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痴傻,众所周知,故此虽然是天潢贵胄,却也不便婚娶高门贵女。
其实名门望族人丁兴旺,也不是没有不得宠的不在乎其死活的庶女之类,但这些人家需要保持格调,也只能遗憾的放弃这个让家族多个王妃的机会。
寻常官宦人家倒是没这许多讲究,自从前番天子亲自示意该给楚王选妃后,底下就陆陆续续的报了一群人选上来。
云风篁给楚王看中的是一个刺史的嫡女,画像看着模样儿不错,还颇有些才学,能诗会画,女红针黹也颇为出色,性-子尤其的好,温柔贤惠,善解人意……这么位主儿也不难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刺史官职也不低了,怎么就舍得送过来参选楚王妃呢?
淳嘉只稍微了解了下情况就提出了疑问。
“说起来这都是其父母作的孽了。”云风篁叹口气,“其母原本出身不坏,只是这两年家道中落,其父就有些怠慢,还纳了一房美妾,颇有些宠妾灭妻的意思。其母无奈之下,看到朝廷为楚王选妃之事,就想着若是女儿做了楚王妃,往后刺史看在王妃面子上,想必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皇帝皱起眉:“楚王心性犹如孩童,若是王妃心不甘情不愿,私下里叫他受了委屈,咱们也未必都能够知道。”
“妾身哪里能不防着这一点?”云风篁道,“不过这女孩子的父母虽然都不怎么心疼孩子,女孩子本身倒是个孝顺的,乃是自愿为了稳固其母地位,侍奉楚王。”
又拿起一叠画像,“妾身挨个看过了,论出身论才貌论性情,都是这女孩子最好。当然,若是陛下觉得不妥,再选其他的也成。”
淳嘉接过翻了翻,的确,刺史嫡女在其中怎么比较怎么出挑。
“还是这个罢。”皇帝最终说道,“告诉楚王妃,只要她好生照顾楚王,为其延续子嗣,她的生母、她的同胞兄弟姊妹都毋须担心。”
助一个刺史夫人稳固地位,对于帝后来说,不过是吩咐一句的事情。
如今皇帝还亲自开了口,那么将来就算那位刺史夫人使劲儿作妖,其夫家也不能不受着了。
至于对刺史以及刺史那美妾意味着什么……帝后才懒得管。
楚王也有这年纪了,王妃人选定下来,钦天监很快就算定了婚期,定在了来年开春之际。
这时候也进了年底,云风篁就打着教导儿媳妇的旗号,命太子妃总领全局,秦王妃、宋王妃从旁协助,主持除夕宴。
韦希颜这会儿正憔悴着,听到这消息时简直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只靠着隐囊恹恹的叹道:“母后这是不逼死儿媳不甘心呐!”
“娘娘慎言。”左右赶紧劝,“皇后娘娘说了,正经人家嫡媳进门,那都是立刻会被委以重任的。只是您出阁的不凑巧,恰好皇后娘娘生产坐月子,这就耽搁了。如今恰好年节将至,着你好生亮相,也叫诸臣知道,天家冢妇的能干。”
话倒是说的好听,可经过这些日子,韦希颜哪里不知道,这除夕宴但凡交到她手里,不可能不出事儿?
到时候,就不是叫诸臣看看天家冢妇的能干,而是看看她丢人现眼的地方了。
“殿下回来了吗?等殿下回来了,请他过来。”她思忖了会儿,叹口气,“我有话要跟殿下说。”
太子其实没回来就接到消息了,这些日子中宫反复找茬,他都忍耐着,恭敬如常,也让太子妃忍耐。
但如今皇后明知道太子妃被挤兑得连东宫主母的权力都下放给谢青鸟了,却还指名让其去主持除夕宴,这跟让太子妃去死有什么两样?
他虽然并不在乎韦希颜的死活,但这个太子妃到底是皇帝亲自挑的……
于是沉吟了一番,到底去了淳嘉跟前,略说了此事,轻声道:“儿臣别无他意,只是太子妃这些日子都在卧病,儿臣想着,太子妃年轻,若是抱病主持差使倒也并无不可,到底是母后一番好意,愿意提点儿媳妇。可其他事儿也还罢了,这般前朝后宫都要参与的宴饮,若是出了岔子,岂不是叫整个天家都被取笑?是不是,今年就先算了,且让太子妃旁观母后主持一番,来年再上手?”
平心而论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也没有流露出丝毫对中宫的怨怼,甚至还明确表示这是皇后好意。
按照太子对淳嘉的了解,这父皇就算不至于去呵斥皇后,也会赞成出面拦下此事,免得东宫为难的。
但皇帝足足沉默了盏茶功夫,等太子的心渐渐沉下去了,才轻声说道:“太子妃这些日子虽然卧病,但你们母后也不容易……她也有些年岁了,生下珍王兄妹之后,也是断断续续卧榻了些日子的。这会儿既然发话让太子妃主持宫宴,只怕也是自己吃不消。你也说了,太子妃毕竟年轻,总比你们母后撑得住,还是让太子妃咬咬牙罢。”
太子:“……”
他反应很快,只稍微怔忪了下,就笑着说好。
还道,“这是儿臣的不是了,只想着这几日回去东宫,太子妃跟前的人都说太子妃病着,倒是忘记母后虽然说是大好了,可久病初愈,也是不能劳累的。万幸父皇提醒,否则,儿臣倒是要无心做出不孝之举了。”
淳嘉叹口气,也没心思跟他多说,只摆了摆手:“去罢。”
太子神色恭敬的告退,回到自己的地方,才微微皱眉:“中宫近来可有什么变故?为何父皇早先还时常拦着点孤这位母后,免得跟孤关系搞僵了,这会儿竟然又是毫无底线的宠溺维护了?”
“莫不是中宫快不行了?”心腹猜测道,“那一位听说在北地做女孩子的时候,底子是很好的。但入宫之后,为了争宠,可没少作践自己。她盛宠在身,却多年无子,迄今也才怀过两次,就是自己作的。再加上之前怀着珍王兄妹时,还险死还生了一番……这情况要说一点儿问题都没有,怎么可能?”
“孤上次去请安时看过,要说有些抱恙不无可能。”太子摇头道,“要说时日无多,那就是瞎说了。”
心腹就是担心:“难不成,是这妖后狐媚惑主,叫陛下心思摇动了?”
若是如此,对于羽翼尚未丰满的东宫而言,可以说是致命性的打击了!
“应该不会。”太子闭上眼,急速思索片刻,摇头道,“父皇今儿个还打发了差使下来让孤办理,孤跟前的人也都是得用的……这些都不是要废弃孤的做法。”
他眼神冷了冷,淡声说道,“再者,父皇的为人,若是当真打算废弃孤了,怎么可能被孤察觉到?甚至反过来处处护着帮着孤,好叫孤全无戒备,再猝然下手才是。”
就好像当初淳嘉在纪氏手底下,何尝不是显得无能狂怒若干年,才叫纪氏放松警惕,给了他机会?
心腹松口气:“既然如此,那殿下劝着太子妃继续忍一忍就是……”
“前些日子忍也还罢了,但如今母后却是真的不在乎让太子妃去死啊!”太子却是摇头,缓声说道,“孤年少,母后却是盛宠多年。前朝后宫积威已久。这情况,就注定哪怕孤出人意料的被册立为储君,也有一部分人相信,母后有着一拼之力!不然,如今父皇这样毫不藏私的栽培孤,做什么诸臣却没多少主动投靠的?还不是因为他们觉得,父皇年岁尚壮,母后盛宠在身又城府深沉,东宫之位,往后未必没有变故?”
所以,他不能再让了。
或者说,他不能让太子妃叫新后顺利的折腾个三长两短出来。
否则堂堂东宫,连结发之妻都护不住,这叫旁人怎么看他?!
这叫那些原本选择了他、原本想投靠他的人怎么放心?!
毕竟从龙之功再好,也是要人活着才能够得到的。
不然自己死了,哪怕太子登基之后追封哀荣,恩泽妻子家族……也就那么回事,如何比得上自己活着对妻儿家族的支撑?
“殿下。”心腹有些担心,“可是皇后娘娘逼迫至此,陛下却还是偏袒中宫,若是贸然反击,只怕……只怕反而中了中宫之计啊!您是陛下与重臣都认可的储君,皇后纵然盛宠在身,除却利用母后的身份,折腾您跟太子妃,目前主要是太子妃之外,其实也没其他能做的。您一直忍着,一直孝顺着,陛下岂能不看在眼里?长此以往,皇后娘娘再怎么得宠,到底不可避免的迈入安妃的后尘。”
“当年若是安妃娘娘能够隐忍些个,这宠妃的位子,其实都未必轮得到如今的皇后来……”
“实在不行的话。”心腹思索了下,露出决绝之色,沉声说道,“大丈夫何患无妻?何况太子!太子妃孱弱……这也不是殿下造成的!”
言外之意,劝太子干脆坐视太子妃去死,甚至,推波助澜让太子妃死掉。
然后再以太子妃之死为理由,反击皇后!
这可比平白无故的针对皇后强多了。
太子叹口气,道:“你提到安妃……那孤问你,安妃如今如何?”
心腹怔了怔:“安妃娘娘……一直被荣养宫中?”
“孤幼时不得父皇宠爱,也不太清楚父皇这些年来的心境变迁。”太子平静道,“但母后得宠多年,多观察观察她对父皇的做法,依葫芦画瓢,总归不会让父皇厌烦的。母后什么性-子你不清楚?那许多后妃都在她手里死得不明不白,偏安妃好端端的不说,除却没有宠爱,这些年来,妃子该有的份例待遇,什么时候短过她?父皇是不是念旧的人,孤不清楚。但从母后的做法来看,在父皇跟前,表现聪慧能干之余,再流露些许情义不忍,总归不会错的。”
他淡淡说道,“太子妃不管好不好,总是父皇亲自给孤挑的。若是孤不在乎她的死活,还借助她的性命去针对母后,你觉得,父皇察觉到之后,会怎么想孤?他辛辛苦苦给孤换了玉碟上的出身,又想方设法的促使孤与母后和解,就是希望孤在他百年之后,能够善待母后母子几个。但孤却是连无冤无仇的结发之妻性命都不放在心上的人,父皇能相信孤?”
心腹听着骇然,冷汗淋漓,禁不住跪倒在地:“奴婢愚钝,险些误了殿下大事!”
“起来罢。”太子缓缓说道,“孤再说一遍,太子妃是必须要保的,一夜夫妻百日恩。孤对她有情有义了,往后才能够被父皇对母后的情义打动……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