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云风篁就带人去了春慵宫。
这会儿距离中秋没两天,桂花开的正好。
袁太后寝殿里的一只摆瓶里,就插了两丛,金灿灿的花朵儿点缀在翠叶之间,煞是好看,更有清芳满室浮动。
云风篁多看了眼那丛桂花,这才笑着上前行礼,请罪道:“这两日因为庶人纪晟跟陆充仪的事儿,宫里乱糟糟的,妾身故此花费了些功夫整顿,却耽搁了给您请安。还请太后娘娘莫要见怪才是!”
“你这孩子怎么净说这样见外的话?”袁太后也是一脸笑,由于还在“病着”,人躺在榻上起不了身,只虚扶一把,说道,“这两日前朝后宫的变故,哀家也是听说了,哪能不知道你的辛苦?这不,哀家也是怕你太累了,才跟皇儿提了一嘴,却不想你竟然想差了去。”
就命人赶紧给她看座。
云风篁谢了恩才在宫人拿来的绣凳上坐下:“您这话说的,这么点儿事情,怎么就会累了呢?您想早先时候,皇后娘娘卧病,妾身料理这个那个的,您都放心着,这会儿跟之前那时候,也没什么差别。倒是太后娘娘您,妾身瞧着,仿佛了清减了不少。”
这就是相看两厌先入为主了。
心疼她这段时间太累了这话要是换了江氏或者哪怕是曲太后来说,云风篁都会理解成真正的心疼。但袁太后说出来嘛,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老太婆莫不是想夺本宫的宫权?!
这个想都不要想!
她为什么想办法推顾箴上位?
不就是因为顾箴做继后的话,不但子嗣、宠爱威胁不到她,连宫权都抢不过她?
所以此刻立马抬出袁太后从前跟太皇太后婆媳俩打擂台时帮腔她的话,表示自己完全忙的过来一点都不累。
如此袁太后接下来如果想提出让她休息一段时间,又或者干脆劝她把宫务交给别人,自然也就没法说出来。
“……”袁太后闻言果然神色微滞,似乎噎了噎,才道,“你觉得不累就好。”
云风篁就当没看见,端着温温柔柔的笑,若无其事的嘘寒问暖,吃什么用什么喝什么,这两日身上可好些之类,一副孝顺得不行的样子。
袁太后勉强应付两句,大概也是觉得她在跟前不顺眼,就直接说事情了:“这两日宣妃她们时常过来,你可有什么想法?”
“妾身深觉羞愧。”云风篁二话不说就再次认错,说自己已经深刻的认识到了错误,以后绝对不会再因为操持宫务耽搁了过来给您请安云云……袁太后有点不耐烦的打断这番毫无诚意的检讨:“莫要跟哀家装糊涂!她们为什么来的你不知道?”
云风篁就为难了:“您要说这个,妾身倒是有些猜测,可这事儿不是妾身有资格说什么的。”
袁太后轻哼一声,说道:“皇后摄六宫,你也是六宫之人,难不成一点儿想法都没有?这地方又没其他人在,有什么不好说的?”
是没其他人在,但有你这老太婆在,本宫能放心?
她这会儿十分的警惕,是怀疑袁太后想把毁诺的锅甩她头上——就是只要她吐露任何不希望宣妃她们上位的措辞,回头淳嘉立了顾箴,袁太后就能告诉洛氏那几家,是她贤妃从中作梗,皇帝才不得已的选择了摄政王的人。
暗骂这老东西歹毒,云风篁微笑道:“要说想法,其实妾身还真没什么想法。毕竟那个位子,以妾身的出身,是想都不需要想的。至于说谁去坐,妾身都不是很担心。主要您慈爱宽厚,一向偏爱妾身几分;陛下呢更不用说,对妾身也是百般厚爱;妾身虽然没那个福分,给陛下开枝散叶,可膝下也帮淑妃姐姐养着大皇子,自己又有个宫嫔生的皇女,正是儿女双全……若是这样还不知足,那也实在愧对您跟陛下这些日子的关心和爱护了。”
“所以不拘继后是谁,妾身都会好生侍奉她的。”
袁太后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片刻,才淡淡说道:“当初,哀家代皇儿许诺,继后必定出自宣妃她们四个中间。如今纪氏覆灭,是时候实现诺言了,可是四家这些日子都有着功劳,而且很难分清楚孰高孰低。然而后位到底只有一个。”
“故此哀家跟皇儿眼下就很是烦恼。”
“不知道该立谁才好?”
“贤妃素来聪慧,不若给哀家参详一二?”
“你放心,这话,出得你口,入得哀家之耳,再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云风篁心道本宫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太婆坏的很,本宫要是当真了,不定人还没出春慵宫,已经被告到那几家跟前。
但太后这么问了,也不能不回答:“太后娘娘与陛下既然为此烦恼,可见心里也没拿定主意立谁。既然如此,何不让他们自行商议?”
袁太后沉吟道:“自行商议?”
“是啊。”云风篁一脸纯良的说道,“后位就一个,四家功劳又仿佛,难以抉择。既然如此,不管选谁,都未免让另外三家失落。还不如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如此,不管是谁家胜出,反正另外三家都不好说皇家什么。您觉得呢?”
“……”袁太后沉默了会儿,道,“也有些道理。”
她抿了抿嘴,“贤妃果然聪慧。”
云风篁谦逊道:“您这话说的,妾身可要不好意思。妾身这么点儿想法,在您跟前算得了什么?不过是您这些日子乏着,精力难免不如平时,这才思绪倦怠,叫妾身给您分忧了一回。”
袁太后若有所思的,半晌才“嗯”了声,道:“哀家这会儿的确有些乏了。”
于是云风篁趁势关心几句,就提出了告退。
太后没留她,只叮嘱了一番照顾好膝下的两个皇嗣,也就摆手让她离开。
等她走了,袁太后就跟蘸柳说:“你觉得呢?”
“婢子觉得应该不是贤妃娘娘?”蘸柳沉吟道,“听说宣妃那几家,提前都给了她不少好处,换取她这会儿莫要添乱,贤妃娘娘也是答应了的。倒是瑶宁夫人那边,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袁太后说道:“昭武伯府没动静很正常,这事儿皇儿就跟哀家说过,他们怕是还蒙在鼓里,怎么敢想这样的好事?自然也不会多此一举了。只不过你也知道,前两日这贤妃去了皇儿跟前,跟皇儿关起门来嘀嘀咕咕了好半晌。昨儿个皇儿就来跟哀家说了这继后的事情,说不打算立宣妃她们,要立瑶宁夫人……由不得哀家不怀疑贤妃啊!”
蘸柳劝道:“这不是中间还隔了两天的?兴许那天贤妃单独禀告陛下的是其他事情呢?”
“皇儿偏袒她,故意缓了两日来说,好给她遮掩罢了。”袁太后微微摇头,说道,“你只要想想,继后是宣妃她们,跟继后是瑶宁夫人,谁对贤妃有利,就知道这建议,怕是跟贤妃脱不开关系。”
“可也有可能是陛下自己想出来的。”蘸柳提醒,“昭武伯乃摄政王臂助,若能以瑶宁夫人为后离间,岂不是好?”
而且,“刚刚您那么问贤妃了,贤妃也没提半个字瑶宁夫人,更没说宣妃她们不好。兴许贤妃压根就不知道这事儿?”
袁太后叹口气,说道:“哀家晓得你不想哀家跟皇儿的宠妃为难,免得哀家同皇儿之间生分了。但这个事情,哀家是不会冤枉贤妃的。这小云氏什么秉性你我还不清楚?最是不安分最是狡诈不过。自从纪氏覆灭,这宫里谁不知道纪凌紫在后位上坐不久了?”
“就算有自知之明没法觊觎那个位子,还能不打听清楚了继后人选,好早做准备?”
“结果呢?”
“她这两日,既没有时常去太初宫缠着皇儿,也没来过春慵宫同哀家这边套话……你说她这不是早就知道了答案,是什么?”
蘸柳迟疑了下,说道:“也有可能贤妃只是觉得自己地位稳固,不拘谁做继后都威胁不了她?”
袁太后冷笑道:“这可能吗?她有那么安分?真安分,还会在刚才哀家好心好意关心她时,那样连讽带刺的回哀家?”
……这下子蘸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叹口气:“就算是贤妃给陛下出的主意,但陛下已经答应了……这事儿,怕是不好反对。”
“哀家不是要反对立瑶宁夫人,诚然这是对皇儿有益的,哀家做什么要让皇儿为难?”袁太后摇头道,“哀家只是觉得,如果这主意是贤妃出的,那这个小云氏,绝对不能留,而且得速速的处置了她才是!”
蘸柳一惊,说道:“娘娘?!”
“这不是哀家心狠,你想想纪氏,可不就是因为太皇太后是神宗陛下认为的贤内助,其娘家父兄也都是神宗的左膀右臂,得了神宗信任,故此从一介寻常世家,一跃为国朝世家之首?”袁太后郑重其事的说道,“谢氏虽然门庭寒微,比纪氏当年大有不如。但这小云氏,进宫才经年,尚未生养,就能够在立后这样的大事上说动皇儿,遑论日后?”
“她还撺掇皇儿将遂安许给了谢氏子!”
“这么下去,怕不又是一个纪氏!”
“国朝有一个纪氏已经是国之不幸,绝对不能再出第二个了!”
太后吁了口气,捏着额角,“这事儿,哀家先跟皇儿委婉提一提,如果皇儿舍不得,那……总之你先叫底下人预备着罢。皇儿好容易才有今日,哀家绝对不允许,有人坏了他经营多年的明君声名!”
神宗皇帝在位时也是极英明的,不然也不会以“神”字作为谥号。
但就因为纪氏把持朝政,逼的孝宗郁郁而终、逼着淳嘉韬光养晦八年之久才亲政,落了个晚年识人不明的遗憾——实际上,在神宗一朝,纪氏并无劣迹,反倒是出了名的能干与忠心。
但因为纪氏是在他的赏识与安排下起家的,甚至后来孝宗会被纪氏辖制,有个很大的原因就是神宗临终前当众叮嘱孝宗要多向舅家请教、多听舅家劝谏,不要依仗天子身份一意孤行。
这一番原本是神宗爱护儿子的告诫之言,却被纪氏当成“先帝遗训”,不止一次抬出来镇压孝宗。
袁太后汲取教训,却不打算让淳嘉步上神宗的后尘。
她这里下定决心的时候,刚刚回到浣花殿的云风篁,正吩咐着陈竹:“派人去宣妃瑞妃曼雅夫人还有殷昭仪那儿去,告诉她们,刚刚慈母皇太后召见本宫,询问继后人选之事。”
陈竹抄手站在下头,闻言应下,不见下文,疑惑道:“娘娘,就说这一句吗?”
云风篁笑着点头,心道,都说完了,还怎么捞好处?
这个眼接骨上,她可不能白跑一趟春慵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