蛙人们站在甲板上,一个接一个往下跳,许柔是倒数第二个,后边还有荆念殿后。
刚入水,还没什么感受,等到十米以下,阳光的威力大肆降低,水温变凉,连带着能见度也变低。
许柔前边的两位打开了水下手电,她跟在后头,调整浮力装置,缓缓摆动双腿,持续下潜。
二十米深度时,压力变得更大,可魔鬼鱼和各种珊瑚在身边翩翩起舞,目眩迷离的颜色,叫人沉醉。
情况紧急,许柔也没什么心思欣赏美景,小腿被人从后面轻轻扯了下,她回头,看到他指指胸口,而后拇指朝上做了个手势。
大概意思是受不了就先上去。
这个节骨眼怎能放弃,她摆摆手,不再看他,继续跟上前面的两位。
四周一片静谧,耳朵嗡嗡作响,除了些微耳鸣外唯有自己的呼吸声。许柔记起曾经最深的记录是38m,而现在……
她看了看深度表,已经达到二十米,这里相当于三个大气压,空气的体积也因此压缩到了四分之一。
越往下,生物就越少,海里黑漆漆的,阴森可怖。
付洒洒真会在这里吗?
许柔一边是担心,一边是疑虑,担心是怕她一个人在这环境熬不住,疑虑是这路线怪怪的,根本没看到传说中的海底洞穴。
幸好,没过几分钟,在他们潜到27米处,目的地出现在他们脚下。
比周遭一切更亮的存在,淡蓝色的光泽,应该是光线通过外海打进洞里的,洞口直径足有十来米宽,一眼望不到底,不知道里头有多深。
领头的教练摆了个下潜的手势。
洞穴岩壁上钉着引导绳,应该是过去已经有不少人过来探秘过了,他们顺着绳子往下摸。
深度计的数字不断往上跳动。
35m、45m、55m……
许柔渐渐感受到行动的迟缓,这是个很严重的警告,证明她开始产生氮醉反应,深潜的压缩空气不是纯氧,百分之二十一是氧气,剩下的全是氮气,如此大的气压下她的身体没办法派出氮,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毕竟没有潜过这么深,她咬牙坚持着。
荆念游到她身侧,不断示意上浮,她摇摇头,继续跟着引导绳寻找表妹的踪影。
绳子下到60米的距离就断了,这个深度,岛上暂时还没人挑战过,也就没人做先锋来安置绳索。
前边的教练蹬了下腿,表示这里找到付洒洒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暗流只会卷到洞穴的上半段,底下概率不大。
许柔的心脏剧烈跳动着,绝望和无助顷刻之间席卷了她,她瞅一眼深不可见的蓝洞,感受到时间的流逝,情绪更加烦躁。
一行人慢慢上浮,越接近洞口,就越敞亮,那水的蓝色跟冰晶一样,纯洁又美丽。
许柔因为体力跟不上,渐渐落到了后头,荆念也跟着保护她,两人不紧不慢地摆动双腿。
她心灰意冷,一手抚着珊瑚礁形成的石灰岩洞壁,突然在引导绳的尽头处发现了一小片布料,火焰般的红,那是付洒洒潜水衣的颜色。
一直在纠结要下潜到多少米,反而忽略了来时。
她大喜过望,用力蹬足,把布料指给两外两位向导看。他们惊讶了一瞬,很快就凭借经验在附近仔细搜索起来。
许柔心里一直都能听到付洒洒的呼唤,兴许是姐妹之间血缘的牵绊,她在洞口不远处的珊瑚礁里瞧见了一团红色。
不是很清晰,被大片珊瑚和鱼群挡住。
她奋力游过去,终于看到了腿卡在珊瑚礁之间的少女。
付洒洒漂浮在海里,脸色惨白,一手压着呼吸管,一手随着海水摆动,至于脚,已经开始抽搐,那是缺氧的特征。
查看一秒她背上的罐子,显示可用部分不足10bar,这也就意味着她只有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了。
救援人员带了备用空气罐,很快帮她接上,她的意识处在半休克状态,唯有昏迷前还记着压紧呼吸管,动作僵硬。
他们用手电筒对着她眼睛晃了两圈,可惜都没什么反应。
形势严峻,救援人员搬开了珊瑚礁,拉着她上浮。
许柔松一口气,看样子总算是活下来了,看空气罐含量,应该缺氧程度不深,不会造成什么永久性的脑损伤。
真是菩萨保佑,老天开眼。
她都快哭出来了,身边有个人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他竖起拇指,朝上顶顶。
许柔点头,两人一同朝上游去。
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她心里的大石头放下了,也就没那么紧张,路过鱼群的时候,她停了停。
暗流似乎刚卷过,一大片鱼挺有危机意识,宠着她迎面而来,带起的水势朝猛,她一时没把握住平衡,在水里翻了个跟头,背后的空气罐狠狠撞到了洞壁上。
空气罐的连接口断开,迅速漏气,混入海水。
一连串的水泡浮起,她瞬间感受到了死神的来袭,下一口吸入不再是气体,而是水。
肺里呛入液体的滋味如此难熬,她根本控制不住喉咙,忘了是在海里,张大口就想呼吸。
恐慌袭来,当初潜水课学到的东西全都还给教练了。
感受窒息的挣扎痛苦间,有人一把揽住她的腰,按下她胡乱挥动的双手,将呼吸器塞到了她嘴里。
她像濒临绝境的人,没了思考的能力,只能贪婪地大口吸气,被他不断用掌心在后背来回轻抚。冷静下来后,才侧过头去找他。
他的眼神很复杂,除了安抚外,还有侥幸和惧怕。
她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距离水面还有不到二十米,依然是危险地带,什么样的人,会不顾自己的性命,把活下去的唯一希望让给对方?
除了亲情之外,还有别的么?
答案是肯定的。
她盯着他因为憋气有些苦楚的神色,劈天盖地的悔恨和自责袭来。
她究竟干了什么?
一次次把他往外推,怀疑他的真心,因为各种奇怪的理由不断去试探他,甚至说过太多过分的话来掩饰内心的悸动。
他静静看着她,即便肺里的空气已经消失殆尽,仍然没有伸手去抢回属于他自己的呼吸器。
压下痛苦的表情,他缓缓勾起唇。
她读懂了他的潜台词——
【命给你都可以,我甘之如饴】。
许柔的眼泪大滴大滴留下来,沾湿了面镜,原来在海里哭比陆地上还要难受一百倍。
她立刻想要把呼吸器取下来还给他,他察觉到她的意图,捂住了她的嘴。
许柔睁大眼:【你会死的!】
他翘起唇角:【那就死吧。】
他搂着她一起超上游,缺氧的滋味太难熬,即便强大如他,都抵抗不住,上浮的速度不断加快。
这种行径无疑是自寻死路。
深海潜水后,如果不减压就浮出水面,那脏器都没用了,基本不死也半条命。可按照正常程序在距离水面五米处停滞五分钟来减压,他早就窒息而亡了。
他双眼赤红,手脚开始颤抖。
她途中好几次想抬手把呼吸器塞到他嘴里,可惜都失败了。
他好像在和她较劲,又好像在期待什么。
许柔都快急死了,真没碰到过这样的亡命之徒。
她几乎是哀求地看着他,哭得面镜里都积起了一小滩水。直到鼻子都通红时,她看到了他的暗示。
他纤长的指尖点了点唇。
这一次许柔没有丝毫犹豫,深吸了口氧气,勾着他的脖子渡给了他。
水下的减压五分钟,甜蜜的交换呼吸。
分不清是供氧,还是接吻,最后两人都有点忘情。
空气罐低氧气含量的滴滴警告声响起,她面红耳赤,舌尖被他吮得发麻,赶紧浮出了水面。
男人跟在她后边上了岸,从旁人手里接了干毛巾替她擦头发,勾起她的下巴,懒散地道:“这回说点我爱听的?”
她瞥了眼四周,很小声地道:“我们试试吧。”
第48章 独处
小岛开发还未完全,医疗设备暂时没跟上, 只有一个私人医生和助理, 大致确保没有生命危险后后, 付洒洒被直升机连夜转到这里的首府帕皮提去做进一步检查。
付烨夫妇放心不下, 自然也跟去了, 临走前仔细嘱咐侄女要好好休息。
许柔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碍, 在海下虽然出了点状况,但幸好处理及时, 也没呛几口水。反倒是英雄救美的那一位不太好, 一开始还能轻佻地同她调笑几句, 到后来神情显而易见地恍惚起来, 面上肤色白到近乎透明,偏偏嘴唇透着病态的红。
医生过来量了体温,38.5摄氏度,已经类属于高烧范畴, 再一掀其衣服, 左肩胛位置有红疹,蔓延到同侧手臂位置。
这是吸了过多氮气,身体没能成功排出去的表现, 轻度减压病,一般来说不需要去减压舱治疗, 吸点纯氧挂瓶点滴就完事了。
棘手的是他热度有些高, 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现并发症。直升机转移更严重的伤患早就飞走了, 这会儿也没办法做进一步诊疗, 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打了针开了药,剩下的,就看他自己。
医生是个白人小哥,德国籍,严谨著称的民族,操着口音颇重的英文,几乎把所有恶劣的可能性都讲了一遍。
许柔听得心惊肉跳,追着问了几句,然而得到的答案并不称心。她难受地叹了口气,推开房门进去。
他靠在床榻上,背后垫了软枕,听到声音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不睡?”
助理正在帮忙挂点滴,加快速度搞定后识趣地出去了。
许柔摇摇头,转身关上门,犹豫半刻坐到沙发上,稍稍隔得有点远。
可笑近情情怯这四个字有一天也能用在她身上,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视线扫过他黑漆漆的眼,凉薄的唇,最后落到臂膀上的红疹后,心里涩涩的,忍不住道:“难不难受啊?”
他唇角又勾起来,漫不经心地笑:“还成,比那次过敏反应舒服点。”
想起那场花生引发的悲剧,许柔不自觉脑海里就浮现出男人泪眼朦胧的样子,她没忍住跟着笑了一声,原先沉闷的心情也因他的玩笑话轻松了不少。
荆念的房间是特别做了隔音处理的,夸张点来说,任它外头狂风暴雨,这里依旧安静到能听到银针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