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姑揣着赤色囊袋,在外头东奔西跑了两日,昨晚是在芙蓉阁对付过的:“花妈妈向姑娘问好,前夜黄家的小厮去寻她,她听姑娘的话没出门,半夜果然来了一群贵客赚了不少……姑娘,这是黄少爷托我转交的房契。”
那宅子那么大,黄金贵说给就给。瑛姑心里不踏实,总得将屋契拿到手才好。
在琏官睡下后,她脚不停地找去黄少爷那。黄家不缺房子,而且大晚上他带着百来个下人将黄夫人的棺椁一并带出,一大伙人浩浩荡荡。她只在街上一问,就知道他在哪里落脚。
“黄少爷是个爽利人,天一亮与我去府衙,将房主的名字改了。”本没那么快,但有钱能使鬼推磨,府衙收下黄金贵的钱财,办事的人就不细查那么多。
将房契收好,琏官问鬼魂彘情况。
瑛姑摇头,囊袋是时常鼓动,但除了此,她一无所获:“这鹿皮书的书灵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问什么也不作声。”
说着,她把书取出给她看究竟。
此书老旧,还是那般阴气重,琏官伸手一探,那阴气便隐藏下去。瑛姑觉得有些意思,猜测道:“这书是不是害羞,太见外了?”毕竟它是被常年压在地底。
书既有灵,有些情绪亦在情理之中……琏官收回手:“那你以后多与它说话,等熟络些了,你再单独与它出去。”
她既这么说,瑛姑便把书重新放好。
见她恹恹,琏官递过一只红灯笼:“走,我们去逛逛黑市。”
她是尸修,却从未去过那传说中的黑市。瑛姑将书灵抛在脑后,激动地接过那灯笼:“姑娘,此处也有很多修士么?”
既然能成一处集市,便有供求。一旁的裴元笑道:“黑市里不只有修士,还有各种的妖魔鬼怪,寻求奇遇的常人,还有那些混杂其中的投机贩子。听说这景山城连接各大城池,还有水路,那参加黑市赶集的什么样都有,宝贝多,危险也多,一不留神就容易丢了命,或者被修士掳去修炼……瑛姑你可要跟紧琏官,像你这个模样的,可最得贩子喜欢,容易被卖作修士的侍女。”
裴元爱说笑吓唬人,瑛姑只愿意相信前面的那半:“就算仙长不说,我也会好好跟着姑娘的。”
可是提在手里的红灯笼小小的,只有短蜡烛那一点微亮,瑛姑愁地眉头皱起:“这蜡烛能撑到我们去黑市么,只怕还没到,这蜡烛就灭了。”
裴元:“只要你不脱手丢了灯笼,便是走到明晚,这小蜡烛都能一直亮着。小心些,灯笼没了,人可就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这么要紧?见边上琏官不否认他的话,瑛姑忙攥紧了连着红灯笼的小木棍。
他们四人各提一只红灯笼出门,瑛姑觉得新奇,细看之下,人人的灯笼花样都不同。
裴元解释道:“我看园子里那么多野菜,苦菜长得最好,边边角角都有……这样夹缝求生,顽强地紧,挺像你。怎么,你不喜欢?”
她手里的灯笼花样寥寥几笔,的确是苦菜。瑛姑摇头,笑眯眯道:“谢谢裴仙长。”
刚刚入夜,四人不急不慢向西北方向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黑夜茫茫中,除了灯笼上的那点红光,齐遇发现原本他跟琏官相连的那根银白线突然间越发透亮起来,甚至可以辨清路旁野花的颜色……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亮,只是除了他,没有第二人发现这一点。他几次想要说些什么,可看着琏官走在前边的背影,他只能按捺下……他在想以后,以后再说也是一样的。
人越往前走,前路就越是迷雾重重。景山城的黑市不近,好在随时间过去,路上偶尔能碰上其他提着灯笼的同行者。陌生的同行者半好奇半戒备地观察他们,有的发现琏官一行人修为普通无奇,就不再注意。
齐遇见他们提的也是红灯笼,但大小不一,新的旧的都有,工艺也颇不相同。瑛姑也发现了,咦一声发出询问。
裴元:“其实灯笼买的或者自己做的,没什么打紧,只要最后经过修士施法,效用都一样。不过我们出行,还是别随意,既能弄得好看,那就要拿最好看的。你说对吧师妹。”
琏官:……
在迷雾中穿梭了约莫一刻钟,雾气便越来越稀薄,耳边隐隐能听到喧嚣叫卖声……
“四方宝物,看看咧瞧一瞧”
“这是流彩魔瓶,搁在房间里储物最是方便,又好看又不占地方,最适合姑娘家用了……”
“一个灵石一粒的仙葫种子,落地成苗,三四天就能开花结果……”
……
叫卖声络绎不绝,卖的货物自然不是寻常集市会卖的东西。可他们只听到声音,直到裴元说:“终于到了。”那迷雾才彻底散开,露出一大块牌坊,上书“浮云街”
在牌坊之外站着,看牌坊的另一边,是一团团浓郁的黑,可叫卖声就是一次次从里面穿过来。
“让一让,让一让……别挡道了啊,都不进去,站着看啥?快二更天了,晚了晚了。”后面的人急急忙忙,直接就将站在最中间的瑛姑撞进去。
眼看瑛姑随着那背着书箱的来人落入那团黑中,琏官也抬步进去:“走吧。”
牌坊的另一边,正是人头涌动的黑市。上方头顶挂着一条条延绵的彩带,无数的红灯笼均匀地挂在彩带之下,因此在黑夜之中,这市集也是红光透亮,印着每一张脸都是红彤彤的。只是有的人是卖者,有的人是买者,有人看到合适的物件,有人总是在犹豫不决……同一片灯下,人人表情都各有不同。
瑛姑也看花了眼:“姑娘,这里好多新鲜玩意儿。”
琏官进路边的当铺,将先前的部分金子跟银票换成灵石。
灵石均匀分成四份,还各人留下一个木哨,她道:“随便逛,看上什么合意的就买,两个时辰后在此处汇合。若是迷路了,或者真遇到什么不对,吹响木哨或者捏碎它,我都会尽快找过去。”
裴元收下自己的那份灵石跟木哨,好奇:“师妹这是想单独逛?”
琏官不否认:“只要不往暗处去,此处没什么危险。”
撂下话,她转身便入了人群,很快就不见踪影。
裴元耸了耸肩:“那我们就听琏官的,各自见识去吧。”说完,他走上了另一条岔道。
瑛姑既兴奋又无措:“这些都是姑娘给我的零花,还有两个时辰……小齐哥你别站着了,我们四处看看吧。”
头顶那些红艳艳的灯笼随风摇摆,齐遇笑道:“你自己去,我先在这里看一下。”
他不走,瑛姑只能道:“好吧,那你小心些,我逛去了。”
终于,在瑛姑也不见人影后,齐遇才捏了捏那根陷入人群的银白线,询着这银白的冷光慢慢走。
浮云街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人们时不时擦身而过,时不时视线碰撞,时常因为商贩的招徕停驻脚步。会说话的骷髅头,迎面招展的食人花,馥郁芬芳的美人皮……令人眼花缭乱。
黑市上方的灯笼数年如一夜地俯视着下方的赶集人,随风招摇间,其中一只画着牡丹的红灯笼触及到什么。就那一眼,这牡丹灯笼就挣脱离开维系它的彩带,落入到那翩翩少年的眼前。
这一只牡丹灯笼发出的声音细嫩,轻轻唤他:“国师,您真是国师……”
少年的脚步因为突然降落的牡丹灯笼顿住。它明显经过风吹雨打,样子已然陈旧,但还是看得出,模样与他手里这只兰草灯笼相差无几。
心念一动,齐遇已经伸手拿住那牡丹灯笼的细绳,走到不阻碍赶集人行走的路边空旷处:“你刚刚唤我国师?我不是国师,你认错人了。”
“认错?那您手中的这只兰草灯笼是何人所制?”
齐遇:“是我。”
“那我没有认错,您看这兰草图案,这样的走向,明明是琅琊国天机阁的秘密图腾,您就是国师。”
这兰草不过是他随手所绘:“那你是谁?”
“我是这画上牡丹,当年由国师亲手所绘,经国师妙手,落笔成灵,后被灯油熏制三日成灯魂,与这牡丹灯笼融成一体。琅琊国破后,我被贼人所取,颠沛流离不知道几百年,落到此黑市变卖。这浮云街的管事是个附庸风雅的鬼,唤洪崖,最喜凡人的琴棋书画,古物奇珍。因古灯成魂的噱头,他便将我买下,收藏放置在这黑市之上,夜夜长亮。他还令我观街头人来人往,若有异常便与他通报……可是国师,故国旧事,您难道都不记得了?”
灯笼的声音又轻又细,穿过这嘈杂的人声,一句句落入齐遇的耳中,时时涌动着琅琊国,天机阁,国师,故国旧事……
他提着灯,就近在旁边小茶棚找了个僻静无人处,背对着大街坐下:“你还知道什么?”
琅琊国是北方古国,却夹在浮屠国与月落国之间。这两国有宿仇,所以时常交战,而琅琊国因地势之故,每年免不了受这二国交战之扰。
琅琊国一向重文,擅机关奇巧之术,天机阁更是数年为各国输帝师之才,浮屠国跟月落国也不轻易得罪琅琊国,每每战后,都会送各种宝物递交朝堂肱骨,让大臣们在国主跟前美言。国主也的确吃这一套,每年都陷于各国奉上的宝物美人之中,大半个月不上朝也是寻常。
“国师您一直主战,与臣子们意见向左,国主不喜,您便退出朝堂。”灯魂说着这些人尽皆知的旧事,叹道,“后来国师再次出现在人前时,是与月落国的大巫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