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皇后到底忌惮他东厂之名号,东厂监视文臣,手中不少力量,他向皇帝进言一些她父兄不利的消息,很可能带来大/麻烦。
而她打邢岫烟却是师出有名, 她忤逆气倒太后, 太后非常配合皇后, 现在严重得像是快要死了似的。一个低级宫妃,被太后按上这样的罪名,后果是怎么样呢?古代礼法,有时就算是皇帝也越不过去,皇帝发怒都不好针对这件事情本身,以孝治天下,孝字还压着呢。
杨皇后贪图孝道大旗的机会,这才快刀斩乱麻地“禀公处理”,明正言顺管教惩罚恃宠而骄的低级妃嫔。
杨皇后道:“赵公公倒是有意思了,邢才人犯上忤逆太后,本宫身为皇后,理应管教,你来阻止,却说是向本宫尽忠。”
赵贵伏身道:“邢才人现已受了教训,再行刑下去恐是要她性命,邢才人若是出了什么事,娘娘也不好和陛下交代。为此事伤了夫妻和气,岂不因小失大?奴才一片苦心,还请娘娘明察。”
赵贵说完,就命太监拿来担架,将邢岫烟搬到上头,邢岫烟此时痛得抽恕,她两世以来都没有人这么打过她。
徒元义曾说她那种心软心慈退缩偏又有些傲气的毛病在后宫中来不了两个回合。女人后院宅斗和后宫宫斗本就不适合她,她是一个技术员,不论是设计还是会计都以技术见长。
皇后和诸妃嫔、宫女太监就见赵贵带着人匆匆离去,吴平妃不禁掩了掩上扬的嘴角。
在肃亲王府时,正侧室没少斗法,当年的吴侧妃在“三妻”之中可是最受宠的,和杨氏正妃当然关系也没多好。可那时杨氏还是很能忍的。
自圣人登基以来一切都变了,他少进后宫,却极重礼法,敬重嫡妻,后宫之权全赖杨皇后一人。而她和崔氏当年嫁入肃亲王府还是上了玉蝶的侧妃,圣人一登基别说封贵妃,连惠、贤、德、淑都一个都没有捞到,只封了普通妃子,还得平妃、顺妃这样封号,平和、顺从皇后吗?
原来皇后也急了,平日那张掌后宫大权的尊严脸也端不住了,后宫难熬,能看这样的戏也不错。
……
却说邢岫烟被送回了落霞阁,就已经痛晕或者气晕了,心中涌起对徒元义的一股怨恨。她从来没有这样怨恨过一个人。
她这现代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终于也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心思不对。
她竟然自己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对皇帝这种生物喜欢上了,因为喜欢,所以才怨。
为何不相逢于男未婚女未嫁之时,她一直是正室的拥趸,但是现实却狠狠的打她耳光,她自己就是小妾,她看不起的正是自己。
又思及竟不能做喜欢的男子的妻子也就罢了,当小老婆都被轻贱当着其中下等的,更是气苦。
如此,喉头一腥,竟然一口血吐了上来,却也错有错着,刚受丈刑忍耐内伤郁在胸腔的瘀血吐了出来。
“才人!”一旁服侍为她擦身的紫玥,和端着干净衣服的青璇见了吓了一跳。
吐了这口血后,她觉得身子一轻,晕了过去。
当晚她晕迷不醒发起了高烧,紫玥等人给她喂药她却喂多少吐多少。
赵贵守在这里不敢离开,到第二天,邢岫烟的高烧仍然不退,赵贵再去请太医会诊,却是太医院几个名医医正大人均不在。
三个被请去给太后会诊了,因为太后也“卧床不起”了,杨皇后亲侍汤药,不敢远离寸步;还有两个名医说是当值守着上皇走不开。
赵贵虽然有权势,但毕竟是奴才,上皇、太后、皇后是宫中最正经的主子,而邢才人即便受宠也不过是低级妃妾。
只有几个资历浅的太医过来为邢岫烟诊治,开药喝不下,行针也不怎么见效。
却是去北大营向圣人报信之人带回圣人的药,让邢岫烟服下后,这才渐渐退下烧来,可是一直昏迷不醒。
辛秀妍的意识恢复时出现在市人院的特护病房里,她依稀觉得自己忘记了很多事。她看到了一个木乃伊躺在病床上,真是个可怜虫,忽然,一个中午妇女进了房,她面容平和慈祥,让辛秀妍一阵激动,似感觉很久没见过一样。
“妈!”她扑了过去,却扑了个空。
辛秀妍大吃一惊,却见母亲旁若无人在病床上坐了下来,温柔地执起那个可怜虫的手,眼泪娑娑而下。
“阿妍,你怎么还不醒来?这么多天了,你醒来看看妈妈呀!医生说你成植物人了,但妈不信,你舅舅劝你爸同意拔掉气管,他们真是好狠的心!”
“妈……”辛秀妍怎么也触不到那哭泣的母亲,也不禁哭叫出来。
“妈不会同意的,就是倾家荡产,妈也要救你。”
“妈,我在这儿!我在这儿!”辛秀妍哭着喊着均没有用。
忽然,她看向那个“可怜虫”,明白什么。
妈,你等着,我回来了。
辛秀妍想到“回去”一事,心中竟然莫名一滞,一股缠绵之意萦满胸怀,她想不了这么多往那“可怜虫”扑去。
却是被一股力排斥在外,突然又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牵扯,眼前一黑。
“渴……水……”
“圣人,才人叫渴了!”
赵贵提醒着坐在床沿,一脸疲惫的徒元义。他虽然有些常人没有的武功,以灵力当内功用,但是他当人后却也看不到神魂的。
他从北营回来后守了她三天,她滴米未进,他也没吃两口。他给她吃了加了灵泉精华的雪参养荣丸,又给她输了不少灵力,可偏偏迟迟醒不过来。若不是摸她脉像已经平稳,也不发烧了,他都有些想要用杀人平复心中的一股狂燥之意了。
金瑶端上温水来,徒元义扶着她,接过水,用勺子喂到她口中。
她感到了一阵甘甜,用尽力一吮,入口缓解了她的干燥灼热之感。
徒元义再喂,她一连喝了四五口,缓缓耷拉着睁开眼,入目的是熟悉的水红纱幔床帐。
还有屁股上的痛感,哪个王八蛋让她坐着的?邢岫烟瞬间也回忆起来了她刚刚受过杖刑。
“王八蛋……屁股……”她吟/叫了一声。
徒元义这时才心下大定,说:“岫岫,先别骂人,喝水……”
紫玥还是良心的提醒了徒元义一句:“圣人,才人这是受过杖刑,她这样坐着是痛着了。”
徒元义窘迫:……
于是将她重新趴着放平,他是一个皇帝,从未照顾过被执仗刑的人,自然没有注意到。
邢岫烟喝了水,趴在床上,有些虚弱地往胡子拉杂的徒元义瞧去,晕迷时的似幻似真的梦境她已不记得了。
但她记得自己昏迷前的惊天大发现,她竟然对他有男女之情,是恩是怨难以分清。
徒元义抚着她的脑袋,柔声道:“还痛吗?”
邢岫烟淡淡道:“要不打你试试?”
徒元义倒也没有生气,只微微蹙了蹙眉,他确实没有料到她持着金牌,刘太后和杨皇后还要联合发作。他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他心爱的女人伤成这样,这口气怎么都难以忍下。
但她们占着“规矩孝道”的便宜,他追究这件事本身,反而看着不好。但是真当他不管后宫就是没有手段了不成?他只是不想像前世一样连后宫都要拉他入泥潭罢了,所以他向来不怎么关心后宫的事。
徒元义哄道:“岫岫乖,不气了,快快好起来。”
邢岫烟没有说话,徒元义又说:“朕把打你的太监全都砍了给你出气。”
邢岫烟不屑地说:“堂堂大周皇帝,要么不战,要战就找对对手,你的对手才是你身份的象征。此事如何,你自是心中明白,你觉得执刑太监配你的身份是你自己的事,别扯上我,我和执刑太监无冤无仇。”
徒元义本就是故意招她说话,他了解她心地善良,不得已决不愿伤人命,但听她说起这话仍然有些意外。
这时不气反而带了一抹笑,道:“朕不砍人脑袋就是,然而照你这种论调,朕岂不是动不得天下任何一人了?岫岫何以现在还要坚持着这样的天真?也罢,但岫岫不肯忍一时之气,待朕回来,却也有自己的责任呀!”
邢岫烟此时喝了水,口也不干,只趴着悠然地看着自己纤长的手指,说:“哎哟,我乡下人没见识呀!我以为皇帝是很了不起的!我终于还是为当了皇帝的比较受宠的通房丫鬟得意的!我以为皇帝的金牌便不是尚方宝剑,保命总行的,原来是不行的!你不行你说呀,你不告诉我你不行,可不就造成误会了?我捧着一块金子被打脸多尴尬呀?不过现在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不行了,下回出宫去,我就把金牌当了,怕还是银子实在。下回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要打我,我就送银子贿赂,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定然有用!放心吧,我小女子穷则变、变则通,识实务者为俊杰。这回也就屁大点事,毛毛雨,你也别放心上了。”
徒元义的俊脸阴沉阴沉的,随侍在屋门口的赵贵冷汗直冒,他想到了两年前的人头和血流成河。这天下如今敢和圣人这么说话的只有这个不要命的邢才人了。
直沉默了大约有半盏茶功夫,徒元义终于还是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叹道:“你心里一气,便来怄朕,这回确然是你受了委屈,朕无话可说。”
赵贵及一干宫女太监不敢多留,有眼色地悄悄退远了些,这些话还真是少听为妙。
邢岫烟说:“好没意思的话。反正哪一日我死了,让我爹给我打口薄棺,运了我的尸骨回姑苏去,爹和娘给我的血肉身体,还是还给他们的好,圣人省得给什么恩典以贵人之礼葬了。我生来不贵也没才,不稀罕什么贵人、才人之礼的,蟠香寺外的山头挺好的,我就葬那儿了。你真要给恩典,给二十两丧葬银子就好。”
徒元义知道她是怄他,没有女人敢这么说话,他只觉她是拿着刀子一刀刀戳他的心,他想要发火却发不出来,身为皇帝实在生疏这种感觉。
他自己也控制不住轻轻抚着她的背,忽说:“你要葬在蟠香寺附近的山头,朕死了也葬那边。”
邢岫烟咬了咬牙:“你自有帝王陵墓,何必来与我争山头?”
徒元义道:“朕忧心你一人当了鬼,没有朕照看着你,你会受旁的鬼欺负。”
邢岫烟心中一酸,说:“你很不必挂念我死后如何,也许那山头有个黑山老妖,我给他当鬼新娘去,他定会派小鬼八抬大轿来抬我。我总要叫黑山老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我与他可当千年万年的鬼中眷属,笑看人间沧海。”
“够了!”徒元义喝断,胸膛起伏,“你便是觉得没有了朕,你总有一条退路,便是死也是退路吗?朕告诉你,你生是朕的人,死是朕的鬼,你没有旁的路!”
邢岫烟不禁眼泪颗颗落下,湿了枕巾,徒元义发现了,微微有些笨拙,却仍缓缓在她身旁躺了下来。
他用衣袖抹了抹她的脸,终还是将人抱进了怀里。
“是……是朕不好。”他艰难地轻声在她耳畔说出了这一句,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何说得出来,他是皇帝,是绝难向任何人说这一句的。
“朕……素来不爱管后宫之事,朕以为有东厂任你调度,又有金牌给你,你不会有事。朕……近日一直担心,倘若你不醒来,朕说到做到,不杀太监,但将刘太后和皇后都杀了给你陪葬。”
邢岫烟呜呜痛哭,不知是信他还是不信他,他便是真会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
她谈过两次恋爱,第一个是赵嘉桓那渣男,第二个却是皇帝渣男,总之也是情路坎苛。
“我才不稀罕呢,我死了便不会看你的后宫一眼,你让谁给我陪葬我也是不知道的。”
徒元义说:“你便如此狠心么?”
“是谁狠心了?我便这般命苦,不让我掌控自己的命运,还生生世世都所遇非人,我自问坦坦荡荡,俯仰无愧,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对我?”
说着她哭得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徒元义抱紧她安慰:“秀秀莫伤心,朕再不教人伤着你。你那个什么战五渣也不防事,朕真要亲自插手后宫的事,便没有人是朕的对手。但秀秀总不要觉得朕这不是皇帝所应为。”
邢岫烟还终究有些虚弱,哭了这么久也累了,再次沉睡过去了。
徒元义几日未合眼,终于疲惫之极,就着床睡了过去。
……
邢岫烟之后却好得挺快,吃饭喝药均不耽误,总算展示出徒元义用灵药护理的身体底子。
却说她之前又发现了自己真的喜欢上他,反而能想通很多事情。
虽然她也为自己放下心防喜欢他而唾弃自己,但是转念一想会喜欢他又是十分正常的事,他们之间的纠葛关系太矛盾了,她骨子里忍不住对他亲厚,这是他们的感情基础,也是她胜过别人的基础。
对着一个本有亲厚感情的,且年轻俊美绝艳、夜夜来缠她享那鱼水之欢男人,还是她唯一的男人,她要是一丝不动,除非不是血肉之躯的人。
这世上没有什么好处都占尽的事,她不得不进了宫,得到了后宫中别人得不到的所谓圣宠,却不用付出一丝代价。
这个“死爱摞银子”、“对后宫女人极其冷酷”的肃宗皇帝,他办工厂都要算投入产出比,何况是投资女人。
他对她在他来说真的是“好”的了,且看看前生因他掏空贾家的贾元春吧,再看看这后宫中的其她女子吧。
帝王哪懂爱呀!哪懂怎么爱呀!
他就算懂了,要多久才能适应爱情和面子的冲突调和问题。
这个男人就像是小孩子没有被公平地分到糖果似的,他心中不甘着她不给真心,但是又是死爱面子,不会说出来他喜欢她,他更不懂追求女人,女人对他来说,就像拿破伦大帝一样,只有征服。
帝王没有学过乞求女人的爱,给她个“德不配位”的评语已是暗示了,帝王骄矜着呢!
邢岫烟想明白问题所在后,不禁恨得牙痒痒的,想要提高福利,就得用“真心”买,皇帝算盘技能一流。
也许当初他做阿飘时洗劫后金王朝的贪官和贡品不是要反后金呀,而是他是真爱钱!真扣呀!
凭什么给他一个风华绝代的天人之颜、妖孽风流!这是画皮要欺骗世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