里的彭姓野修,目的是要杀死吴道子。
他没有选择在都城里出手,而是选在了乌冬山。
在叶瑾瑜想来,吴道子不应该答应离开都城内,虽然这乌冬山也处在都城范围里,但若是出了什么事情,都城里的人很难最快出现。
虽然姜国律法没有名言反对修行者之间的生死战,但如果贸然有人在都城里面杀人,朝堂是不可能视而不见的,所以只要那彭姓野修敢出手,或许便不需要战斗,自有人会来制止。
但如果是在乌冬山,朝堂便管不着了。
玄政司只会管制都城内的修士互杀事件,只要出了都城,哪怕只是站在城门外,玄政司都不会去管,毕竟那不是属于他们的职责。
琅琊京兆府和玄政司分别针对的只是普通世俗案件和涉嫌修行者的朝堂权贵案件,也包括修行者杀害普通人的事件,对于后者,缺一便无法成立。
朝堂上的纷争由陛下决定各司办案,纯粹修行者之间的纷争,只要不是发生在都城内,且闹出了很大动静,最多只是会被制止,却不至于问罪,出离都城外,便更加管不着。
便例如剑院和不落山的问道大会里突发的意外命案,因牵扯到誉王,玄政司和天枢院都有职责插手,若只是因为两大修行宗门的弟子其中一方被杀死,那么解决的方案便是由这两大宗门自己决定的,非必要,朝堂各司都不会过问。
当然,换句话来说,若是有修行者存着不好的目的而杀人,乃至危害到了朝堂,那么死的不论是普通人还是修行者,都会被各司彻查问罪。
回到彭姓野修和吴道子的情况来讲,叶瑾瑜自然不指望那彭姓野修会被玄政司问罪,但只要在都城里战斗,动静闹得太大,玄政司都有理由出面制止。
倒不是叶瑾瑜对吴道子没有信心,而是他根本就不愿这件事情发生。
就连吴道子决定要来都城的时候,叶瑾瑜也极力劝阻过,与李梦舟不是很相信神算师的预言不同,叶瑾瑜虽不至于到盲目的相信,但信任还是大过不信的。
正所谓不怕一万也怕万一,既然神算师千机子说明都城里暗藏着死机,而吴道子便是应兆者,便具有极大可能吴道子会面临死亡的危险。
尤其是吴道子因堕境只有三境巅峰的实力,虽然三境修士里没有人能够胜得过吴道子,但在叶瑾瑜亲身见到那彭姓野修时,他的担忧便更盛了几筹。
虽然很担心,但叶瑾瑜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和李梦舟并肩观战。
事已至此,已经无法改变什么,他能做的,也只是安静的看着,若吴道子真的出现什么意外,他自然不会无动于衷。
李梦舟倒是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很困惑的望着那个彭姓野修。
虽然他很相信自己的感知不会出错,这彭姓野修必然是很强的一个人,但怪就怪在,这彭姓野修只有承意境巅峰的修为,是与吴道子同等的存在。
而且因吴道子堕境前的修为是在四境,他反而还占据着一些优势,具备一定四境的能力,是完全可以做到压制三境修士的。
他一直弄不清楚自己那怪异的感觉从何而来,隐隐觉得那彭姓野修身上必然会存在着某些问题。
……
乌冬山里风和日丽。
青青草甸焕发着春意,许多一时叫不出名字的树木上飞鸟鸣啼,偶尔伴随着乌冬山深处的野兽闷吼,却都不及某处的剑气张扬,振聋发聩。
彭姓野修的全名叫做彭德。
虽名为德,却并无德。
在不知道多少年前,彭德和吴道子还是少年的时候,他们同时拜入某个修行山门,当时的入门考核并不算多么严苛,毕竟那个修行山门并非什么大宗。
两个人结怨的缘由也显得很是平平无奇,世间所有的修行山门,乃至各个角落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因为吴道子的修行资质很高,而彭德的资质却很差,虽然同是参加入门考核,但最终吴道子入了山门,更是直接以亲传弟子的身份拜了山门里名望最高的师长门下。
彭德虽也有资格入山门,却必然地位十分低下,根本没有拜师的权力,也没有哪个老师愿意主动收他。
眼睁睁看着吴道子站在极为耀眼的高度,彭德便似蝼蚁一般只能抬头仰望,他心下便很是郁结。
他并未觉得自己修行资质有多么差,只是怨恨那些师长没有眼光,更是嫉妒吴道子万众瞩目的模样。
于是他毅然决然的离开了那座山门。
当时没有多少人清楚彭德究竟在想什么,当然,或许也没有人会在乎。
本是心气极高的离开山门,却在姜国各处碰壁,而他无时无刻都能听到吴道子的大名,这便让他越是感到不甘心。
从而对吴道子这个人深恶痛绝。
自他踏上修行路后,吴道子便相当于是他的心魔,且时间越长,便越深刻,直至不可自拔。
世间任何仇恨某个人的心理都并非有道理可言,所以仇恨便是很没有意思的事情,但往往世人都无法避开这道障碍。
仇恨必然伴随着血腥,那是十分恐怖的东西,有人因恨受控,有人因恨而强,有人因恨而悟,这也不过是个人的选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