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兢闻言一惊,立刻跪了下去:“奴婢……奴婢疏忽大意,还请娘娘责罚!”
他心头暗恼,因为昭庆公主可能会不良于行的消息着实将上上下下都吓倒了,再加上赵氏跟伊杏恩前后脚的掺合,陈兢还要忙着弹压消息,一时间竟然忽略了已经别居一宫的伊杏恩是怎么这么快知道浣花殿这边被封锁的消息的?
此刻云风篁提起来,他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着伊氏过来。”云风篁冷冰冰的盯了他片刻,一拂广袖,沉声吩咐。
片刻后伊杏恩入殿来请安,她如今尚未显怀,望去腰肢依旧袅娜。
本来就是公认的六宫第一美人,独居一宫之后,身份地位不同,穿戴也华丽了许多,此刻娉婷而来,真正容色倾城,令诸多原本也算姿容秀美的宫人都自惭形秽。
她对云风篁的态度依旧恭敬,丝毫没顾忌自己的身孕,到了殿下就径自拜倒,柔声问安。
“起来罢。”云风篁淡淡扫她一眼,懒洋洋的问,“你素来是个机灵的,本宫也懒得同你兜圈子,就问你,今儿个是谁跟你传的消息?”
“……”伊杏恩才站直,听了这话,神情有片刻的怔忪,尔后略微挣扎,就重新跪了下去,“妾身知罪,妾身从前与偏殿戴氏交好,妾身承蒙娘娘垂青,封妃之后,偶尔也与戴氏有着来往。今日正是戴氏给了妾身消息,妾身担心娘娘牵挂两位小殿下,心绪不佳,却拙嘴笨舌,无法为娘娘分忧,这才送了些东西过来,给娘娘聊作解闷。”
云风篁思索了下才想起来这戴氏,是同伊杏恩她们同一批入宫的寒门采女,层层选拔出来的当然也是个明艳动人的女子,只是宫里头明艳的美人好几位,云风篁就是其中之一,这戴氏所以靠着自家主位尽管也有比较多的面圣的机会,却始终不入淳嘉的眼,甚至迄今没有侍寝过。
如今的位份是御婉,那还是云风篁看她进宫多年可怜的份上,随口晋的。
戴氏无宠,为了在宫里生存,对于妃嫔自然格外的奉承。
她要是能够选择,当然是愿意直接讨好主位云风篁的,但云风篁身边近侍如云,又有伊杏恩曲红篆等人围绕,戴氏不敢跟这两位同批里的佼佼者争,于是退而求其次,讨好起了伊氏跟曲氏。
这番经过都在云风篁的眼皮底下,她当然是知道的。
只是从前也没在意,此刻就微微冷笑:“偶有来往,戴氏就这样热心的为你及时通风报信,看来本宫这主位做的实在很不得人心啊!”
伊杏恩跪在地上的身子分明的哆嗦了下,哽咽道:“妾身知罪!”
她生的好,此刻作这般柔弱的姿态,愈显楚楚可怜,惹人怜惜。
“带戴氏来。”然而云风篁只冰冷瞥她一眼,眼中毫无怜悯,扶了扶鬓边珠钗,朝后靠坐了点,漫不经心的吩咐陈兢,“传戴氏上来。”
然而戴氏没能带过来。
这倒不是她敢违抗云风篁的命令:“……奴婢奉命去传戴御婉,戴御婉说她刚刚打翻了茶盏在裙摆上,恐怕在娘娘跟前失仪,想换身衣裙。奴婢看她月白裙摆上沾了茶渍的确不雅,就同意了。”
本来想着人在绚晴宫里,哪怕翻窗跑出去了也逃不掉。
结果戴氏没逃,而是翻窗去后院,投井自尽了。
伊杏恩闻言几乎瘫软在地,就云风篁的脾气,只是收买戴氏,就昭庆公主的事儿给她通风报信,已经足以动怒了。
何况是让戴氏宁死都不出卖她?
她一个云风篁一手提携起来的旧属,却将同属于云风篁麾下的宫嫔调教的这般忠心耿耿,这是几个意思?
这是想做什么?
伊杏恩一瞬间心乱如麻,只拼命磕头辩解自己虽然跟戴氏关系不错,但从来没提过让对方给自己刺探浣花殿的话:“妾身不敢瞒娘娘,妾身封妃之后仍旧与戴氏来往,主要是担心妾身离开浣花殿,娘娘跟前会有其他宫嫔讨您欢喜,万一娘娘因此忘了妾身,那妾身何德何能,能够生活在这宫闱里?”
“故而私下与戴氏钱帛之物,让她留意都有哪些人得蒙娘娘提携,若是机会合适,妾身也好时常来给您请安。”
这话半真半假,她虽然姿容数第一,但在淳嘉跟前的帝宠并不是特别的丰厚,如今别说跟云风篁这主子扳手腕了,那是离开了云风篁的庇护,分分钟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所以伊杏恩还是很重视云风篁的偏袒的,尤其她之前没离开绚晴宫的时候,也不是高枕无忧,可是一直都有曲红篆这对手的。
作为一个聪明人,她也的确从来没跟戴氏提过昭庆。
可戴氏受了她好处,又怎么可能不告诉她昭庆的事儿?
原本戴氏若是好好儿的活着,伊杏恩还能跟她对质,甚至措辞伶俐点,还能甩锅。
但现在么。
死无对证,伊杏恩设身处地的思索了下,觉得自己若是云风篁,自己都不相信,禁不住泪流满面:“求娘娘开恩!求娘娘开恩啊!妾身知道错了,妾身以后再也不敢了!娘娘,妾身真的没有背叛您,妾身只是怕被娘娘冷落……妾身一切都来自于娘娘,怎么敢做娘娘不喜欢的事情?!妾身真的只是想让娘娘不要忘记妾身啊!!!”
云风篁神情淡漠的看着她,片刻,才嗤笑了一声,说道:“你从进宫起,就素来得本宫喜爱。一则你貌美,陛下多少有些喜欢,不是那种扶不起来的;二则你懂事,说话行事都让本宫觉得舒坦,差不多的人,本宫自然乐意提携你。本来以为你一直这么懂事体贴……那么抬举你做个九嫔,以后,哪怕是妃位,也无所谓。结果如今你封妃才几天,就敢在本宫眼皮底下玩这样的小手段……看来本宫这两年真的是修身养性太过了,以至于连你也敢跟本宫玩心眼?!”
这可是才进宫就跟着她的人,说是嫡系也不为过!
作为从绚晴宫出去的妃子,伊杏恩在绚晴宫里留两个眼线,刺探主位的动静,云风篁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她还得看自己脸色,那么总要了解自己的近况,至少保证不在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一头撞过来说事情罢?
要是这点儿机灵都没有,云风篁也不会给安排九嫔的位份了。
但,这种事情,只能是私下里的心照不宣。
她作为贵妃认可水至清则无鱼,伊杏恩则必须手脚干净不能让人看出来她窥探主位的举动。
既然今儿个伊杏恩流露出来破绽,那么云风篁就不可能继续糊涂下去。
否则岂不是侧面鼓励底下这些人时时刻刻刺探她?!
云风篁盯着匍匐在地竭力哀求的伊杏恩,心念电转,这么个美人,从宫嫔到九嫔之一,虽然有本身资质不错的缘故在里头,到底自己也花费了不少力气心血。
尤其她还有孕在身。
若是直接处置了,未免有些可惜。
毕竟投入那许多力气,除了个昭庆公主外,她可什么收获都没拿到呢。
而且……
这件事情,若是她所料不差,伊杏恩恐怕也是被坑了。
贵妃目光闪动,最终缓缓说道:“按着本宫的脾气,是决计不会留下你这样包藏祸心的贱婢的!”
无视伊杏恩的颤抖,她语气淡漠的继续,“但……本宫很喜爱昭庆,看在昭庆这次遭了大罪的份上,饶你此番!”
“妾身谢娘娘恩典!!!”伊杏恩哽咽着磕头。
云风篁拨弄着手中茶盏,将其放到案上,淡声道:“没有下一次!”
伊杏恩重重磕下去:“妾身一定铭记在心,不敢或忘!”
当然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放过她,云风篁将人打发走后,就让清人去了趟崇昌殿,禀告皇后,以修仪伊氏在自己面前失仪为理由,将其贬为婕妤。
“伊氏素来侍奉贵妃十分用心,怎么会失仪?”顾箴好奇问,“而且贵妃对自己宫里人出了名的宽宏大量,竟然会下这样的手吗?”
清人只是笑:“许是伊修仪孕中多思,所以糊涂了罢。”
于是后宫传闻里就以为伊杏恩自恃再次有孕,得意忘形,在贵妃跟前流露了骄横之态。
一时间大家都笑她糊涂,德妃还不是生了俩孩子了,二胎还是皇子呢,那是什么出身什么位份,还不是至今在贵妃跟前恭恭敬敬?
伊杏恩无非美貌些,但也没得皇帝怎么样的另眼看待,就敢挑衅敏贵妃,这真是好日子过多了,忘记当年贵妃上位一路上的腥风血雨了?
不过取笑完了,却也不乏有人私下朝伊杏恩伸过去橄榄枝,试探着能不能将这人拉到自己阵营来?
就算不能够利用她坑云风篁一把,好歹也能做个眼线不是?
伊杏恩这会儿正急着重新博取云风篁的好感,见状一点儿没客气,有一个算一个,统统禀告到了浣花殿。
云风篁如今却无暇处置这些人,反正她在前朝后宫对手多了去了,不急在一时,这会儿还是清理门户比较重要:“你再说一遍,你不知道?”
“……妾身……妾身知罪!”眼下殿下跪着的是被秘密召来的曲红篆,她本来还很从容很委屈的,被云风篁刀子一样的目光盯着片刻,到底却不过压力,哭喊着爬过来,伸手去抓云风篁的裙摆,“娘娘,妾身一时糊涂,才利用戴氏的家人逼她给伊氏通风报信,可戴氏跟伊氏交好,私下里三不五时传达昭庆公主殿下的消息过去,也是事实啊娘娘!妾身只是推波助澜,从来没有凭空栽赃她!”
云风篁脸色铁青。
不过心里倒是很平静,她从曲氏伊氏还是宫嫔的时候,就有意识的同时提携她们、故意纵容她们之间的较劲跟针锋相对,图的就是让她们彼此制衡。
如今伊杏恩在生下昭庆公主之后再次有喜,而且从承宠次数来看,淳嘉对伊氏的喜爱,是在对曲氏的喜爱之上的。
这么着,就算曲红篆自己不出手,云风篁腾出空来,也会设法打压一下伊杏恩,免得这妃子不声不响的成了气候,到时候翅膀硬了不好使唤。
既然曲红篆已经先动手了,她乐得轻松。
不过虽然这曲氏此举符合云风篁的期盼,敲打还是要敲打的。
否则的话,曲红篆还以为自己厉害到了能够在绚晴宫做手脚且瞒过云风篁,别到时候膨胀了,觉得不需要这个旧主也能在宫里混了,平白的生出风波来。
故此这会儿见她怕了,端着严厉的态度,呵斥教训了一番,罚她给自己抄写经书祈福,也就作罢。
“一个个的都不省心!”等曲红篆告退,她接过清人地上的茶水呷了口,叹息道,“罢了,这会儿还有其他事儿没?没有的话,本宫去看看昭庆罢。”
不知道这便宜女儿这会儿可还开心的起来么?
想到上次她摔断腿后的得意劲儿,云风篁嘴角扯了扯,旋即又涌上一抹阴沉。
就算养这女儿的心思不纯粹,到底是跟前一直长着的孩子,况且至今也没有让她特别憎厌的地方,好好儿的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公主,若是变成了瘸子,那……就不说怎么给淳嘉交代吧,云风篁自己心里都要觉得憋屈。
她这么争强好胜的人,连秦王跟昭庆功课落后于其他人都受不了,何况是行走不利?!
再想到前不久谢五爷牵扯进盗匪的事儿,云风篁捏了捏眉心,方才举步走进昭庆所在的偏殿。
偏殿里,这次全没有上次的活泼劲儿。
伺候的宫人都轻手轻脚的,见贵妃进来,忙不迭的跪下行礼,举动神情都透着小心翼翼。
云风篁没听到昭庆的动静,走前两步,透过半垂的帐子,就见昭庆闭着眼,昏睡在被褥之间。
这小姑娘完全继承了生父生母的美貌,论容色,可以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纵然年纪还小,尚未长开,却已经眉目如画,肤光胜雪。
此刻小脸儿苍白,愈显眉睫浓密,发乌唇鲜,说不出来的可怜可爱。
“……人还没醒?”云风篁在榻边坐下来,轻轻握了握她放在外面的手,手心是小孩子特有的火热,手背却冷冰冰的。
她给捂了会儿,感觉小手温热起来了,才轻声问。
伺候昭庆的宫人连忙说道:“殿下刚才醒过来一回,说疼,还问娘娘什么时候来……后来吃了药,就继续睡过去了。”
又道,“太医说,殿下这会儿想睡,多睡的好,这样骨头长的快些。”
云风篁给昭庆将手臂放进被子里,叮嘱宫人们用心服侍着,起身走到外面,才问陈兢:“摔下来的过程你都彻查过了?确认是两孩子打闹的意外?”
虽然知道但凡有着疑点,陈兢一定早就说了。
但毕竟她进宫来坑人那么多次,谁知道是不是其他人报复在她膝下的一双儿女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