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在翰林院的日子过的十分充实, 每日埋手于藏书楼之中查找资料,踏实而稳定。
忙乱之余,还有吴才调剂生活, 心态非常平稳。
作为一个入职翰林院不到半年,已经得到两次陛下赏赐的编修, 锦绣无疑在这群人中是非常特殊的一位。
同僚们对他的态度,不经意间会客气许多, 虽然嘴上依旧喊他小元大人, 但与锦绣刚开始进入翰林院那段日子而言, 总是存在微妙的差别。
锦绣自然感受到了, 但他不在意。
说起来,唯一对他态度始终如一的,还要数吴才,不管锦绣做什么,跟吴才有没有关系, 他都能一如既往的讨厌他, 并坚持与他针锋相对。
这日锦绣受刘大人嘱托,去内阁那边送一份资料。
偶然发现内阁几位大臣鼻梁上都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 几人笑眯眯的坐在案牍前处理公文的样子, 像极了后世机关单位, 上班就喝茶看报消磨一整天的老大爷。
锦绣的惊讶都写在脸上,许自清许大人乐呵呵的打趣:“小元大人觉得眼熟吧?咱们几个老家伙到了这把年纪,还能眼明心亮, 得亏了小元大人心思机敏呢!”
锦绣一脸羞愧不自在的模样,拱手道:“您都知道了?”
许大人是个清瘦的老头, 若不是对方看人时候, 仿佛一眼就能将人看透似的, 走在大街上,跟隔壁整天带孙子遛鸟的老爷子没甚区别。
“不瞒小元大人,本官第一次见到陛下鼻梁上挂着一幅眼镜处理政务时,心下十分震惊,后听闻陛下解释了眼镜的诸多妙用,心下更是佩服不已。
小元大人心思之机敏,本朝年轻人少有。
不仅眼镜,还有放大镜,也有许多妙用。”
说到这个,许大人像是打开了话匣子,音调高了许多,将周围几位老大人也吸引了过来。
许大人拉着锦绣的手腕,亲切道:“陛下赏赐了本官一副放大镜,本官出于好奇,休沐日在家中小院对着地上蚂蚁观察研究。
谁知竟然不知不觉将一只蚂蚁差点儿给烧焦,诸位说说,是不是很神奇!”
锦绣听罢,对这老大人活到老学到老的心态佩服不已,另外几位大人听了却道:“果真如此?回头本官也要试试!”
锦绣不得不再次提醒道:“放大镜千万不能对着日头瞧,免得伤了眼睛!”
几位大人非常慈祥的拍拍锦绣肩膀,表示了对后辈的欣赏。
许大人看上去对锦绣观感十分好,拉着锦绣的手问了不少问题:“在翰林院可还习惯?每日都做些什么?与同僚相处如何?工作上遇到什么困难了吗?有问题可以来找我。”
锦绣心下惊讶,这怎么听着都像是长辈嘱咐朋友家熊孩子的语气呢?
许大人看明白了锦绣的表情,笑呵呵的解释道:“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我与你岳父当年同为太子侍读,且两家乃是世交,算是一起长大的兄弟。
后来你岳父遵从姜家的传统,成年后就上了战场,直到受伤后退下来,这些年深居简出,与我们这些老朋友关系都淡下来。
你岳父为人谨慎,不愿意参合朝政,大概是基于这个原因,才没告诉你我们之间的关系。
不过没关系,作为上官,你有事依然可以来找本官。”
锦绣可不能确定这话里的真假,面上诚惶诚恐的谢过许大人的好意,并表示回头会将许大人的善意告知岳父的。
虽然被老大人一口一个岳父的打趣,事实上,锦绣和姜家小姐的婚事,还没走完六礼,姜家小姐一日没进门,两人就算不得正经夫妻。
但由于之前陛下高调的赐婚旨意,仿若朝中许多大臣早已知晓锦绣是姜家女婿,见了面,总要打趣两句。
锦绣都厚脸皮的受着了,还反手送出一个邀请,请对方八月初二来参加自己与姜家小姐的婚礼。
本朝的官员,是没有婚假一说的,成亲当天请一天假,婚后最多休息两日,连着三天,勉强算是婚假。
于是锦绣一共请了三天假期准备成亲,八月初二的日子,锦绣八月初一傍晚,还在翰林院加班,因为一位同僚的工作临时出了点问题,导致后续很多工作无法继续进行下去。
上司刘大人紧急喊锦绣过去帮忙。
一直到天色擦黑,屋内烛火燃尽了一半,刘大人忽然一拍脑袋,对锦绣道:“小元大人,真是对不住,本官一忙起来,差点儿忘了你是明日要当新郎官的人!快,收拾东西,先回家吧!”
其他人被这一嗓子喊回过神,纷纷打趣且提前恭喜锦绣。
“小元大人,恭喜恭喜啊!”
“锦绣你这小子也太沉得住气了吧!明日就要成亲的人了,今儿能一声不吭的待到现在,要不是刘大人特意提起,我差点儿以为自己记错了日子呢!”
“哎我说,人锦绣成亲,你记什么日子啊?”
“你这话可就没意思了,难道锦绣只给了我一人请帖,你们都没收到吗?”
几人打趣间,值班房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锦绣笑眯眯的拱手:“谢过诸位的好意,今儿锦绣先行一步,诸位明日定要来家中喝上一杯啊!”
等从翰林院出来,才发现外面天色早就黑透了,元家的马车就停在路边,车壁上挂着一盏元府标记的灯笼。
小厮见到锦绣出来,激动的小跑两步,小声道:“大人,您可算是出来了,老爷在家左等不到人,右等不到人,急的团团转,已经让人来催了三次了!”
锦绣摆手:“那就直接回吧。”
等锦绣回到家中,发现家中院落所有的灯笼都换成了大红色,上面还贴着红双喜,将院子照的十分明亮。
管家带着人在走廊上一遍又一遍的检查,不希望哪里还有遗漏的做得不够完美的地方,让明天的客人看了笑话。
灯笼映照下,锦绣看见院子墙上隔一段路贴上了喜庆的窗花,院中高高矮矮的树木上挂着红色绸缎,走进一瞧,就是地上摆的盆栽,也换了更加名贵的品种。
锦绣在心里默算这一溜儿盆栽从大门口摆到后院,得花多少钱,心里大概有了数,就对元老爷这次大出血的手笔感到惊叹。
不止盆栽,进了屋子,就能发现屋中所有摆件都换了新的,从墙上的挂画,到插花的细口瓶,每一件都能说出个来历,不是凡品。
“爹,您可真舍得!”锦绣见了他爹第一句话就这般说。
元老爷捂着胸口,皱眉十分夸张的表演:“幸好爹就生了你这么一个儿子,成一次亲就掏空了咱们家底儿,要是多生几个,爹这条老命就搭在里面喽!”
元夫人挥着帕子不满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父子就不能正经一点儿吗?宝儿,快去吃饭,吃了马上让人带你去试婚服,若是哪里不合身,让人给你改改!”
锦绣好笑:“娘,不是都试了好几次了吗?”
“前天试的与今天何干?万一你瘦了呢?万一婚服哪里有问题突然被发现了呢?让你试你就试,哪儿那么啰嗦?”
作为成亲的当事人之一,锦绣是最轻松的那个,之前的日子,算的上什么都没做,一切自有元老爷和元夫人给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因此对元夫人的这点小要求,锦绣十分乐意配合对方。
但今天,锦绣穿着一身婚服出来后,元夫人却没有往日那般喜笑颜开,眼神突然伤感起来:“一眨眼宝儿都这般大了。”
元老爷在旁边直哼哼:“大什么大?才十六呢!还是个孩子!以后遇到什么难事,宝儿你尽可来找爹帮忙!”
一句话瞬间将元夫人惹毛了,元夫人转身揪着元老爷的耳朵斥责道:“你就是这么给人当爹的?明儿就成亲的人了,不说告诫孩子要有责任心,要顶天立地!
偏你还一个劲儿说宝儿是个孩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一天不惹我生气,你就心里难受?”
锦绣默默溜了。
毕竟亲爹给娘服软的场景,被儿子看见的话,多少有失颜面,不好,不好。
前脚跨出院子,管家笑眯眯的等在门口,手里捧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香炉:“大人,这是老爷特意吩咐,说您晚上若是睡不着,就放几片安神香进去。
知道您以往不爱这些,特意从库房找了一个,嘱咐您一定要用。”
锦绣无奈,接过管家手里的香炉拿在手里把玩。不过这晚上到底是没用上这玩意儿。
因为锦绣对成亲这事看的很开,一切都是水到渠成,顺其自然,女方也是他十分欣赏的女性,无论是容貌性情,还是家世背景,与他而言,若不是中间出了差错,很难娶到各方面都这般优秀的女子。
成婚前,他也没少往姜家那边跑,尽量让两人熟悉起来,对彼此有个了解,该做的他都做了,心里很踏实。
因此头沾到枕头,立马就陷入梦乡,根本没出现元老爷担心的,激动或是心绪复杂而睡不着,睁眼到天亮的情况。
锦绣被人喊醒,准备梳洗打扮的时候,心里还在想:之前说阿文哥没心没肺,现在看来,最没心没肺的人,反倒是我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