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中
刘志淡然地穿着一身素衣坐在铺着干草的地上, 轻阖双眼, 听着天牢内安静的各种声音。
他所在的关押区, 在刘家人看来, 都是一生为官之中, 总要来一遭的地方——专门关押文臣的区域。
总体而言, 因为刘家的缘故, 刘志并没有受到多少为难。甚至天牢内的人,不管是犯人还是衙役,都对他非常恭敬有礼。
刘志从不担心自己到了天牢如何。总不过便是一死罢了, 他不怕,他也相信,妻子会安排好家人, 同样不会畏惧与他共赴黄泉。
然而, 他怕的却是皇帝陛下。
他怕这个还不大的帝皇学生,最终没能参透此局, 活生生地把这样大好的机会给放过了。
其实, 他并不需要做什么。作为一个已经坐在皇位之上的帝皇, 他拥有天然的优势, 他只要看着底下的人各出百招, 然后再顺着他们的话, 给刘志按一个不轻不重的罪名,再然后提一提刘家祖上的各种辉煌史,那群大臣们纵然有再多的招数也无法了。
刘志会安然无恙地离开这里, 虽然无法继续担任太傅, 但刘家还在,他这个皇帝也宽宏大量地施恩刘家了,显示出他的仁德睿智,天下文人学子自然会看在眼里,清流一派也会重新审视这位年少的国君。
这样一来,魏成帝就可以真正开始接掌权柄,拥有一个皇帝该拥有的尊荣体面,朝廷之上的另外的大臣们也都不会再轻视他。
至于刘志,他当然可以继续留在京都,从明转暗继续辅佐陛下。
可是,等到牢中衙役来送晚饭了,他都没有接到宫中的消息,刘志便明白了:这个学生,这个年少君主,真的参不透这个局。
刘志用了晚膳,向一直等着的衙役道谢,“多谢你的看顾。”
牢中衙役赶紧还礼,道,“刘大人客气了,小人的祖父曾经有幸在惠公1门下当差,只是后来家父不甚出息,这才辱没了家门,没能再继续留在大人身边当差。大人放心好了,小人已经都打点好了,不会委屈大人的。”
刘志看了看自己所处的牢房,干净得仿佛不是天牢一般,他笑了笑,道,“如此已经很好了,不必再多费心。”
那人却一时红了眼睛道,“大人安心,现今外头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说是有人蓄谋陷害大人,故意让大人与陛下反目的,想必陛下很快就能想清楚,放了大人出去。”
刘志淡淡一笑,道,“多谢了。”
那人擦了擦眼角,拿起刘志吃完饭的碗筷,行了一礼,这才走出了牢房,锁好牢房的大门,转身离开。
刘志站起身,透过牢房唯一的一个小窗看向窗外的夜空,幽然长叹了一声。
不管是谁破了此局,总归是挽回不了他与陛下的师徒之谊了。
正当刘志在对夜空感叹之时,外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随后大牢的门被打开,刘志身后响起了一道声音。
“老师!”
魏成帝微服乔装,跪在了刘志身后,刘志转身却并没有第一时间看他,而是看向给他开门的衙役,缓缓道,“不知你的名讳是什么?”
衙役一愣,怔怔地回答道,“回大人,小人姓张,单名一个正字。”
刘志缓缓一笑,道,“张正,好名字。不知可否劳烦你去刘府一趟,告知我的家人,我一切安好?”
张正点点头,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小人现在就去。”
刘志笑着颔首,道,“可否让旁人不要来打扰我们?”
张正看了看跪在地上,穿着黑色斗篷,看不清面目的魏成帝,又看了看依旧含笑等待他回答的刘志,突然福灵心至,恭敬地行礼道,“是,大人,小人会交代下去的。”
刘志这才缓和地笑了笑,道,“多谢。”
张正却更加恭敬了,缓缓退了出去,转身一走出这个区域,就吓了一身的冷汗。
他是这个区域的管事,底下还有五六个人听从他的吩咐,他赶紧跟自己的手下交代了一番:一会那探望刘大人的人出来,他们不必多管,最好就是全都躲起来,不要被他碰到。而且等会交班之后,就必须立即马上离开这里,不要再回来了。
众手下都觉得莫名其妙,可是看到张正一脸严肃的样子,他们也都不敢掉以轻心,赶紧准备了一番,然后就等着交班,回家后就立马带着家人离开了。
这是后话,只说刘志这边,他见张正已经走了,这才低头看着垂头不语的魏成帝。
“陛下,您该起来了。此礼不合礼法,您过了。”
可是他自己却并没有去扶一扶魏成帝的意思,依旧淡然地站在魏成帝的面前。
都要死了,这个尊贵的学生跪一跪他,又有什么打紧的呢?
即使他最后能安然出去,以后与这个学生也不再有所谓的师徒情谊了,刘志实在没心情去安抚,这个没有半点担当的皇帝学生。
魏成帝有些难堪,可是他知道,自己要是不求刘志,他就真的要完了。
“老师,朕错了,朕不该不听您的教诲,鬼迷心窍,朕真的错了。朕已经带来了马车,老师您可以立即离开这里,朕亲自送您回府……”
刘志就这么看着他,一直无言,眼睛却越发暗淡无光,直至最后归于沉静无波。
他是耿直,可他不是傻子好吗。
作为惠公之孙,其父又是鼎鼎大名的刘承然2,刘志自幼所受的教育,耳濡目染之下的见识,并不是旁人可了解的。
他是玩着祖父的奏折长大的,他是趴在先皇之父,魏文祖3的背上长大的,他是听着自己那体弱,却依旧能够凭着一己之力,一个锦囊就将大魏西疆被百万蒙鞑大军围困之危给彻底解了的父亲的教导长大的。
简单地说吧,刘家的家谱厚度,不是摆着好看的。刘志这个所谓“刘家最平庸”之辈,也只是与他的父亲,祖父相比,与他祖上那些最惊才绝艳的老祖宗相比,对比大多数的人,刘志绝对是一个聪慧非凡之辈。
就这样的一个人,他性格再怎么耿直,也不可能是个任人愚弄的傻瓜。
他看着魏成帝那虚伪至极,却自以为表现的非常恭敬诚恳的样子,所说出来的话,那一字一句就仿佛是最锋利的刀剑,彻底将他的心,给切割成碎片。
大魏完了!
他不由得心生悲凉。
一个堂堂帝皇,为了保住皇位,想的不是如何从朝堂之上入手,而是想着怎么玩弄人心,玩弄权术。呵,这个天下已经大厦将倾,再也没有可能延续下去了。
而他这个教育了眼前这个年少帝皇八年之久的太傅,也活生生成了一个笑话!
刘志平静到可怕地对魏成帝道,“陛下,起来,回宫吧。”
不要再来恶心他了。
魏成帝一怔,抬头看着平静无波,仿佛一瞬间就超然物外的刘志,心头涌起前所未有的恐慌。
“老师?”
刘志却依旧平静地道,“起来吧,回宫去吧。”
安安静静地待着,做一个老老实实的傀儡,兴许还能活的久一点。
魏成帝却茫然地看着他,苦涩地笑着道,“老师,朕是不是又错了?”
他不应该来的,对吗?
刘志叹了一口气,实在受不了这个学生如此愚蠢,他最后一次教导他,道,“陛下,您是一国之君啊!”
哪有一国之君跑来天牢对着一个被自己关进牢中的罪臣又是跪,又是求的?
这不仅仅是辱没了他的皇帝身份,也辱没了刘志这个忠君之臣,更辜负了他作为帝师的尊严,彻底地踩着刘志的脸,在告诉他,他到底做的有多失败!
魏成帝听了刘志的话,茫然之下红了眼睛,忍不住趴在地上痛哭,“我这算什么皇帝啊!”
无权无人无依仗,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别人给轰下去,这样的皇帝有什么意义?
刘志闭上眼睛,再也没有力气说话了。
这样的帝君,真是大魏气数已尽了啊!
怎么会如此不堪一击?
…………
魏成帝最后还是走了,他回宫之后就彻底丢开了包袱,开始让人准备了一众貌美的宫女,放纵地发泄了一夜。
不过,他好歹还是怕死,也惜命,并没有真正做什么,只是看着那些宫女而已。
可是这样的消息,很快就被宫外盯着他的各路人马所知道了。
一时之间,他们都有些犹疑,不知该相信魏成帝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呢,还是要警惕他只是在伪装。
…………
刘家。
刘芳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却讽刺地笑了。
这个少年天子,总算有脑子一回了。不管他是错有错着,还是故意为之,总之,他们刘家是不陪他玩儿了。
管他去死呢!
她再看了看调查这次事件的信件,冷冷一笑:很好,以为自己隐藏的挺好?那她就让他们知道知道痛!
看他们还敢不敢随意朝着刘家伸爪子!
真以为刘家现在是没人了么?
刘芳看着站在一旁垂首不语的墨荷,淡淡道,“告诉他们,可以动了。我要看到他们彻底疼出血来!”
墨荷抬头看着刘芳,恭敬地行礼道,“是,主子。”
刘芳转头看着窗外的夜空,缓缓道,“母亲那里如何?”
“夫人并没有询问。只是交代了姐姐,做好准备。”
墨荷的姐姐墨香前几年出嫁了,现在正替方氏掌管着刘家的一部分暗卫,应该说是女暗卫。
而墨荷一家都是暗卫成员。
只不过,墨荷现在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刘芳手下的人的首领。
“嗯,去吧。”
“是,主子。”
刘芳看着墨荷走远的身影,垂眸靠在软榻上。
其实,她并没有隐瞒的意思,所以,方氏,刘志两人应该都是知道她私底下的作为的,包括几个哥哥们他们的事情,大概他们都是清楚的。
刘芳忍不住微微一笑,所以说,外人怎么就会认为他们刘家不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