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箴其实也不是没想到,偌大后宫,如今能够叫皇帝这样小心翼翼、鬼鬼祟祟的,也就是贵妃了。
但她因为不知道内情,根本想不到皇帝是为了不伤贵妃面子,临时扯了她出来顶缸,如今只是想将谎话给圆上,不免觉得,清舒夫人崔怜夜这两年很是向贵妃靠拢。
按照贵妃对手底下人位份一向大方的做派,不该反对此事。
那么皇帝干什么要小心翼翼?
想当初,贵妃自己还是真妃的时候,可是就推荐魏横烟坐上德妃之位的。
何况她如今位份仅次于皇后,让崔怜夜再晋位又如何?
当初云风篁头一次提议晋封六宫时,就曾向几个高位暗示过,宫中高位空着也是空着,与其让年少美貌的新人出头,干什么不安排一些无宠且年长色衰也没有子嗣的老人上位?如此既博得了重情重义的名声,还能侧面打压后来人。
最近淑妃跟妃位都有着空缺,云风篁提携清舒夫人这种自己人再正常没有……所以皇后左思右想,也还是认为这事儿多半跟前朝有关系。
至于说为什么御前侍者要悄悄儿来传话,那肯定是因为崔琬这事情做的到底不地道,为了防止外人知晓后议论,于圣誉有碍,可不是得瞒着点?
顾箴于是心情非常复杂的让底下人去安排此事,自己则忙不迭的让人召了母亲昭武伯夫人入宫说话:“母亲,您说我这会儿是不是先去贵妃那里走动着,免得父亲回来之后受到攻讦,临时去托付就迟了?”
“你祖父寻思过的,说陛下应该不会对你父亲怎么样,顶多做做样子。”昭武伯夫人心里其实也有点儿担心,但嘴上还是说道,“这回的事情,主要是让贵妃做个好人,你提前去也好,到时候再去也罢,反正结果都是一样,却何必提前去看脸色?”
顾箴忧心忡忡的说道:“那要是万一贵妃进谗,陛下会听她的,对咱们家下毒手么?”
“怎么可能,如今名门世家里,还有哪家比咱们家更让陛下放心?”昭武伯夫人摇头,颇为苦涩的说道,“人丁兴旺却无一出众之才,哪怕是后族,等你父叔这一般人过去了,往后少不得要衰落……别说陛下不会像神宗皇帝陛下倚重纪氏那样倚重我顾氏,就算如此,你觉得咱们家能够有邺国公海西侯敏阳侯那样的人才,把持朝政?”
权倾朝野也是要手段的,不是说有了皇帝的信重跟支持就水到渠成。
前朝有些外戚,固然靠着后宫之宠,位高权重,却为下属所掌控,平白担了个恶名,被利用殆尽还懵懵懂懂丝毫不知……这种例子不是没有,甚至不是一个两个。
“娘娘怎么忽然担心起来了,莫不是在宫里听到了什么事情?”昭武伯夫人定了定神,又问,“不然上回咱们不是说过了么?如今先忍着,等往后……再慢慢儿算账就是。”
顾箴皱眉道:“我怀疑此番郑氏的下场,与崔氏有着关系。刚刚陛下悄悄儿,真的是悄悄儿,专门派人来同我交代,让我将六宫老人都提携一番,尤其不要忘记崔怜夜!”
昭武伯夫人颇为意外:“还有这样的事情?”
她因为不太清楚全貌,此刻问了问细节,见顾箴一五一十说来……顾箴先入为主,陈述时下意识的就有着偏差,昭武伯夫人就是皱眉,说道,“咱们家跟郑氏不一样,那郑具乃是宦官,就算曾经做到骠骑大将军,可是一日为奴终身是仆,他是公襄氏的奴才出身,能够身居高位,如陛下在庙堂上所言,那都是皇家给的恩德!结果呢?当年纪氏威逼孝宗、架空今上时,他说什么做什么了吗?不但没有站出来匡扶天子,反而抓住机会揽权……别说是陛下这等明君了,哪怕换了孝宗,但凡多活几年,恐怕也不会放过他!”
“所以就算当初陛下亲政之后,他忙不迭的服软了,可是,你想想郑凤棾案,那一次说是误会了郑凤棾,但真相咱们这些人家谁还不清楚?”
“郑具自己也知道,他的出身就注定了陛下不会轻易放过他……”
昭武伯夫人声音一低,“要不怎么说陛下英明神武呢?如果是其他的承诺跟示好,郑具必然不会相信,甚至当初直接投了纪氏或者摄政王也不无可能……但陛下将云安长公主殿下许给了郑凤棽!”
这个诚意打动了郑具。
因为云安长公主作为孝宗骨血,默认淳嘉厚待她是应该的。
那么郑氏作为云安的夫家,淳嘉就算不额外加恩,怎么也不可能落到跟纪氏差不多的处境里去罢?
故此郑具放放心心的、加倍的向淳嘉表诚意,然后就是宫变,然后郑氏就顺理成章的,合府下狱。
顾箴被母亲提醒,这会儿再回想了下郑氏出事的经过,不禁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道:“母亲,那宫变的事情……是真的纪氏余孽所为,还是?”
皇帝为了对付郑氏,贼喊捉贼?
更深刻一点想,宫变引起了多少变故?两位皇太后以及十二皇子的落水,楚王痴傻真相的旧话重提,八皇子的身世,贵妃……这些真的是因缘巧合爆发出来的,还是一早在皇帝的预料之中?
“这谁知道呢?”昭武伯夫人叹口气,“圣心难测……你们祖父都吃不准的事情,何况是你我?”
见女儿面色苍白,想了想,到底又说了句,“应该不是陛下做的,毕竟摄政王去岁才没有,这会儿就出宫变,传了出去,陛下也是没脸……”
是的,现在的臣子以及臣子家眷都觉得,皇帝做与不做一件事情,不是看他的良心,而是看利弊。
因为淳嘉,真的没多少良心……
在昭武伯夫人这种人到中年膝下子嗣长成的贵妇人眼里,淳嘉尤其的没良心。
毕竟他对待两位皇太后的方式,很难不让昭武伯夫人这些人由己及人,脑补自己儿子要是也这样,恨不得一早扔出府外让他自生自灭算了。
“总之眼下的局势,都在陛下的打算之中,已经不是咱们这些臣子,能够更改与左右的了。”昭武伯夫人有些无奈有些认命的说道,“你也别多想,反正一切等你父亲回来了再说。你祖父那边,这两日也没闲着,是一直到处奔走,为你父亲回来上朝自辩做准备的。咱们家好歹也是积年的大家,又不曾做过对不起陛下的事情……但凡陛下讲道理,料想会有惊无险的。”
只是兵权是不可能了。
顾老太爷的推测里,顾氏最好的结果就是顾芳树回来之后,让贵妃卖个人情,完了被留在朝中“委以重任”。
定北军由皇帝的亲信接手,从此逐渐淡却跟顾氏的关系,最终彻底划清界限。
这个结果虽然对顾氏来说有些郁闷,但……
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
实际上顾老太爷觉得这样也不错,毕竟顾氏如今后继无人,昭武伯之后,本来也没有哪个子弟,能够接手定北军。
而且自古以来,兵权在握的臣子往往都会命不好。
他们这种没有反心就惦记着富贵绵长的人家……想开点比较舒坦。
……顾箴跟昭武伯夫人关起门来窃窃私语了好半日,才心事重重的送走母亲。
昭武伯夫人才走,就听说三皇子过来请安,皇后强打精神,命人传了他进来,却见这儿子举动有些异常,不免询问:“秉儿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儿臣刚刚不当心磕碰到的。”三皇子看了眼自己的左腿,不动声色的说道,“刚刚已经让宫人拿药油推拿过了,回头就能好。”
皇后皱起眉,到底没追问,问了问他最近的课业,得知一切都好,也就打发他下去,末了就召了三皇子那边的人来问:“三皇子今日来本宫跟前时,步伐有些不稳,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有些惶恐的禀告道:“回娘娘的话,是……是昭庆公主殿下失手打的。”
顾箴面色一变,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昭庆为什么要打秉儿?!”
“……好像是殿下劝了几句昭庆公主殿下不要贪凉,免得往后腿脚疼痛。”那人苦笑着道,“咱们殿下一番好意,从骑射教习那边偶尔听了一耳朵就记住,转述给昭庆公主殿下……谁知道公主殿下她不领情?”
“……”顾箴神情阴沉,好一会儿才道,“秉儿跟昭庆如今年纪都还小,说话做事难免考虑不周。但这也是要你们这些人陪同出入的缘故。结果你们却只会在旁边看热闹,要你们有何用?!”
尔后也不管那人的求饶,直接吩咐将人拖下去处置了。
跟着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的整套茶具都哆嗦了下,兀自余怒未消,恨道,“这贱婢……绚晴宫养出来的混账东西!!!”
又气三皇子太过耿直,“秉儿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难为他们兄弟从小到大在那贱婢手里头吃的苦头受的委屈还不够多的吗?做什么还要上赶着为她着想!她爱贪凉就让她贪凉去!反正回头落下病根,关本宫母子几个什么事!!!”
皇后知道这个事情她是不可能给三皇子讨回公道了的,因为皇帝虽然在危难关头透露出对庶出的长子长女情分也就那么回事的真相,但……他看着长大的秦王跟昭庆,也就是比不上他打算立为储君的嫡子,比起寻常庶出子嗣,那肯定是远远胜出的。
遑论是三皇子这种从小不受待见的孩子了。
尤其涉及到昭庆的腿……
这事儿,连皇后都不怎么好提,三皇子就算是好意,既然昭庆是因此打的他,就算闹起来,皇后也能想到皇帝会是什么态度。
淳嘉肯定会怪皇后没教好三皇子,甚至怪三皇子不懂得心疼姐姐,觉得三皇子既然戳到了昭庆的痛楚,被打了又怎么样?只是腿伤了些罢了,能有昭庆瘸腿痛苦吗?
“……回头多叮嘱些秉儿。”皇后气得要死,又不好去找罪魁祸首算账,郁闷的不行,只得吩咐左右,“让他远着点儿绚晴宫上下!尤其是昭庆!”
虽然这是淳嘉膝下最漂亮的皇嗣,还是皇后至今都没有的女儿,但皇后对这位公主,真的是喜欢不起来!
实际上,云风篁这次也有点儿头疼昭庆的脾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