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狂风骤雨未歇,而此刻在周家别墅里,也弥漫着一股让人不安的气氛。
周茂国盯着一地的残片良久,终于闷哼一声,横眉怒视着宋文,咬牙开口:“你不知道这是我最喜欢的古董吗?这东西有价无市,当初,我可是花了大价钱从老严头手里抢过来的。”
一声惊雷响过,吓得宋文一哆嗦,她低着头,双手紧紧扯着身上的围裙,一声都没敢吭。
周茂国火气更盛,他一甩手摔了手边的一套茶壶,面色逐渐扭曲。
周茂国本就满脸的横肉,此刻看起来也更加骇人。他是典型的大男主主义,在周家一向是说一不二的。若他发了火,全家人,包括周茂国的父母都不敢插言。
“你知道这东西贵重,你就该好好保管,不让孩子有机会碰到。可你倒好,偏偏将东西放在最显眼的地方。我看这东西碎了,就是你的错!”
宋文是周茂国续娶的媳妇,在周家低眉顺眼惯了,从不敢反驳。
听了周茂国的话,她只好低着头,呜咽出声:“是,都是我的错。”
“你瞅瞅一天天丧着脸,娶你回来有什么用?”周茂国见她服软了也没解气,又接着数落起宋文来。
一开始他还能讲几分歪理,慢慢的,说出来的话便越来越难听……
当然,周茂国骂宋文的时候,还时不时往唐木那边斜睨几眼。他骂出去的那些话,实际上就是给唐木这个“罪魁祸首”听的。
就在半个小时之前,周茂国最爱的一个花瓶被周茂国的儿子周继成打碎了。
那个花瓶可不是普通的花瓶,据说是明清时期某位大师的作品。周茂国自打入股煤矿发家之后,便开始喜欢起古董来。
其实他根本也没有多懂,只不过家里需要摆几件,来彰显他独特的品味。
周继成打碎花瓶之后,当即就吓哭了,他的奶奶王红娟看到这个情形,也是愁容满面。
周茂国脾气不好,一个不顺心就要伸手打人。
王红娟向来溺爱孙子,怎么忍心宝贝大孙子挨一顿打?
这个时候,王红娟忽然就想起了唐木。
唐木是宋文带来的拖油瓶。平时在家里,唐木闷声不语,性格也老实怯弱,谁也不将他放在眼里。
正因为如此,即便是周茂国没那么喜欢唐木,他也几乎不对唐木发脾气。当然,主要也是因为他找不到什么理由对唐木发脾气。
对待那样一个说两句重话就会红眼圈的孩子,周茂国脾气再暴,也会有一丝不忍。
而王红娟,也正是利用了周茂国这种不忍心,才会提出让唐木背锅。
王红娟压根没跟当事人唐木商量此事,她直接去找了儿媳宋文。
宋文在周家没什么地位,周茂国的一双儿女都可以对她大呼小叫。王红娟这个婆婆吩咐什么,她也不敢不应。
就是这样,王红娟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解了周继成的“困境”。
见宋文答应了,王红娟连看都没看唐木一眼,直接对周继成说:“好孩子,别哭了,这个花瓶根本不是你打碎的,是唐木打碎的。”
周继成听到这话,立马止住了眼泪,他转过头,掐着腰,趾高气昂地看着唐木:“一会儿我爸回来问起这事,你装得像一点,可别穿帮了。”
唐木眼神呆滞地站在原地,没有回话。
周继成上前使劲推了他一把,急道:“你瞅瞅你这个哑巴样,你听到了没有?”
宋文见状急忙上前拦住了周继成,赔笑道:“大成,唐木知道了,你放心,他不会出错的。”
周继成听到这话,才算是松了口气,一向混不吝的他,也难得给了宋文好脸:“恩,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而此时此刻的唐木,望着面前周继成那消瘦青涩的模样,好半响都没回神。
唐木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他的继姐夫童斌,酒后驾车,好死不死的直接撞上了他。
唐木死之后才知道,他不过就是这本书中的炮灰,是主角一家人生活中的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他死后,继姐夫童斌入狱。周家的产业也走了下坡路,曾经辉煌一时的煤老板周茂国,也彻底沦落成了老赖。
而书中的大女主,也就是唐木的继姐周艳,也在经历重重磨难之后,明白了生活的真谛。她看清了童斌,知晓他并未良人,与童斌签订了离婚协议之后,她便嫁给了一直仰慕她的房地产大户严贺松,从此带领周家,过上了新的生活。
至于唐木这个多余的拖油瓶,他的死,对周家上下所有人,似乎都是一种解脱。
而现在,唐木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因为某种不知名原因,突然回到了四年前。
古董花瓶的事情,发生在2011年,他高考结束后的那年暑假。
这个锅,他一直替周继成背到了死。
唐木清楚地记得,那之后的几年,周茂国时不时地便会提起那个摔碎的花瓶,也动不动就会给唐木白眼。
明明唐木什么都没做,却成了这个家里的罪人。连在饭桌上多夹一口蚕蛹吃,都会招来四周不善的眼神。
自然,在古董花瓶事件发生之前,唐木在饭桌上也是不敢随便夹菜的。
可即便如此,周家人也要求唐木对他们感恩戴德。在他们眼里,唐木十岁那一年就跟着宋文去了周家。唐木能长到这么大,全是周家人的恩德。
周继成也说过,如果没有周家的喂养,唐木怕是连路边的一条野狗都不如。
重活一次的唐木耳边还是会回荡起周继成的这番话。其实,他在周家的那段时光,还不如野狗。
野狗最起码随心所欲,野狗最起码敢狂呼乱叫。而他呢,就像是在夹缝中生存的蝼蚁,连踹口气,都要看别人的脸色。
眼泪,顺着眼角慢慢滑落。
唐木回顾自己那短暂而又艰难的上辈子,实在是活得太憋屈了。
唐木骨子里也是个有脾气的人,可他不敢发泄。因为母亲宋文总是教导他,能忍则忍,不要给她添麻烦。
最重要的,就是不能给母亲添麻烦。唐木如何都好,可他如果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只会让母亲更加难做。这也是唐木一直忍耐的原因。
母亲告诉他,等他熬到大学毕业,出去找工作,彻底脱离出周家,也许日子就清明了。
母亲也说,他不是周茂国的亲儿子,周家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周继成的,唐木连碰一下都不可以。
母亲还说,让唐木尽量躲着点周继成和周艳,不要惹人家姐弟不高兴。
唐木的亲生父亲在唐木四岁那一年就丢下宋文和唐木,跟别的女人跑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宋文离婚的时候,又赶上了九十年代末下岗潮。没了经济来源的宋文,只好带着唐木去他舅舅家吃了几年下眼食。
说起来,宋文刚带着孩子嫁给周茂国的时候,周茂国还不是煤老板,他只不过是个卡车司机。
宋文跟着他日夜颠倒地干了两年活,攒了点钱,入股了当地一家小煤矿。
正是这一次转折,让周家从此兴盛了起来。
小煤矿个把月之后就挖出了煤,周茂国的财运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短短几年时间,周茂国已经成了县城里赫赫有名的煤老板了。
许是顾念着宋文跟他吃过苦,所以周茂国发达之后,并没有把宋文母子丢下。
可是后老婆终究不如原配,无论宋文再努力,也比不过已故原配在周茂国心中的份量。
而王红娟,更是像防贼一样防着宋文。哪怕是宋文手指头上多了一个不起眼的戒指,王红娟也得急急忙忙抢去,说要给自己的孙子留着。
即便是周家日渐兴旺,资产过亿,王红娟还是会因为一些不值钱的东西跟宋文计较。
王红娟穷日子都过惯了,儿子做了煤老板之后,她还是把日子过得十分仔细。破了洞的袜子都舍不得丢,非要打补丁。冬天腌好的咸鸭蛋也不许拿出来,只能是周茂国和周继成在家的时候拿出来吃。
若是自幼宋文和唐木在家,饭桌上绝对不会超过三道菜。
周家的亲戚待宋文也不好,周茂国的弟媳和妹妹,从未将宋文当做大嫂,使唤宋文像使唤佣人一般随便。
而宋文把这一切归咎于她和周茂国没有孩子。所以,她为了稳固在周家的地位,又给周茂国生了个女儿,也就是唐木同母异父的妹妹,周渔。
周继成和周艳其实也不喜欢周渔,可是碍于父亲的威严,他们也不敢对周渔如何。
可是唐木就不一样了,周渔好歹还姓周,唐木却是这家里唯一一个外人。
没有人,会去在乎一个外人的感受。
就像是这次背锅事件,周家人都觉得,唐木理所应当就该替周继成承受这些。
等到周继成回神之后,周茂国还是张口闭口骂着宋文。
而周继成和王红娟,却像是没事人一样,在一旁看热闹。
他们是笃定了,唐木要为这次的事情背锅。而宋文为了讨周继成欢心,也必须得承受这次无妄之灾。
唐木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就在周继成准备伸手去打宋文的那一刻,唐木上前一步,拦了下来。
唐木已经十八岁了,虽然面容看着青涩,可他已经是一米八的大小伙子了。
他挡在母亲面前,直面周茂国的时候,竟让周茂国一时晃神。
然而下一秒,周茂国已经反应了过来,他轻呵了一声,质问唐木:“怎么?你也觉得,你妈不该替你受过?”
唐木松开了周茂国的手,眼神无畏地看着周茂国,一字字开口:“花瓶不是我打碎的,是周继成打碎的。他怕挨打,所以奶奶和周继成都希望我来背锅。”
周继成本来还在看戏,听到这话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冲着唐木怒吼:“你在胡说些什么?”
唐木斜睨了周继成一眼,接着对周茂国道:“不仅这次的花瓶不是我打碎的,就连爷爷养的那条狗也不是我打死的。还有四年前邻居家的玻璃,二狗妹妹被盗的内衣……”
“这些,全部都不是我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