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本宫在诈你?”郑贵妃哑然失笑,“本宫刚才就说了,你身上很有本宫伯父少年时候的影子……但你似乎不知道本宫的伯父是怎么走到今天的?”
云风篁还真不清楚。
不过郑贵妃这会儿也没有给她解惑的意思,只闲闲说道,“本宫不知道你用什么方法将云容华弄到自己宫里,但你自己靠着‘子嗣艰难’打破默契封妃,之后不但再进一步艰难无比,最重要的是,你没有什么特别可靠的依仗,保证你在这宫闱里的安全。”
“今日之事,就是个鲜明的例子!”
今日,所有人,包括云风篁在内,最怀疑的都是贵妃,然而大家都默契的,提也没提郑贵妃。
而薛笑歌再三将事情扯到淑妃头上,却被她嫡亲表姐的嫡亲堂姐,被纪皇后再三否决与警告——是纪皇后不想针对淑妃吗?是皇后故意落亲戚的面子吗?是皇后真的相信淑妃是清白的吗?
当然不可能。
问题是淑妃背后站着翼国公府,那是坚定的保皇派,在皇帝已经亲政的情况下,纪氏全体选择暂时退避、观望、迟疑的时候,皇后不能贸然让淑妃领下任何罪名。
否则很难不被前朝解读成纪氏要从后宫开始动手,从而引发新一轮的冲突。
所以哪怕明面上的证据确凿,云卿缦也没有什么特别有力的辩解,甚至话语中的破绽还差点把淑妃拖进来……最终还是在皇后的暗示下,一群人点了个宫女顶罪,云卿缦只是贬了一级意思意思。
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至少在庙堂上出现重大变故之前,这件事情,场面上的真相就是妃嫔都是好的,作妖的都是底下人。
这是国朝宫闱里的默契,大家都有着后台,所以斗来斗去,错非靠山不行了,又或者到了你死我活的关头,输赢都不涉及主位本身,以免陷入不可控制的境地。
拼着给自己下避子药才封妃的云风篁,却恰恰缺少这份底气。
目前消暑宴风波尚未完全平息,皇帝的未来也未可知,再加上皇后在纪暮紫降为嫔后需要一个妃子打下手,她的地位还算稳固。
可也不得不暂时放下对晁静幽的怨恨,试图利用北地诸族联手,为自己增加砝码。
但是就像云风篁之前所担心的那样,北地诸族的联手绝对不是一件短时间能够达成、联手之后也很难比肩纪氏、摄政王府之流。
常规宫斗的争取宠爱以及母以子贵,在国朝的后宫都行不通。
没有家世,生死不过在高位妃子的一念之间。
有着家世,做下再多恶事,如纪暮紫,如袁楝娘,顶多一时退避,回过头来,复归高位,也不过是转眼之间。
云风篁抿嘴不语,片刻方轻轻笑了起来:“怎么?娘娘是打算,让妾身再拜一次义父?”
她这么说的时候心念电转,急速的思索着拒绝的方法。
没错,郑具如今地位权势都很有保障,拜其为义父之后,可以迅速补足短板。不考虑权宦的名声之外,论到实惠,更在公襄霄那个便宜盟友之上。
但也正因为郑具身份权力非比寻常,乃是跟摄政王都可以掰一掰手腕的人物,不是公襄霄这种能比的,云风篁却不想要这么个便宜爹。
公襄霄这个盟友她既是迫于无奈,也是当时的确需要这么个宫闱地头蛇,最重要的是……
云风篁觉得公襄霄威胁性一般。
一个没当权的宗室子而已,哪怕顶着摄政王世子的名号呢,云风篁如今晋位婕妤,就已经不是很在意他的要挟了。倒是公襄霄有点担心她吃干抹净之后翻脸不认人……
可郑具不然。
不说这位的权势了,就说这位的心机,从家贫被卖进宫的寒门子,一步步做到骠骑大将军,手握重兵,身历三朝而荣宠无衰……这等人物,云风篁脑子进了水才觉得自己足以跟他耍花样。
不能耍花样就是被吃的死死的……
那还不如将生死看淡,爱怎么过就怎么过,好歹畅快过。
“怎么可能?”就在云风篁的设想逐渐朝玉石俱焚方向发展时,郑贵妃却再次哑然失笑,“懋婕妤自有父母,被迫认了云氏夫妇为父母想必已经十分委屈了,本宫虽然不是多心善的人,也做不来这样的事情!”
不动声色的踩了脚翼国公府,复道,“本宫的意思是,婕妤欲抚养云容华所出皇子,以裹挟翼国公府……此举固然别出心裁令人赞叹,可只要淑妃不死,终究有着隐患!毕竟其他不说,只要淑妃也生下皇嗣,又或者抚养了皇嗣,那么云容华的子嗣,必然不如淑妃膝下子嗣受到翼国公府重视!”
贵妃微微挑眉,轻笑道,“懋婕妤的计划想要顺利,淑妃,非死不可!”
“……”云风篁看着她,面露不解,心中却万分惊骇,这番话虽然不是她所有的打算,却也已经占了七七八八!
问题是,这个计划如此重要,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就连拿云栖客的事情逼着淑妃将云卿缦放到绚晴宫,也是打着报复的旗号。
如熙乐之流,都以为她是想更好更方便的折辱云卿缦,才将人要了过来。为此陈竹专门叮嘱偏殿那边伺候的人,没事就跟云卿缦添添堵,以取悦主子。
贵妃……她怎么会知道?!
“……妾身不明白贵妃娘娘在说什么?”云风篁思前想后,到底没有承认,而是哑着嗓子,继续装糊涂。
贵妃笑了笑,意味深长:“悦婕妤是陛下的心肝,位份更是迄今都不亚于婕妤。当初婕妤初入宫闱,论位份论资历论家世论靠山,哪样比得上她?尚且不肯受半点委屈,当场就将那袁楝娘的折辱统统还了回去,至今难以翻身!”
“容本宫说句实话:婕妤这般睚眦必报,若果云容华当真得罪你得罪狠了,以至于要将人要来绚晴宫收拾……云容华这些日子岂能如此安稳?噢,不要说她在偏殿其实过的不好,你我都是主位,太清楚那种鸡毛蒜皮的事儿,压根不算什么!正经要为难起来,怕不早就生不如死了!”
“到底是手帕交。”云风篁扑着团扇,冷静反驳,“卿缦岂是袁楝娘能比的?”
贵妃轻笑一声:“那么晁氏呢?那晁静幽与婕妤还是自小一起长大,纵然素来关系不够和睦,终究是乡党不是吗?”
云风篁不动声色道:“那贱婢家里害了妾身的姐姐,这等仇怨在,当然也不能跟卿缦比!”
“……”贵妃没想到她这会儿了还这么狡辩,失笑道,“那本宫再说一个证据:婕妤原本无心宫闱,皆因云氏算计方才误入宫门。甚至为着封妃子嗣艰难……按照本宫对婕妤的了解,哪怕不是恨不得云氏上下都断子绝孙罢,至少也要将已经落在手心里的云容华也弄个无法妊娠?可是……”
云风篁不但没有这么做,甚至在派人监视云卿缦的同时,用江氏传给念萱的药方,不动声色的给她调理。
嗯,方向是宜孕、宜子的那种。
“……本来妾身觉得妾身这番打算虽然有点异想天开但也不是没可能成功。”听着贵妃这话,云风篁沉默片刻,到底流露出一抹无奈,叹道,“但现在贵妃娘娘说着,犹如亲眼目睹来龙去脉一样……妾身到底出身太低,眼界太窄,小觑宫闱了!这事儿,不提也罢。”
她要是一上来就认了账,固然是贵妃意料之中的事情,却也没什么意外跟惊喜。
死不承认到现在,总算自承技不如人,哪怕郑贵妃这等城府,也不禁有些得意,含笑说道:“懋婕妤何必心灰意冷?本宫说了,你这计划很好,本宫此来,就是为了助你一臂之力!”
云风篁沉吟道:“娘娘是想……?”
说话间下意识的看了眼郑贵妃的小腹。
郑贵妃坦然颔首:“本宫的孩子已经这样了,虽然本宫这做母妃的无能,迄今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但本宫妊娠这几个月,总不能白费功夫!”
“娘娘这样厚爱,妾身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云风篁思索了一回,缓缓说道,“只是恕妾身直言:当年悦婕妤也曾小产过,此番不是也有孕在身?娘娘跟如今腹中的子嗣或者缘分未到,等过些日子,好生调养着,总比妾身这样的有指望罢?”
你又不是不能生了!
你说你觉得肚子里这孩子反正没指望了拿去陷害淑妃,哪怕陷害皇后呢都可以理解,但凭什么因此就要来助我一臂之力?!
“因为本宫已经二十三岁了,虽然还没到无法生育的年纪,但……”郑贵妃看着不远处的少年妃子,云风篁白皙无暇的肌肤在烛火下泛着淡淡的光彩,那种青春的光辉是这世上再好的脂粉都无法企及的。
然而贵妃更羡慕的是,她眉梢眼角的坚硬与锐气。
这是少年人才有的鲜活劲儿,充盈的不带丝毫暮气也容不下丝毫暮气。
贵妃幽幽一叹,“婕妤心志坚定,初入宫闱,就敢自绝子嗣,既是作为进身之阶,也是避免似本宫这样的伤心事……可惜本宫当年不如你这么清醒。”
她低头抚着小腹,轻声说道,“对于陛下来说,这是一个他不期待,甚至巴不得不曾出现过的子嗣。本宫也不怪他,毕竟他对本宫原本就没什么情分,再者当时那种情况下,有着皇子,对他来说未必是好事……可对于本宫来说,深宫漫漫,能够有一个血脉相系的亲人,何其珍贵?这几个月来,本宫是真的又高兴又惶恐……明明本宫已经做到尽可能万无一失了……”
贵妃吁了口气,“婕妤年轻啊,不到本宫这个年纪,你是很难体会本宫的心情的。总之类似的事情,本宫不想再经历一回了——早知今日,本宫宁可学婕妤,早早绝了亲自孕育生产的念头,直接抱养别人九死一生得来的孩子,既轻松,也不需要在失去时痛的撕心裂肺!”
这番话她说的很是平静,其中掩藏的情绪却深沉难测。
然而云风篁铁石心肠,一点儿没被打动,淡淡道:“妾身还是不懂。”
你觉得亲自怀孕亲自生孩子一旦出现岔子太痛苦,我没意见啊!你烟兰宫又不是没有宫里人,让她们生,生了你去抱养理所当然……那么问题还是:你为什么要跑绚晴宫来投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