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都是师妹,只是崔雨亲眼见到两人倒在血泊中的样子,还是难以相信是琏官动的手。可在场的人太多了,一个个说地有鼻子有眼的。还有师弟剖出山墙中的留声石作为佐证。
玄和长老不知道这事怎么又牵扯到小弟子绿黛,崔雨只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事无巨细,不偏不倚:“她们二人在琏官师妹手里毫无招架之力……弟子看她们伤势实在严重,便着人送回各自住处,请了医官救治。琏官师妹倒是无恙,自回了训诫堂。”
琏官这一出手,便累他两个徒弟重伤,玄和长老醉意醒了八分。他欲起身,身子却晃了几次,崔雨见他如此,伸手来扶他。
“我自己来……”玄和一把推开他的手,按住酒坛子发力,勉强站定了。
他原要去训诫堂的,想想又叹道:“算了,还是先去海棠绿黛那里吧。”
绿黛重伤不醒,医官一一检查又仔细包扎过。毕竟是修仙者,经得起折腾,回头慢慢养着就是,应该没性命之忧。玉海棠灵气深厚些,所以醒的较快,不过恢复地再快,痛也是真痛。
隔着门帘,玉海棠已经听到玄和长老的声音,知道师父来了。她挣扎着要起来:“师父,师父您终于肯来见弟子了。”
出了美人图那事后,玄和长老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弟子,所以一直躲开她。
说是师徒,也是男女有别。他站在帘外,也不进去:“事我都听说了,你跟绿黛先动的手。”
玉海棠和绿黛灵力凝成的雪团不散,还有几个余留在木板桥处。弟子崔雨做事牢靠,已先行探查过。
血气上涌,玉海棠喉咙微腥,当即承认道:“我是故意的。师父,琏官与裴元同门师兄妹,她必然偏袒他,裴元进了训诫堂最多就是换个地方呆着。可我却要承受门中弟子的风言风语,您不知他们在暗中是怎么说我的。我气不过,所以就没忍住。”琏官还杀死了她的爱宠,这笔账,她也一并记下。
“那你要如何?拔了他们的舌头,挖了他们的眼睛,还是将他们逐出山去?”这屋点着熏香,浓郁芬芳。玄和长老喝了酒,闻着那香,一时间有些头晕脑胀。
玉海棠看着师父影影绰绰的身影,稳重可倚靠,难受数日的心里才稍微舒坦了些:“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能找到一个是一个,我要亲手处置他们。”
玄和长老皱着眉头:“你说琏官偏袒,这几日裴元受刑,我是拿了窥视镜亲自看的。”
玉海棠疼得冷汗直冒,咬着牙:“这事就是他做的,偏他在训诫堂里不认。他一个人自然不行,一定还有同谋,找出了同谋,我一并处置。当日若不是师父突然出现,我早就问出来了。”
“那你是不是也怪我恨我?要将我一并处置了!”
闻言,玉海棠一惊:“师父,弟子不敢,我只是就事论事。”
“好一个就事论事。你当自己是谁,是谁的弟子,又受着哪门哪派的教诲教养?桐山派有门规,有赏罚,做错事的人自有他的去处。你想处置,你想怎么处置?还与人私斗!玉海棠,你是我门下女弟子之首,修为尚可,为师一直对你寄予厚望。说来你已有二十五六,也不算年少无知。可近日行事却有失体统,屡次坏门规,为心所困为情所迷,实在让为师太过失望。”
这些话未免太重,玉海棠急的压不住身体喷涌的气流,禁不住吐出血来。她的眼泪也止不住往下流,玉海棠不觉此刻的狼狈,还是使劲要起来:“师父,我没错,您怎么可以这么说我?弟子本就难受,难道我就该忍着一直在桐山派龟缩才行吗?还是师父,您嫌弟子我丢人了,怪我不要脸,与裴元做下那种事,要留下那些图……”
玉海棠伤心极了。这么多天她忍着忧虑害怕,心惊胆战,师父也不见她,如今被师父斥责……她何时被这样斥责过?她终于忍不下去了,一时间嚎啕大哭,因为情绪波动激烈,引得血也不停吐。
医官就在房内候着,听着这场大动静,既惊讶又有些哭笑不得。医官救命要紧,也顾不得许多就冲进去,击玉海棠周身大穴位,给她止血:“祖宗哎,动什么动啊,不要命了。你师父这是在教你,事情做都做了,这般执拗着做什么?你还是个修仙之人,理应想开些。玄和长老爱惜你,自然不会不管你,他是爱之深恨之切,你怎么就不懂你师父的心。且慢慢呼吸,放宽心了先……”
白胡子老医官这边哄完玉海棠,又出去对玄和长老道:“您也别说她了,您徒儿眼下看着可不好,恐怕要好生休养个大半年才会恢复了。”
隔着一面帘,突然听到徒弟那样哭起来,玄和长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听说她会歇个大半年,应该不会出去惹事了,便点头:“也好,麻烦医官了。”
玉海棠并没有就此哭地晕厥过去,她怔怔地躺在床上,眼泪不止地细想师父刚刚说的话。这般边想,边泪流。只是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不一会儿,老医官进来,说玄和长老已经走了。玉海棠着急起来:“师父可留下什么话?”
医官按住她,摇头:“不曾。”
眼看她瞬间萎靡没了生气,医官只好道:“看我这记性,玉姑娘,你师父有留话,让你好好养伤,你就听这一次好不好。你这伤,一时半会儿可好不了。”
玉海棠没说话,老医官又絮絮叨叨的:“看这伤势,就晓得你是惹琏官生大气了,都是师姐妹,你惹她做什么。那小姑娘也是可怜人,你同小姑娘计较什么……”
不提她便算了,提起她便来气,玉海棠气地声音都提起来了:“老医官觉得她可怜吗?她是多么可怜的人啊,对着师姐可有心软?我这周身的伤,难道就不可怜了?”
“这个……是老小话多,老小的错。”老医官苦笑,“玉姑娘,对不住,对不住。”
玉海棠任由着他继续处理伤口,冷笑道:“不过师父有句话说的对,门有门规。琏官再可怜,你们再喜欢她再可怜她,再过几个月,她就不再是桐山派的人。一个无门派没有来处的闲人,只会更可怜。老医官,你就可怜她吧,以后,你也见不着她了!”
*
裴元做着一个美梦,他喝的醉醺醺的,快乐自在的在花街徘徊游荡,却在河边相逢一个旧相识。
他正要牵起美人儿的小手,却突然感觉到一股冷飕飕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迷迷瞪瞪地睁眼,他心里憋着一肚气正要骂人,视线却触到琏官那一身湿漉漉的衣裳,裴元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急道:“琏官师妹,这是怎么了,外面在下雨?”
师妹脸色很不好,看着很不对劲。
“琏官?”
黑衣少女冷冷地看着他,让他更不知如何是好:“师妹,是不是谁欺负你了?告诉师兄,回头师兄弄死他……”
裴元不知道她是怎么了:“你快说呀,都跟我说说,别闷着。师兄在的,师兄会认真听的。”
眼前的琏官,显得太陌生太疏远了。
他还记得琏官被师父抱回山里的时候,还是一个只会吐奶泡泡的小娃娃。小手握成拳,粉粉嫩,他堪堪托在掌心的位置。小娃娃哪哪都感觉软乎乎的。
小琏官喜欢笑喜欢吃,长老们将她喂地小脸圆嘟嘟,真是可爱。他练完功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看她。其他弟子们想要跟他来见小琏官,他都不许,因为小琏官是他的师妹,他终于也不是师父座下最小的弟子了。他带着她逗着她,像带着一只小尾巴。
小的时候,以为小师妹不会长大,一直是那样小小的可爱模样。他甚至天真地不想她长大。
琏官自然会长大,而且她根骨奇佳,修炼极快,是所有年轻弟子中最天资出色的那一个。师父爱重她,要时时带着她在身旁教导。她还是爱笑,可不再是他的小尾巴了。
恁是如此,她也是他可爱的小师妹……直到她十三岁下山回来,她才彻底变了。
终究不一样了。过早地被折断,落在泥泞中,被踩踏,被碾碎。长老们跟医官们看了数日,讨论了无数个日夜,都说她熬不过去了。
好不容易等到她重伤醒来,她所有的精神气与活力又仿佛被抽掉。她活着,也像死了。
此刻,她又有点像那个时候……狼狈,虚弱,凶狠。
裴元想,师父如果在就好了。
*
“师妹你听我说,师父在闭关,你有什么事不跟我说,要不就等等师父,等师父出来了再细细商量,你看如何?”原本睡一觉就松开的捆绳又跟他较劲,裴元挣脱不了捆绳,也不继续挣了,可他大声嚷着要攫取琏官的所有注意,“现在最要紧的,不是你,是我!师兄我现在自身难保,师妹啊,你别想着自己,要记着我,要想着替我洗掉冤屈才是。海棠师姐那事真不是我做的,你用脚指头想,都晓得我再混账也知道哪些事情该做哪些事情不该做。师妹啊,你看看我……”
雪水还在身体里钻,湿漉漉的不舒坦。不过裴元的话,确实让她清醒了些。
琏官手一挥,去除身上的冷意与水汽,去除那残魄的纠缠。头发衣服都变得齐整,她又与平时无二。
见她挥挥手的功夫,眨眼就恢复正常,裴元不免一愣:“师妹!”
“不是要洗冤?”琏官依旧冷淡,但至少没那么吓人了,“你说说,该从何处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