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氏素来敦厚,想来也是想不到这么多吧。”淳嘉眯起眼,思索片刻,温和说道,“再说明惠那性-子……也就你还制得住几分,其他人,这宫里谁不头疼?皇后就是。”
云风篁叹口气:“陛下这样宽厚体贴,妾身又是高兴,又是难过。”
皇帝笑着说道:“高兴什么?难过什么?”
“妾身性-子陛下又不是不知道,也就陛下能够容忍。”云风篁睨他一眼,嗔道,“至于难过……唉,陛下宽厚体贴了,自然要多包容些,如此,可不是叫陛下多操心多容忍了么?妾身想想就觉得不忍心,只恨自己无能,没法多为陛下分忧。”
虽然知道贵妃别有所图,淳嘉听着还是熨帖,含笑说道:“你今儿个不是才给朕分忧过?”
又说她,“将孩子教的那样好,朕从不用费心。”
提到孩子们,云风篁就势讲了几件小事,重点突出秦王的孝顺,叹息道:“都是妾身这不争气的身子骨儿拖了他后腿!也是当初清人他们不晓事!妾身当时不过吐了些血,他们就慌作一团,竟然叫底下人跟秦王说出‘要是娘娘撑不过去,殿下就没有母妃’的话来!气得妾身……唉,结果这会儿妾身倒是好了,那孩子竟然落下来心病,片刻不见妾身,就疑心有什么变故。妾身本来还不知道,看着他近来功课每况愈下,觉得不对劲,再三逼问才晓得的!”
“起初妾身还怀疑他莫不是私下里贪玩去了,存心拣这样的话来哄妾身?”
“结果叫陈兢去查了,才知道孩子并没有淘气,是真的惦记着妾身……”
她有些无奈的问淳嘉,“妾身这些日子想了好些法子,秦王也说,他如今也知道妾身已经大好了,可是始终忘不掉妾身躺在榻上奄奄一息的样子,就……这可要怎么办呢?妾身如今真是没法子了。要不,陛下得空,给孩子好好讲一讲道理?”
淳嘉心里就有些酸……
刚刚还将云氏上上下下都骂了,一口一个他们教朕操心了他们对不起朕他们其心可诛!
结果轮到一手养大的秦王,立马就不觉得朕操心是什么要紧的大事,甚至主动提出来要朕去操心了……
所以说啊,贵妃的话,都是骗人的!
说什么就喜欢朕,说什么就在乎朕,说什么心疼朕,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跟外人比,也还罢了。
跟她跟前的几个孩子比,朕就是合该劳碌!
皇帝心里咕嘟咕嘟泛酸水,又不好意思说出来,毕竟,早先他提了提,收获的就是贵妃一迭声的指责与倒打一耙。
他压下情绪,若无其事道:“孩子孝顺是好事儿,你也不想想你之前出事到现在才多久?孩子一时间没缓过来呢。过些时候应该就好了。再说了,就你对他们用的心思,他们不该这样记挂你?”
“您这话说的!”云风篁立马就不高兴了,说道,“您想想看秦王今年都多大了?这都年底了,开了年就是八岁,按着规矩,十岁就要移出后宫去前头。十五岁就要就藩……”
贵妃声音里带进了哽咽,“他往后还有很多日子,但那都是跟他的王妃、子女,在妾身跟前的,却是屈指可数。”
“就这么几天功夫,妾身怎么忍心叫他为了妾身担惊受怕的?”
“……就藩是祖宗规矩,然而朕给他封个近些的地方,逢年过节就唤回来好了。”淳嘉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贵妃素来宠溺膝下子嗣,但皇女也还罢了,大抵都能下降在帝京,皇子却是束发之后就要就藩的。
到时候母子分离,对贵妃来说,必然是个极大的打击。
他于是放缓了语气,说道,“如此你就当他平素里在外给朝廷办差,得空就回来看你。”
云风篁哼道:“这怎么能是当他在外头办差就成的?他去了封地,往后封地才是他的家。妾身怎么知道,封地上的人待他如何?有没有欺负他?有没有给他使绊子?有没有瞒着他做什么?而且到时候王妃肯定才娶就随他去上任,谁知道王妃性-子如何,是否跟他投缘、是否是个贤内助、又是否能够为他生下来嫡子?”
说着她长长的叹了口气,惆怅道,“需要操心的地方多了去了,若是就在跟前,妾身还能及时提点,可是啊,到时候再怎么近,又不可能封在京畿,来往总也要好些日子。况且他要是离开封地太久,指不定封地发生了什么他都不知道,也不好……”
皇帝还待安慰,结果贵妃瞥他一眼,毫无征兆的就开始数落,“陛下自己子嗣众多,却哪里知道妾身这样当娘的心思?左右秦王出去了,您还有那许多儿女在跟前,自然不会像妾身这样,怎么都不放心!”
淳嘉哭笑不得,说道:“秦王若是就藩了,不是还有昭庆他们陪着阿篁?”
“那能一样吗?他们都不是秦王!”云风篁理所当然的说道,“秦王是妾身抚养的头一个孩子,哪里是其他孩子比得上的?”
皇帝道:“秦王何尝不是朕之长子?朕哪里就能将其他孩子当成他了?只是阿篁你这话,在朕跟前说说也就是了,可千万别叫昭庆那小醋坛子知道了,否则,她肯定不依!”
云风篁哼笑着想,很好,这混账皇帝厉害了,居然拿昭庆恐吓本宫!
她缓声说道:“这还不是陛下您太宠昭庆了?妾身本来将她教导的多规矩啊,就因为陛下的宠溺,好好的孩子,这会儿一点都没有妾身的宽容大度,见天拈酸吃醋,真正成何体统!”
“……宽容大度???”淳嘉语调复杂的看着她,“你……”
你这些年来打翻的醋坛子还少吗?
昭庆爱吃醋难道不是你的言传身教???
关朕什么事!
朕虽然宠溺长女,可毕竟相处时间少,能把长女宠坏到什么程度???
但见贵妃眯着眼看自己,很有一言不合就翻脸的意思,淳嘉叹口气,忍着笑认下这口锅:“阿篁你说的极是,嗯,往后朕会注意的。”
他担心贵妃会趁势再给自己扣几口锅,干咳一声岔开话题说别的了。
过了两日,明惠怀孕的消息逐渐传开。
因为兹事体大,绝大部分人不知道内情,而少数察觉到端倪的,也不敢声张。
总而言之,太皇太后打头送了赏赐过去,淳嘉也让人按着规矩备了东西……尽管天子没有在份例之外加恩,很让许多人私下议论,但毕竟该有的都有,众人也就陆陆续续的送礼道贺了。
由于知道这位殿下的性-子不怎么好……
其实这个不是重点,毕竟身份放在那里,高门大户也不是不能屈伸,关键是她跟淳嘉关系不好,别到时候登门道贺,听到她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
故此各家都是心照不宣,礼到人不到。
云溪客看着流水似的贺礼,藏在袖子里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深呼吸数次,才忍住了没发作,却是转过身,立刻回去自己院子,眼不见为净。
他是这样,他的父母兄嫂等近亲,也实在高兴不起来。
偏他们家门第在这里,哪怕没有为此专门遍邀高朋开宴庆贺,却也免不了各种场合被问起与道贺。
这心情就很复杂了。
云风篁听着陈兢的回报,就是笑:“他们觉得委屈么?他们有什么资格觉得委屈?见天的装小媳妇,就想让陛下做难人……陛下不说,本宫都帮陛下委屈!也是赶着陛下性-子好,不跟他们计较。只是本宫可不是好惹的。这些事情都记下来,等回头时机合适了,且说与陛下听!”
她之前对云氏还没有赶尽杀绝的想法。
主要是这个家族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而且当时谢氏还在,逼急了,云风篁自己不怕,别到时候云氏转去报复谢氏。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首先谢氏已经几近覆灭了。
其次就是,随着谢氏的覆灭,谢无争谢细雨的守孝,云风篁彻底失去庙堂上真正可靠的盟友。
这种情况下,对付云氏,既不需要考虑太多后患,还能攫取部分云氏的积累。
是的,云风篁如今最大的弱势就是庙堂无人。
谢氏基本上指望不上了,至少近年指望不上。
但她思来想去,她还有个娘家,从礼法上来讲,甚至云氏才是她真正的娘家。
至于说双方之间没有血脉维系也没有感情积累,这没关系,平常时候,云氏也没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非求她这个贵妃不可。甚至,就算有,也不过是个人的,无关整个云氏。
可要是云氏的主心骨出了岔子呢?
到时候偌大家族无枝可依,就算云风篁不主动伸出橄榄枝,那么多族人,不可能没有人想到她这位敏贵妃!
而从定鼎时候延续下来的望族,哪怕主宗不存,延伸出去的旁支子弟,那也不是谢氏能比的。
如此云风篁可不是又有娘家可以互相依存了?
这么看来,明惠大长公主殿下,还是别出事的好。
毕竟翼国公他们也不是傻了疯了,好端端的,怎么会做出触怒淳嘉到了危及家族的事情?
云风篁苦思冥想良久,觉得也就明惠这儿,能够有切入点。
想到此处,她低声吩咐陈兢:“回头给殿下那边辗转提个醒,好歹让殿下手段高明点儿……别总是唯恐云氏没把柄同天子告状一样,这哪里叫折腾驸马,这根本就是找死!”
这时候已经临近年底,年初时候有喜的宫嫔因故早产,于腊月初生下一女。
云风篁如今儿女俱全自己也有亲生子,对于宫里人所出的子嗣的性别就不是很在意,闻讯还是赏赐了一番那宫嫔,禀告皇后,为其晋位……末了将九皇女养在了偏殿,与晋王一处。
这个孩子的降生对云风篁来说没什么特别的,但对昭庆而言,却不啻是重重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