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仇恨遮眼的时候,杨悠茹那里还能想到其他。眼光闪了闪,姚济青叹了口气,这一张荒唐的切结文书大概也是有人刻意引导杨悠茹写下的。
想到某些事,他难掩的心中忽地一惊,“依你看,又是谁想要借此除去杨悠茹?”
师爷沉默了片刻,却不太确定道,“这个……也许想要除去杨悠茹的,就是暗中引导她去杀人的人吧?”
“大人,不管谁想借此除去杨悠茹,目前这都不重要。”师爷有些严肃的看着他,“重要的是,她眼前还好好活着,却已经……咳,而杨府的人前几天曾来这里报过案,我们总得给杨府一个交待。”
姚济青看着他,有些心烦意乱道,“你有什么主意?”
师爷又沉默了一会,才慢慢道,“刺客已经捉到,大人应该先将这事通知离王;至于杨小姐,我觉得大人不如差人明早悄悄将她送回杨府。”
姚济青想起楚离歌的行事作风,却犹豫道,“没有审出幕后真凶,只怕那位不肯善罢甘休,再将杨悠茹悄悄送回杨府……这到时只怕不好交差。”
师爷却明显不这么认为,“大人这么想也有道理,不过我觉得将杨悠茹悄悄送回杨府,却是对大人或者离王殿下都是最好的做法。”
姚济青挑眉看着他。
“大人不妨将这一纸荒唐切结文书内容向离王透露一二,到时他自然明白大人良苦用心。”
只要杨侍郎也知道这回事,就算再见到活着的杨悠茹,不管出于什么考虑,也断然会让这位杨小姐急速“病故”的。
这岂不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姚济青悄悄将人送回去,既让杨侍郎不得不暗中欠下一份人情,又不必自己双手染血,更免了离王愤怒与染血的可能。
只要杨悠茹在杨府悄悄病逝,当真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大好事。
姚济青思考良久,最后不得不承认师爷的考虑有道理。
翌日清晨,姚济青便派人到离王府将消息告诉楚离歌;然后,又让人悄悄将杨悠茹送回杨府去。
他的算盘打得极好,不声张做好这件事,绝对是落了几头好。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就在姚济青以为这事已经圆满结束的时候,京城里不知什么时候起,竟有消息悄悄流传着杨悠茹暗中以身抵债雇杀手刺杀离王的事。
这种大胆挑战世俗伦理的小道消息,几乎一传出来就极大的引起人们兴奋猎奇心思。
不到半天时间,这些事情就如一阵大风一般,刮遍全城。
因为李南胜被“砍了脑袋”,杨悠茹还是望门寡的身份,这般让人惊悚兴奋的消息一传出来,李家上下最先难以忍受。
人死了还要被戴绿帽子,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而且这事还闹得全城皆知。于是,李家便义正严辞的修了书信向杨侍郎讨说法。
这讨说法另一层隐晦之意,就是让杨侍郎赶紧将这个败坏门风的女儿给结果了。
没过两天,杨悠茹果然悄无声息的被得“急病”死了。
对于杨悠茹的死,不相关的人顶多上下嘴皮一个翻动叹一声唏嘘,但对于杨家与李家来说,她的死仅仅是双方同盟决裂的开始。
枫林居的八角亭子里。
“小姐,有消息传出来,杨悠茹病故了。”
慕晓枫懒洋洋靠着藤椅轻轻摇晃着,伸出脚丫淌在阳光里,好一副散漫惬意的姿态。
闻言,依旧半垂着眉眼没有看红影,只轻轻点头,“不出所料。”
杨悠茹这一死之后,杨家与李这一条绳的两只蜢蚱从此再也不会齐心了,一条绳子上互相攀咬,这才更有意思。
本来杨侍郎对李南胜的“死”就心知肚明,自己女儿莫名变成了未出阁就守活寡,杨侍郎心里肯定有气。不过为了利益,不得不隐忍罢了。
回头,杨侍郎却发现李家的人还要对他女儿赶尽杀绝,又是利用又是借刀杀人,这心能舒服得起来才怪。
红影看着少女笑意晏晏的模样,心下登时深深默然。
在小姐面前玩借刀杀人?
简直是班门弄斧自取其辱,再厉害,也斗不过小姐炉火纯青的手段。
红影不是没怀疑过自家小姐,只不过这么多事下来,她早就从最初的怀疑变成了信服。
不管小姐如何学会这些手段,小姐始终是她的小姐,别人若不先挑衅小姐触犯原则底线,小姐一般都不会计较,可是一旦越了界……那就只好自求多福了。
“小姐,奴婢听说九门提督亲自带领衙差去捉拿刺客的时候,过程十分顺利。”
慕晓枫抬头,似笑非笑打量她一眼,“你怀疑他们?”
红影眨了眨眼睛,小姐这意思是……其实清楚内里猫腻?
她立时一本正经的点头,语气严肃,“小姐觉得奴婢怀疑得不应该吗?”
少女有些失笑的看着她,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结果对我们有利就行。”过程么,就不必详细追究了。
当然,这个不追究也是基于事情没有脱离她的掌控为前提。
含笑低头,眼神却微微恍惚。
那个人,为免她再为这些琐事劳神,很直接派了人将计划详细告诉了她。
宅子里那些刺客么,当然是真的刺客。
只不过,在姚济青带着衙差冲进去之前,都一直处于昏睡状态而已。
姚济青冲进去的时候,那些刺客才刚刚被弄醒,连东南西北还未弄清,就被威武的九门提督一窝端的送进大牢了。
至于杨悠茹以身抵债那份文书?
慕晓枫表示,杨家的帖子都临摩了,再多伪造一份文书算什么。
横竖,刺杀的事,跟杨李两家,尤其是跟杨悠茹那位妒忌成狂的小姐脱不了关系。
她这么做,半点也不算冤枉他们,就是为了帮助姚济青尽快结案提供了一些便利的捷径而已。
红影愣了愣,当然不是因为少女这模棱两可岔开话题的态度。而是少女本就明媚绝美的脸庞,这会并不曾沐浴阳光里,却意外漾出淡淡晕红。这样含羞带怯的女儿娇态,可以说是红影从自家小姐脸上平生仅见。
娇态隐现媚色自生的少女,比平日言笑晏晏温和无害的样子更为灵动可人,尤其看见少女嘴角那一抹带着春意的浅笑,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明艳鲜活。
红影倒吸了口气,随后敛了眉目,恭谨道,“小姐说得是。”
慕晓枫听着她略有些激动的轻快语气,若有所思的挑了挑眉,一时倒没有再言语。
想了一会,才道,“再过不久就是娘亲四十岁整岁寿辰,你辛苦打点一下,到时在家里为娘亲办场生辰宴。”
红影有些诧异,不过转念一想倒也明白慕晓枫的心思了。
府里喜事太少,大少爷成婚的时候又发生了各种各样不愉快的意外,如今难得夫人身体逐渐好转起来,确实该趁这个时候热闹一番。
至于李家与杨家会不会继续对小姐不利,这一点红影完全不愿在这时候提及。她想,既然李家不想放过小姐不会放过慕家,小姐又怎么可能没有防备。
这日子照旧得过,以后会怎样谁也说不准,所以她们做下人的,做好主子吩咐的事,好好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慕晓枫一句话,红影便去忙赵紫悦的生辰宴了。
不过凤栖宫里,皇后的心情却无比愤怒。
诺大的宫殿虽然富丽堂皇,但这富丽堂皇的物质却并不能抚平皇后此刻怒气。
更甚至,冯嬷嬷觉得若不是这大殿够空旷的话,她们这些侍侯的宫人大概都难以承受得住皇后此刻怒气冲天散发出来的巨大气势。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皇后冷哼一句,眼角掠过四下噤若寒蝉的宫人,怒火顿时更甚了。
冯嬷嬷见状,唯有硬着头皮上前奉了杯茶,“娘娘息怒,想必那只是意外。”
皇后冷笑一声,接过茶盏轻轻啜了一口,才又接着道,“意外?有哪次不是意外?没有金钢钻就别揽这瓷器活,若他们真听本宫的话别再不知轻重瞎掺和,本宫就阿弥陀佛了。”
这话可将当朝大将军李怀天也骂在了里头,冯嬷嬷可不敢接。想了想,只好小心翼翼道,“有了教训,想必以后就会小心的。”
皇后绷着冷艳的脸,不置可否的阖下长睫,冷哂一声,“但愿如此。”
啜了口茶,又冷淡道,“本宫听说,慕晓枫那个丫头要为赵氏操办四十整岁生辰宴?”
这话题安全多了,冯嬷嬷心里抹了把汗,连忙堆着笑,应道,“是的,娘娘。”
皇后默了默,又冷笑一声,“办得好,本宫也是时候送她一份厚礼了。”
冯嬷嬷瞧见她从容冷艳的神色,只觉心惊肉跳得慌,却不得不压着畏惧,努力扯出一抹笑容,恭敬垂询,“娘娘想送什么礼?”
一转眼,就到了赵紫悦寿辰这天。大清早,慕府上下都在忙碌,就连一向只顾关起门来过自己日子的寿喜堂,都在清晨应景的忙碌了起来。
“老夫人,再过一会就该有客人上门拜访了,现在出府不妥吧?”
老夫人近年来脾气越发偏执古怪,决定的事不管有理没理,都听不进别人半句劝。可是今天日子特殊,姚妈妈实在不敢不劝。
若是她劝不住老夫人,万一惹出什么事在夫人寿宴上闹出什么不愉快,她敢肯定,那个看似好脾气的大小姐到时一定不会饶过老夫人。
她们这些在寿喜堂服侍的人,就更别指望会有好结果。
大小姐有多重视夫人,就可以看出大小姐有多仇视老夫人。
所以姚妈妈着急之下,开口这措词都那么直截了当,丝毫不见做下人该有的委婉谦恭。
“不妥?”老夫人怒目瞪着姚妈妈,厉声咆哮,“有什么不妥,她一个晚辈过寿,难道还要我堂堂一介长辈委屈自己在这给她撑场面?”
姚妈妈低着头,嘴角无奈的扯了扯。
心道:夫人才不稀罕你留在府里给她撑场面,大小姐不许你乱走动,不过就是防着你在今天暗后使绊子惹夫人不痛快而已。
“立刻给我备好马车。”老夫人盯了姚妈妈一眼,见她还是木头桩子一样垂首不动,登时怒得气不打一处来,“怎么,我还使唤不动你们了?”
姚妈妈暗下皱了皱眉,依着老夫人这闹腾的性子,若她非要阻拦,只怕偏执起来真要将阖府都闹得鸡飞狗跳。
若是平时,姚妈妈肯定暗中使人给慕晓枫报讯了。可是今天日子特殊,估摸着大小姐这会正忙着,哪有闲心理会老夫人。
默默思量了一会,她只好陪着笑,小心翼翼道,“老夫人你别生气,奴婢这就让人给你备车。”
老夫人非要出府也好,横竖留在府里也不会给夫人好脸色,远远出了府不在大小姐面前添堵倒也不错。
顶多到时她跟着,想办法让老夫人在外头多留些时候好了。
当然,对于老夫人突然起性子非要出府这种事,姚妈妈最后还是使人给慕晓枫报了信的。
最起码在客人来贺之前,让大小姐有时间想个合理的借口解释老夫人为何不出席寿宴。
于是,在大伙都忙着寿宴这事的时候,老夫人一顿脾气下来,黑着脸不管不顾的出府了。
姚妈妈原想着老夫人只是不想看见自己儿媳出风头,免得怄心才突然临时起意赌气出府的。
在出府的时候她还默默在心里盘算,稍后要向老夫人建议去哪些地方好消磨时光。
然而,一出了慕府,老夫人却突然吩咐车夫直奔北城门。
看这样子,完全不像是心血来潮临时起意,反而像早有准备一样。
姚妈妈心下暗暗惊了惊,默默飞快的回想着这段日子老夫人有没有瞒着她做过什么?可想了半天,却想不出这些日子风平浪静的寿喜堂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压下心头不安,姚妈妈面上只作出一副茫然不解的模样,僵着笑,小心翼翼问道,“老夫人,我们这是出城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