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暗紫流环,崔雨道:“自然是和柳慕师弟一起在墓地里。”桐山派弟子的墓穴都统一在万福山,万福山离海棠的院子也不远,若是心有执念,一来一回与魂魄而言不是难事。
说完,他眼皮子突然跳了跳:“怎么,你想要掘墓毁了它?”
崔雨连忙摆手:“此事万万不可。师父对柳慕师弟的事一直都放不下,要是你做出掘墓的事,师父不会放过你的。”
琏官沉默着,不置可否。崔雨知道她或许不太怕玄和长老,便说:“这样好了,我去找柳慕师弟……稍后我若是找到他,问清楚了,会加几道封印暂时封住,让柳慕师弟不再出来。海棠师妹那边,我会与她说。另外,那些画还是要找出来。”
说真的,这事兜兜转转居然会转到何柳慕师弟那里,崔雨依旧半信半疑。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分不清哪里不对。
“剩余的画,被何柳慕藏在玄和长老的私库。在收藏着一套有七匹木雕马那个架子,其中那只青蓝尾木雕马正对着最上方的空格子里就可以找到那些图。”琏官开口道。
崔雨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玄和长老的私库,弟子中只有他知晓。他还是在何柳慕故去后,才跟玄和长老进去过那么两三次。柳慕师弟留下的东西不多,有段时间他喜欢上收藏木雕马摆件,每每得到一件,总是很长时间地爱不释手地把玩。玄和长老不想它们随着何柳慕入殓陪葬,想留着做念想。头七那日,玄和长老伤心太过,经他吩咐,崔雨便替他将那七只木雕马收起来。
木雕马颜色姿态各异,那只青蓝尾的木雕马他记得最清楚,是柳慕师弟生前最喜欢的一只。
玄和长老的私库不是谁都能进去的,也正是那次,师父将开启私库的法阵正式交给他,让他有空就常常进去擦拭。不过他忙于门中的事,再加上修炼,平常也很少到那里去。
“琏官,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开启私库的阵法,师父只告诉了他,就是玉海棠也不知道。可里面的摆设,里面的物件,琏官居然说地这么清楚。
手串冰凉凉的,莹莹发着光。琏官低头,随手捏了捏:“师兄忘了,我也算不上是完整的人。”
她身负妖魂,与水妖相困相杀。因此,她依旧能以一身残躯修炼其他功法。功法低微,她也可以重伤玉海棠。
在这里,她不能以常理论。不过有些事,说的差不多就行了,别人也不能奈何她。
话已至此,崔雨果然不再问:“那我便去寻一趟,事情究竟如何,看那是否有画便是。”
琏官点头说好:“我送师兄出去。”
外面已经天黑了,没下雪,但还是有冷飕飕的寒风。崔雨谢她:“师妹不必远送了。只是这事若真是柳慕师弟所为,希望师妹不要再追。柳慕到底要如何处置,等师父出关,我再与他说明。”
琏官点头,将越阳峰时他为她戴上的暗紫流环还给他。
暗紫流环托在她的掌心,也随着她的肤色暗淡了一般,崔雨没有伸手拿:“琏官你留着吧。当日师父多送我一串,我曾想过送给我这一生的道侣。可师兄始终不曾遇到那样一个人,我想以后也不会遇到了……再过几个月,就是你的生辰,这就当是我送给你的生辰礼物。师兄希望你这一生都能平平安安的,以后它若是能给你帮点小忙,也挺好……”
崔雨走远后,琏官怔怔地站在门前,摩挲着掌心的手串。
他还不知道,那何柳慕不在墓穴中,也不在玉海棠的住处了。从同乐谷回来,她便去海棠阁,将何柳慕这只游魂收在这串暗紫流环里。
何柳慕明显有未尽之事,所以徘徊不走。可惜他沦为游魂太久,记忆丧失过多,吸食了一点愤怒,他就失控。现下这种情况,应该就是最好的。
“琏官师姐,师姐?”长兴见她迟迟不进来,不得不出声,“那狐妖,你当真要放下山去?”当时她答应裴元,长兴心里其实在嘀咕,那不是琏官会做的事。
妖就是妖,胆敢在桐山派胡来的妖,可从没有好结果。琏官师姐应当是在诈裴元跟狐妖。
长兴心里的念叨,琏官一眼看穿,却没说什么,径直步入大堂。
那花田止不住眼里的泪,她抱着裴元的衣摆,看他身上的伤。
裴元折腾了这么久,刚恢复的一点精力也消散地差不多了,无精打采地半躺在地。直到琏官进来,他才强撑着让自己坐起坐好:“师妹,你还记得刚刚答应我的事吧?”
这训诫堂,进来难出去难,没有琏官许可,不容易出去。
琏官脚步不停,闷声不响走到他们跟前。
她看着那般气势汹汹,裴元鲜少见识到,而琏官的手更快,一把将花田拖离裴元的袖袍范围。
“——琏官!”裴元叫她。
*
被抓的花田恐极,即时变了狐狸的样子,张牙舞爪地挣扎……琏官手一晃,花田正高兴,以为她这是怕了它,当即要下嘴,却被琏官一把卡住下颚。小狐狸疼得吱吱乱叫,眼泪盈了满眶,不止往下落。
小狐狸尚不及下一个动作,琏官另一只手已经迅疾如电,探入狐狸喉间,手一扯,抽出一条长长的符咒。
后头的长兴眼见琏官的动作,看到那符居然贴在喉咙间,禁不住“呕”一声,欲呕之际听到琏官的冷笑声,他又赶紧用力捂住嘴。
琏官本就觉得奇怪,平常这桐山派,若是有妖进来,她总是最早发觉。越阳峰虽远,也在她的察觉范围,可这次却是让灵犬啾啾首先探到。不过若是有裴元的符咒在身,那就说得通了。
看到那张符咒,裴元天旋地转,身子都瘫软了,长叫一声:“师妹啊……”
花田恢复了声音,挣扎着大叫:“放开我!”
抽去了符咒,狐妖周身的妖力也比先前强了许多。眼里的恨意愈深,龇牙要咬琏官的动作也越发狠。可她被琏官用力按住,根本伤不了琏官一丝半点。
“花田,你住手……省点力别费劲。师妹,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裴元大喊着,感觉自己这遭在琏官面前是彻底失了师兄的架子,狼狈极了。
“裴郎你没错,她就是要反悔。修仙者太虚伪了!”花田压根就听不进裴元说的。在外头他明明就好好的,进了这里,他不只是没了法力,还只剩下半条命。他的这个师妹冷心冷肺,半点不顾念师兄妹的情谊,肯定也不会轻易放过她,还不如跟她拼了!
琏官不想听狐妖说话,甩手用力将她扔出训诫堂。
长兴捂着嘴巴看地目瞪口呆。
这就出去了……裴元讶然,觉得自己还可以解释转圜:“琏官,我封花田的口是怕她乱说话。这不,真正捣鬼的人找出来就好。你也知道,我是被冤枉的。”
琏官静静地看着他。
裴元最怕她这样子沉默,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师兄也不是故意要瞒着你,我这不是藏着一只妖心虚吗?你素来是按照门规办事的,我着实是担心,再说崔雨师兄在这里,我也不好跟你说什么。师兄怕连累你,毕竟你在训诫堂当差也不容易……这次你做的很好,师兄会记着你的好。”
“私藏这只妖心虚,那师兄还有别的心虚事吗?”
“别的?”裴元拨浪鼓一样摇头,“还有什么……海棠师姐那事着实怪不了我。若是画画算错,那我被打了,也被封了法力,现在更是大病一场没了半条命,算是惩戒过了吧。柳慕师弟那事纯粹巧合……是是是我知道肯定有人捣鬼,花田跟我说过鬼魂的事,但我并不知道那鬼魂就是柳慕师弟。”
“真不知?”
裴元端坐着,郑重点头:“真的不知道。”
“好。”
裴元不知道有哪里好的,他咕哝着:“不管那是谁,只要想到当时我与海棠师姐一起你侬我侬,他就在边上看着。我们作画时,他也看着,那感觉可不太好。”
琏官见他是不会说别的了,便打算回去。
看她转身要走,裴元忍不住道:“师妹,我能走了吗?”
“你想走,走便是。”这事算是了了,琏官没想留人一直在这里。
裴元看她毫不留情的背影,心里还真有点不是滋味。
一旁的长兴还站着,裴元招手让他过来:“今晚我不要好肉好菜,给我带床被子就好。”
长兴见他这样痴心妄想,摇头:“师兄你该走了。”
裴元腿一伸,又恢复之前懒洋洋的样子:“我法力被封,又能去哪?诶小兴,你就让我躺着过完今晚就好。这天都黑了,我这么走回越阳峰,八成要摔跟头,明日一早我再走。”
琏官既然都允了,裴元什么时候走都可以,长兴便由着他继续躺在堂中,自去干活了。
训诫堂外,被扔出来的花田还在,她一身狐狸模样,蹲坐在角落里。等看到琏官出来,它不由全身戒备。
可她对自己视而不见,很快就走地没了踪影。花田只好又默默缩回了角落,伸出小舌头舔自己可怜的乱糟糟的皮毛。
天亮以后,裴元已经离开,狐妖花田也没了踪影。
琏官照常在训诫堂巡逻,长兴倒是很快来传话:“师姐,崔雨师兄派了人候在外边,等着你出去说话。”
来人是玄和长老新收不久的弟子,名叫叶秋,大概就七八岁。这小弟子还不知道害怕,与琏官通晓姓名,他才从袖中缓缓掏出一封信:“崔雨师兄忙于师父闭关的事,不便过来,托我将此信亲手交给琏官师姐。”
琏官接过信,叶秋就先告辞了。
信里说,昨夜离开,崔雨去了一趟万福山。在万福山中,崔雨的招魂术没能召到何柳慕,也没有感知到任何游魂的踪迹。他不知道是何柳慕不愿意出来,还是说他已经离开了。为慎重起见,崔雨又去了海棠阁,一样没有任何痕迹。
从海棠阁回来后,崔雨便去了玄和长老的私库。他在里面找到了玉海棠其余的那几张画,也亲自交给玉海棠辨认收回。但没见着何柳慕,这事就算不了结束。不过这些,他还是要跟琏官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