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入秋了,这香城自然是清爽的,即便是晌午炽阳高悬,大地也不再热气蒸腾的了。
在这里暂时的休整,很快就要返回盛都了。
不说别的,婚期将至,作为主角,可不得赶紧回去。
一大早,就不见了邺无渊的影子,当然,还包括拂羽等人。这里只留下了一行亲卫,守着,并且守得很是严密。
就是阮泱泱住的这小院儿里,都有亲卫在,上一回,他们还只是守在那月亮门外呢。
她觉着,邺无渊有那么点儿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意思。她就在这里,摆明了现在脑子好使了,不会再说走就走,可他就是不放心。
当然了,她也理解,这大侄儿啊,就不是个心宽的。
坐在内室窗边的横榻上看书,窗子开着,也能够让守在院子里的亲卫看得到她,让他们确认她没有人间蒸发。她这也算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吧,毕竟亲卫在邺无渊的‘威慑’下也不容易。
这书啊,是她从书房里翻出来的,之前的阮老爷子的藏书。
嗯,这书不是什么风花雪月,而是十分之现实的夫妇之道。
真的,她本来这脑子就乱成了一团麻,嘿,一看这书,她就更觉得眼前发黑了。
一对儿极其普通的夫妇,初初结合时,家中清贫,甚至清贫的有点儿可怜。
好在是男人读过些书,认识一些字,也在城里寻到了一个耍笔杆子的工作。女人呢,则是女红很好,也接了不少缝缝补补的活儿,夫妻两个各自忙碌,几年之后,日子也算好起来了。
这个时候还是浓情蜜意的,感情在这清贫和奋斗之下,愈发坚固。
之后,生孩子,和每一对夫妻都差不多。
因为日子好了,又生了孩子,这对夫妻又换了房子。男人这笔杆子功夫还是相当不错的,又被当地衙门的主簿相中,进了衙门去接着耍笔杆子。
这就不一样了,成了吃公粮的人,也算是小有地位了。
这时,夫妻已在一起十几年有余,孩子都在学堂上了几年学了。
女人因着当年家境清贫时做缝缝补补的活儿,赶工,经常夜里还在做事。那时节省灯油,哪里舍得把灯火调亮呢,可不眼睛落下了病根。
上了些年纪,这毛病就找上了门儿,再加上这么多年照看孩子,操持家务,早就不复当年的秀美了。
被岁月侵蚀了的女人是什么样子?或许女人觉着为家庭付出一切都是值得的,可在男人眼里,那就是糟糠了。
再加上,男人在衙门里做事,在普通百姓眼里,可不就是铁饭碗。
于是乎,事情再发转折,有人要给男人做妾,正值花样年华,年轻漂亮。就是家境不好,清苦无比,否则也不会给人做妾啊。
男人必当认为纳妾乃寻常之事,不说进了衙门做事之前,即是以前的东家,年过半百有些家产的老头子,还有两房妾室呢。
嗯,这妾啊,男人要了。
可家中女人会同意吗?当然不会。
从最清贫最艰苦的时候两个人奋斗,为了这个家,付出良多。如今可好,日子过好了,就又冒出来个年轻女人分她丈夫,享受他们夫妻俩共同奋斗的果实,岂能容?
正是因为这不容,女人可吃了大苦头,多少人在说她是个妒妇,无德。
男人亦是与外人说法一致,他认为自己乃一家之主,尤其如今这家里的一切,皆是他用自己的才干挣来的。他要纳妾,女人根本就没有任何立场反对。
于是乎,他还是纳了妾,且又在外置了一间房安置那年轻貌美的妾室,并不再回家。
如此宠妾灭妻之事在这本书里似乎没人觉得不对,甚至全部都认为女人做的不够好,她完全可以避免这种事的发生,只要在最初接纳那妾室就happyending了。
之后就更惨了,女人可不抑郁嘛,郁郁而终,死时才四十几岁。
男人倒好,四十一枝花,和自己的妾室过得那个和美。与女人的孩子也长大成人了,倒也没对这父亲有什么不能容的,快快乐乐的,最后死的安详。
这书,简直是再次刷新了阮泱泱的三观。因为,这本书的中心思想很明显就是,叫女人宽容,且要宽容的毫无底线。苦日子的时候要和男人一同奋斗,吃糠咽菜也得忍着,并且要营造出夫唱妇随的表象来。在生活好了,家里富裕了之后,还要坚决的赞同并支持丈夫纳年轻貌美的妾室,大度如宰相,肚里能撑船都不行,须得载一艘航母,才能称得上贤妻良母。
翻看完最后一页,阮泱泱慢慢的把书合上,静静地对那本书说了四个字,‘去tm的’。
控制不住的翻个白眼儿,随手把书扔到一边儿去,唉,负能量已把她给包围,愈发觉得人生艰难。
她是不是现在就得着手给邺无渊准备妾室了?
这想法儿冒出来,她就立即发出一声轻嗤,凭啥?
两手抬起,反着盖在自己脸上,她真是觉着,乱!
乱的,毫无思考能力,这脑子大概是罢工了。
稍稍转身,她就那么躺靠在横榻的扶手上,即便坚硬,她也不觉如何了。
一只手仍旧反着放在额头上,就这么遮挡一下,她能稍稍觉得没那么难堪。
嗯,她现在是自个儿跟自个儿难堪呢,毕竟,别人可都聪明的很,看破不说破的,一群贼。
时近傍晚,这些人才回来。
阮泱泱在这内室的横榻上度过了一天,午膳也只是简单的吃了两口,就又回来躺着‘等死’了。
邺无渊进了这小院儿,自然第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内室窗子那儿的人,虽是只露出一颗头来,可也仍旧一眼看得到。
稍稍看了看自己的衣袍,邺无渊随后直接朝着窗子走去,在窗边停下,那窗子里的人也感觉到他来了。
手背放置在脑门儿上,眼睛原本闭着,感觉到了,她眼睛也随之睁开了。
看到了他,许是因为这一天的整顿,她心态倒是较之之前好了许多。
作为即将结婚的未婚夫妻,正常该如何相处,她不是很了解。不过,她会自己斟酌啊,在心里头衡量,倒是有了那么一个尺度。虽说有点儿浅显,不过,应当是合适的。
“回来了。”她放下手,倒也没起身,只是如常的说道。嗯,心里头其实还是把自个儿摆放在姑姑的位置。
“嗯。累了?”微微俯身,手臂撑在了窗台上,更近的看她。
“没啊。我今儿一直都躺在这儿,怎么说来着,坐吃等死。”基本上就是这个状态,还是比较写实的。
“这又算什么坐吃等死?你折腾的瘦了,是该好好休息。不过,马上就要启程返回盛都了,路上还是有的劳累,待回了盛都,定要好好休养才是。”他就那么固定在窗口,俯首看她,一边说道。
“瘦了么?还好吧,满身肉的话,不止别人看的烦,自己也累啊。”说着,她另外一只手挪到旁边,随意的抓起一本书来,扇风。
她这懒洋洋的样儿,迷媚而不自知,扇着风,属于她身上的香味儿也断断续续的飘过来,可不闻个满口香。
“说起这书,咱们府里也有许多,不过还是与阮老爷子的藏书大不一样。若是喜欢看这些,这回回去,都搬回去如何?”说着,他伸手,把她手里的书拿了过来,准备换自个儿给她扇风。
“算了,今儿看了一本就让我瘀滞的差点儿内伤,人啊,还是需要正能量。”她看了看他手里头的那本书,一边啧啧道。
听她这么一说,邺无渊自然重视,另一手把书翻开,他倒是也要看看这书里头都是些什么内容。
阮泱泱也没阻拦,或许应该说,她也算把着他的脉了,她那么一说,他肯定会翻看的。
嗯,邺无渊翻开,他看书是十分有节奏的,毕竟那么厚一本,看完需要时间。所以,他看了开篇的两页,之后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去,看结局。
虽是中间发生了什么不太了解,可从这结局也差不多猜出来了。
看完,他眸子动了动,下一刻便看向了阮泱泱,她还那慵懒的模样,好似一切都和她无关。
“有时,这多情便也是无情。可,无情之人却没有得到该有的报应,反而顺风顺水终老,的确是叫人心绪难平。不过,书就是书,故事就是故事,或许是真实发生过的,可也只是万中之一而已。”明明是她最会分析讲道理,这回怎么倒是看完出不来了?还会到了内伤的程度。
“你还给我上课了?真的假的我又不是不会分辨,写书渲染我又不是不懂。”说完就噘嘴,不太开心呗。引他看这书是为了让他能抽空自我反思下,不是给她上课的。
“是是是,既如此,那还有什么内伤?真内伤了?我看看。”瞧她还冲他翻白眼儿,邺无渊忍俊不禁,扔下了书,就去抓她的手,非要扣在她腕间试一试她是不是内伤了。
阮泱泱立即挣扎,可论力气,五个她凑一块儿也不是他对手啊。于是乎,她腿也跟着上去了。
正好躺在那里,抬腿还不是极其方便的事情,真没收敛,就奔着他胸口去了。
邺无渊一手掐住她两只手,另一手扣住她踹过来的腿,她那小腿儿细的,他一手就给控制住了。
许是也因为她这不顾形象的样子十分好笑,邺无渊本只是想扣住她而已,这忽然手脚都给逮住了,他就施力往上提,阮泱泱真被他从横榻上提了起来。
这还了得?她这模样就跟那被吊起来待宰的猪似得,她不用照镜子都知道是啥样。
“啊!邺无渊,你放手!你信不信我咬死你。”没大没小,无法无天!
全无形象可言,她那时脑子糊涂做的没形象的事儿都透着一股任性劲儿,这会儿可不是了,她因为知道这模样不好看,脸都气红了。
邺无渊无声的笑,半个身子都进了窗子,坚持提了一会儿,看她脸红的跟蒸熟的大虾一样,最后还是松手了。
一下子就落在了横榻上,砸的毫无防备,阮泱泱闭着眼睛咬唇。许是心里真是忍无可忍,蹬了两下腿,就咻的起身,从横榻上下去快步走出了房间。
邺无渊还站在窗外,一直看着她走出去,他才轻轻地摇头。
转身朝着房门的方向走去,正好月亮门那儿一身金光闪闪的拂羽走了进来。
“主子,荣遗可派人送信儿来了,这白门厉害了,头一回光明正大,就宣布再不为墨府卖命。眼下墨府那假货,虽算不上釜底抽薪,可也差不多了。”这东夷内部,可不越乱他们越开心嘛。
白门是有本事,那么多年一直暗地里行事,有一种这个组织不存在于东夷一样。这回光明正大的‘出场’,似乎要脱离东夷宣布独立。
这一切,都起源于墨府那假冒货意欲侵犯得道高僧元息那件荒唐事,北部那些信徒,对元息这个高僧敬畏迷恋,那程度可是超过了之前的预想。
闹腾的厉害,大有要大举联合南下攻击墨府的意思。
而,元息本身也出自墨府这件事,好像就被自动忽略了。那些信徒只认他是得道高僧,不认他是墨家人。
虽说,这里头肯定也大有阴谋,闹腾的未必全都是信徒,可也必然有信徒。
在某些有心之人的起哄带领之下,就都跟着闹腾起来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他们要看的是结果啊。这结果,他们很满意。
邺无渊轻轻颌首,但凡想得利的,必然都会趁此机会生事。
唯独让人意外的,也就是魏小墨了。东夷闹腾的这些事里,一直都有他的名字,因为都知道他才是真正的墨楠奚,是墨府真正的少将军。
可是,自从许州柳林那一役之后,他就不见了,恍若蒸发一般。
这个人,真真是让人猜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