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竹咽了咽口水,才急促道:“御兽苑的人招供,皇家三代以来子嗣不兴,甚至……甚至先帝孝宗皇帝陛下之所以绝嗣,乃是因为……因为太皇太后与母后皇太后,故意豢养狸猫所致!”
这话说出来,云风篁及近侍都是一惊:“当真?”
见陈竹肯定的点头,云风篁深呼吸数次,稳住心神,说道,“却不知道狸猫如何妨碍了天家子嗣?”
关于纪太后在宫闱里放养狸猫绝对没安好心这一点,她也好,宣妃瑞妃也罢,反正跟淳嘉一个立场的妃嫔,就没有不起疑的。
问题是,始终查不出来其中的关键。
毕竟这些狸猫在各宫之间流窜,除却当年宫女妙采那种被抓伤咬伤之后身死的罕见例子,顶多也就是伤了某位妃嫔的面容。
而像云风篁这种疑心病重的,初掌一宫就保持警惕,压根不给任何狸猫靠近自己的机会……反正迄今也没看出来那些狸猫怎么样她了?
故此听说两代凤主竟然以这小小畜生坑了公襄氏三代嫡支,饶是云风篁也不禁一头雾水,“坊间虽然不至于人人豢养狸猫,但养着的也不少。本宫出身的北地谢氏,族中有些婶姑姊妹,也养着一只或者数只狸猫取乐的……但出阁之后,照样生儿育女?”
毕竟狸猫为人所豢养已经是多少年的事情了,如果当真养了就妨碍子嗣,怎么可能毫无风声?
“娘娘恕罪,皇城司使转述了好些医理,什么三尸虫之类的,奴婢读书少,却没能全部记下来,总之这番口供已经得到朝中几位精通杏林之术的大人们认可。”陈竹擦着冷汗,“甚至连宗亲也被惊动,奴婢过来的时候,陛下已经让人去请东兴大长公主殿下等宗室。”
公襄氏的嫡支这两代因为人丁单薄是很衰微了,但神宗的兄弟姐妹,以及他们的后人,也还是有一些的。
藩王们固然册封在外,无诏不得还京,但公主们因为无法继承帝位,倒不受这个限制。
所以有些金枝玉叶或者嫌弃封地不如帝京繁华,有些为了方便跟皇帝联络感情,还有些则是驸马以及子嗣在朝为官不愿意分别……总之帝京是住了好几位大长公主以及郡主县主的。
虽然这些都是外嫁女,可毕竟都是公襄氏血脉,大部分还是淳嘉的长辈,涉及三位帝王子嗣的大事,岂能不到场?
而淳嘉既然将这些人请到庙堂上,怕是这次矛头不止对准了纪氏,那是连太皇太后跟纪太后都不会放过了。
云风篁心中惊讶这位天子的狠辣之余,也觉得有点茫然。
上一回,人人等着看淳嘉怎么破局晁氏的千里进京为夫喊冤,他却不动声色的来个当朝扭转;这一次,大家都等着看天子携摄政王父子告慰太庙时,会有何等的一触即发?甚至瑞兽出事的消息传出来后,里里外外也认定了,这个眼接骨上瑞兽出事,一定跟太庙之行有关系。
然后呢?
太庙之行是障眼法,瑞兽也是障眼法。
真正的戏肉却是御兽苑那些大家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兽医!
云风篁忍不住回想起她跟淳嘉手谈的情形,当然不是之前淳嘉故意藏拙时被她杀的惨不忍睹的时候,而是这位亲政之后不需要隐瞒真实棋力、将她杀的几欲吐血的时候。
她自己的棋风是剑走偏锋、咄咄逼人的那种,淳嘉则是堂皇之下飘忽不定,东一子西一子,看似随意,最后往往让对手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这也是她前不久兴致上来拉着他下棋,连连悔棋都没赢的缘故。
不到最后你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话说这么个天子,自己私下里做的那些事情,真的瞒得过他?
云风篁有点忧伤,她觉得自己太命苦了,稀里糊涂进了宫也就算了,为什么要赶上这么个精明厉害的皇帝?
不说跟史书上那些不辨菽麦的蠢货比,就是给她换个孝宗那样的也好啊!
纪氏这是多缺德?
那么多宗室子弟啊,千挑万选出来的孤儿寡母,就碰上了淳嘉?
这样一想好像她德行也好不到哪儿去不然怎么也摊上了淳嘉……
算了不想了!
定了定神,云风篁缓声说道:“那纪氏呢?纪氏现在如何了?”
“纪氏当然是为两位娘娘喊冤。”陈竹说道,“奴婢还看到有小内侍往庆慈宫跟延福宫跑,想是去通知两位娘娘了……但看皇城司使的样子,却是证据确凿……”
当然会证据确凿了,云风篁心道,淳嘉那么能隐忍的人,这会儿又不是单纯的对付纪氏,是连纪氏最大的两张牌太皇太后跟纪太后都不打算放过的,怎么可能不做好万全准备再发动?
就算太皇太后与纪皇后此刻赶去前朝,恐怕也是回天无力了。
这么大的热闹她可不想错过,当下就吩咐:“给本宫梳妆,本宫也去瞧瞧。”
贤妃还有心思琢磨着是梳个回心髻还是惊鹄髻,前头的朝堂上,却已经炸开了!
天子跟纪氏之间的恩怨,满朝文武都是心知肚明。
这段时间,山雨欲来的势头,也有好些人察觉到了。
所以近日发生大的变故,哪怕是宫变,大家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并不会觉得太过惊诧。
可谁都没想到,这场注定的纷争,会用这样的方式打开——虽然说这会儿的读书人多半略懂岐黄之术,但兹事体大,一番吵嚷后,君臣还是将太医院上下,以及帝京短时间能够找到的兽医,统统召了过来!
甚至皇城司还把御兽苑中的狸猫装进笼子,堆了好几十个在宫门口等着。
这样的阵仗摆出来之后,高踞帝座的淳嘉环视四周,缓声说道:“关系孝宗、神宗两位先帝,以及朕去岁之前的子嗣稀少,又涉及到皇祖母与纪母后的贤德,自不可轻忽。朕今日召齐太医院、召集诸兽医,当着满朝文武以及诸位皇姑、皇姐的面,彻查真相,好辨是非……诸位可有异议?”
底下翼国公等人自然是异口同声说陛下圣明的,大长公主为首的宗亲们皆面沉似水,也没什么意见。
毕竟这些年来,皇权衰微,她们这些金枝玉叶,也不得不努力低调,地位权势,远不如神宗在位时。
那会儿神宗对姐妹侄女们虽然也没多少优待,但该给的也不会克扣。
能君在位,宗亲贵胄只要不作死,基本的威严跟尊贵,总是没问题的。
可神宗晚年起纪氏当权,那是连孝宗天子都被气的郁郁而终的,又怎么可能将她们放在眼里?
虽然没有说故意找她们的麻烦吧,但纪氏把持朝政,发展党羽,事实上就压了她们以及她们丈夫子嗣的地位权力。
而且有几个宗女的夫家,为了升官主动投靠纪氏,更是让她们心头百味陈杂。
毕竟这年头女子地位与娘家息息相关,就好像之前纪氏势大时纪皇后压根不把淳嘉以及袁太后放在眼里,却照样过的风生水起,六宫上下莫敢违抗一样,神宗在位时,哪怕不特别照顾姑母姊妹侄女们,她们下降或者出阁后,日子也绝对不会难过。
因为她们是公襄氏的女儿,皇帝再怎么不偏袒她们,却又怎么可能坐视她们被外人欺负?
可孝宗时候起皇室渐衰,宗女们在夫家的地位,也是悄然变化着。
不说被故意苛刻,但如从前那样,在后宅之中一言而决,是不太可能了。
如东兴大长公主这种已经是老太君级别的还好,那些年轻些的,丈夫尚在壮年,对着后院的莺莺燕燕,怎么可能不扼腕皇家败落,以至于丈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陛下请三思!”这些人都认可了淳嘉的处置方法,邺国公却不得不站出来阻拦,沉声说道,“太皇太后与母后皇太后何等身份,岂是御兽苑的小小兽医能够污蔑的?陛下身为太皇太后嗣孙、母后皇太后嗣子,听了这样的荒唐之言,不思重重处置造谣之人,反而大动干戈,岂是人子所为?”
“而且神宗皇帝陛下素来英明果敢,孝宗陛下也是纯孝机敏,两位先帝都不是蠢笨之人,还手握皇城司,又怎么可能被区区狸猫算计了子嗣!?”
“难不成,从神宗皇帝陛下时候过来的太医院皇城司,明知道内情却无一人忠心,都齐心协力瞒着陛下不成?”
说话间他似有意似无意的睨了眼底下的皇城司使孙聿,嘿然道,“老夫没记错的话,孙子循你也是从孝宗先帝时候过来的,当时宫禁之中就有着狸猫……怎么当时你们皇城司只字未提这等畜生不利子嗣的话?皇城司监察天下,御兽苑亦在其中不是么?!”
又看向不远处的一群太医,“顾院使也是,你资历比孙子循还老,是神宗皇帝时候就进的太医院。还曾给孝宗陛下请过脉。怎么区区兽医都知道的事儿,你们太医院上上下下,这许多年,竟然一无所觉?!”
翼国公忍不住站出来斥责道:“荒唐!你这是当着陛下、当着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威胁皇城司与太医院么?!”
“老夫说错了?”邺国公哼了一声,抚了把颔下长须,傲然说道,“若果有人告诉陛下,当年扶阳端王薨逝后不久,其母庄太妃旋即身陨,扶阳王府彻底落入慈母皇太后之手,乃是别有内情——庄太妃实为慈母皇太后所弑!却不知道陛下是彻查呢,还是严办造谣之人?”
赫然,明着表示,淳嘉对嗣母嗣祖母不够信任维护,名义上是孝宗的嗣子,实际上却还是念着扶阳王一脉的情分!
众人下意识的看向帝座上的淳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