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阿慈好不容易才扬起的嘴角,蹙了蹙眉又收了下去。她才要打发人去问问前头怎么回事,却见林嬷嬷匆匆入内来报,原是阿慈的继母,王氏来了。

第48章

王氏一来的动静之大,势必整座端王府上下都是要惊动的。阿慈匆匆忙忙赶到前院时,见到偏厅外头已是围了好一群人,隔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也能听见继母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号声。

阿慈一时尴尬万分,直至林嬷嬷咳一声,人群迅速回头看了一眼,这才纷纷四散了去。

阿慈硬着头皮,迈进偏厅。

才一入偏厅,便见王氏正抓着一个老嬷嬷,哭得昏天黑地的,见到阿慈来了,她几乎是扑地就朝阿慈奔来。

阿慈被她猛一把抱住,险些一个踉跄往后坐去。

好歹林嬷嬷眼疾手快搀住了她,她方才稳住身子,喊一声:“娘?这是怎的了?”

继母哭得不成声,还是先前被她揪住的那个老嬷嬷开口道:“娘娘,似乎是黎小爷出了事情。”

“念昌?”阿慈蹙眉,“念昌出什么事了?”

继母仍紧紧抱着阿慈的手哭个不停,阿慈渐渐也被她哭得有些恼,喊她:“娘,你在此哭也无济于事,人既然来了,总不至于就是为了哭一场罢!”

继母方才渐渐收了些声,边抹泪,边用那哽咽的嗓子断断续续与阿慈道:“是你弟弟,你弟弟当真是走了霉运,犯了事了……”

“犯事?”阿慈勉强拉开她,“念昌他犯了什么事?”

“他,他打死了个人……”

“杀人!?”

阿慈不等继母话音落地,当下惊呼出声来,连着一屋子的嬷嬷丫鬟们,登时也是面面相觑。

继母被她这一声喊,终于平息下来些许,她也不再抱着阿慈了,只拉着她的手哭哭啼啼道:“是,是那一日,他与几个朋友相邀去逛花楼,约摸被人灌得多吃了些酒,后来不知如何与邻座的人吵了起来……你也晓得你弟弟有些脾气的,吵着吵着动起了手,这一动手,谁成想就失手打死了人。”

“逛花楼?醉酒杀人?!”阿慈听了,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娘你平日里究竟管他不管,明知他结交一些狐朋狗友也不规劝,晓得他的脾气大还惯着他,以致如今竟犯下这样的事情来!”

“我晓得的,我晓得的,”继母连声道,“可你如今再放这些马后炮又有什么用,你弟弟马上就要被扭送去刑部了,你就是在这里把我和他数落得下半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他也听不见。阿慈,你可快想想法子,怎样才能把这案子给压下来。”

继母说着说着又攥紧了阿慈的手,连那话音里头,也迅速又泛起了不成声的哭腔。

阿慈皱紧了眉:“刑部?他失手伤人,怎就又闹到了刑部去?”

继母这才哭道:“原本你弟弟失手伤人,交到顺天府便罢了,可只因打死的那人凑巧是个五品官爷家里的,非要把你昌儿扭送到刑部去。你说你弟弟,从小到大哪里遇过这样的事,我听人讲那刑部大牢,便是清清白白的人进去也要被扒几层皮才出得来,何况你弟弟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死人的,他可哪里吃得了那种苦。阿慈你快想个辄子,本也是不大的事情,看看怎样才能将救你弟弟一命。”

阿慈以为自己听岔了:“不大的事情?都打死了人了,还是小事?!”

继母见她怒目圆睁的模样,辩解道:“杀人确实是大事,但那也不是你弟弟有意的呀,我听那些个在场的人讲,当时两边都动了手,你弟弟就是手重了一些罢了,他又何尝不是挂了彩的,倘使他不还手,指不定今日那灵堂上躺的,就是昌儿了!别的不说,单凭这一点,若换做寻常人家,我光是仗着你阿慈端王妃的架子也能给摆平了,也不必来这里求你……”

阿慈听来,陡然只觉火冒三丈。

她捏紧了拳头,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她:“所以,若非这次撞上的是个官宦子弟,你便可以私下了了?平日里你们母子两个便是这样打着我的旗号横行于市的?!”

阿慈的十根指甲,一根一根,深深嵌进了肉里。

她浑身因气愤而颤栗,一时竟要眼前一黑,跌坐到一旁去。

林嬷嬷眼尖,在发觉她脸色难看的当下,好歹多使了些力扶住她,但见阿慈的怒气,却是只有更甚,不见分毫消减的。

继母还在哭哭啼啼地絮叨,阿慈像是要忍到极点了。眼看她的手背青筋暴起,像要发作,恰在此时,外头听见门房来报,说是迟大人求见。

阿慈捏紧的拳头方才松了片刻。

她刚要让门房去回了迟恒,可不想继母一听“迟大人”这几个字,登时竟似捉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连一把鼻涕也未抹便忙问外头:“可是迟恒迟大人?”

阿慈刚一诧,听外头门房道了声是,继母已经忙不迭地喊:“那不就是都察院那位左都御史大人?快请进来请进来!”

阿慈当下虽然气极,但也奇怪万分,继母怎会认得迟恒?!

过去继母从未过问过酒坊的营生,哪里曾见过迟恒的人,且就算是她无意间撞见了,她又怎会知晓迟恒便是左都御史?!就连阿慈,连阿慈都是在嫁入端王府后遇上迟恒来办案时方才晓得他的身份的,这以后她也从未与继母提过迟恒的只言片语,怎的继母如今竟会晓得这样一清二楚的。

阿慈心中万分怪异,不禁望向继母的脸。

然而这一眼,她却又在继母的脸上那一份期待里,瞧出似乎还隐隐透着的一点担忧来。

她在担心什么?

阿慈还在想着,见到迟恒随着引路的小厮踏进门来。

他甫一进门见到王氏,神色明显便沉了一沉,王氏则迅速扑上前去,二话不说先拉着迟恒的衣裳袖子,半跪着哭了起来。

她的行动之迅捷,阿慈与屋里一众下人皆没料到,待回过神来时,已听继母在那儿拉着迟恒哭诉了。

她所哭的,无非也就是先时才与阿慈哭过的那番话,求迟恒看在阿慈的面子上,救救她的儿子。

然而迟恒听来,神色却与阿慈很是不同。

阿慈显然是极其气恼的,但迟恒的面上,不见怒意,不见怜悯,甚至不见一丝一毫的为难,他反倒是阴着脸,望向王氏的目光里透出从未见过的阴鸷来。他冷冷道:“婶子如今终于想起我来了?”

阿慈心中原本不安至极,为继母这样没有礼数教养的一番行径,可倏然听见迟恒这样的话,心里那份不安立时滞住了,转而生出与先前一模一样,甚至更甚的疑窦来。

她断没有料到,迟恒见到继母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的一句。而迟恒这样说……分明便印证了他此前与继母是见过面,甚至是认得的。

于是阿慈本是要开的口,硬生生又顿住了。

她没有接话,倒是想听一听继母该如何回应。

只见继母拉着迟恒的手,一怔,落在阿慈的眼里微微松了松,转眼又重新抓紧了他的袖摆。她哭道:“是我的不是,我的不是,原也是我当初鬼迷心窍了,我给大人赔罪,只请大人不要计较,还是看在阿慈的面上,救救她的弟弟。我是糊涂的,可我哪里又晓得阿慈如此命苦,摊上王爷这么个短命的……”

阿慈听到这里,突然只觉一股怒火上涌,她当下喝了一声:“娘!这里是端王府,王爷岂也是你能在他身后胡说八道的!?”

继母一听,这才意识到自己慌乱之中口不择言了,立时又悻悻地收了声。

而她这厢不说话了,却听见迟恒又冷笑了一声。

继母才在发愣,抬起眼来,不想竟撞上他冷漠至极的眉眼。迟恒低眸扫过她的面色,继而嫌恶地推开继母的手,道:“婶子就连此时此刻,也在嫌我不及端王爷罢。我迟恒尚有自知之明,王爷我定然是及不上的,婶子求我也无用,还是多烧几炷香,去求那地底下的王爷去罢!”

继母被他一推,一个踉跄,几乎就要坐到地上去。

阿慈虽然对她有千般鄙夷万般不满,但也因了继母的缘故,生平头一遭见到这样冷漠甚至还有一些狠厉的迟恒。

阿慈一时怔住了。

这应当还是她与迟恒相识以来,第一回见他这副模样。

她愣愣地有些出神,直至听见继母的哭号声,阿慈方才又一怔,转回神来。

继母仿佛已是破罐子破摔了,她哭声连天,甚至干脆往地上一躺,满地地撒泼打滚。阿慈见她这般作态,当下也是气恼至极,忙命几个嬷嬷上前去架住她,待她人被架住,安静下来些许后,方上前斥道:“行了娘!你莫要再添乱了!我被你搅得毫无头绪,到头来一点法子也无,你便满意了?!”

继母一听,赶忙打住声:“所以你要帮昌儿?肯帮昌儿了?”

阿慈的眉心锁得极紧,只道:“我不打包票,念昌本就犯了打错,届时审案的老爷如何判,我都听那些大人的。唯一就是你怕念昌吃苦头,我可以替你去问一问,能否不必将他送往刑部罢了。只此而已!”

“这,这光不送刑部怎么行。”继母又哭道,“阿慈,那是你弟弟啊,你爹爹留下的唯一一根独苗……”

她哭着,两只手又要来抓阿慈。

阿慈几乎快压不住心中怒火,她攥紧了拳头道:“那你还想如何?把这件案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莫说法理不容,便是我黎念慈的良心难安,也愧对我九泉下的爹爹!”

她说着退开一步,又道:“娘若嫌我无用,大可以另寻高明去,我只这样两句话,多的便再没有了。林嬷嬷,送客罢!”

继母见她转头要撵人,这才不得不答应下来,只说自己先回家,也让阿慈静下来好生想一想,兴许万一还有别的法子也未可知。

阿慈没吭声,继母转而又哭上一顿,才教两个丫鬟搀着出门去了。

待到继母走以后,阿慈终于才撑不住疲累,扶额坐到椅子上。

迟恒仍还站在一旁,望着王氏远去的方向,忽然用一副低低的,甚至还带有一丝阴狠的嗓音道:“那一对母子,拖累你的,死了才好。”

阿慈闻言,忽而错愕地抬起眼来。

第49章

眼前迟恒的面容平静似水,然那眼神里透出的目光,却分明狠厉肃杀。

阿慈一时不知所措,仿佛不认识迟恒。

迟恒立在那里看了片刻,似乎也感受到阿慈投向他的目光,这才迅速将眼里的阴狠收起来,旋即又恢复了柔和颜色,低下头望向阿慈:“你身子可好些了?”

阿慈点点头:“多谢大人挂怀,已大好了。”

“我今次来,一则探望王妃,二则,也想给王爷上一炷香。”

迟恒说着,又垂眼让身后的小厮抱上两件供品来。

阿慈虽然经这一遭折腾没了什么精神,但也正色道:“好。大人有心了,我这就指两个人引大人去佛堂。”

然而迟恒略一踟躇,轻声道:“不若,还是娘娘引下官去罢……”

阿慈当下抬起眼来。她约摸晓得他今日是个什么意思了,上一回上元节的晚上没有和他说清楚的,他怕是没有死心。

阿慈心想,也好,今日既然他提出来,便和他再明确表示一番,自己心中没有他这个人,不必他再做什么无用功的。

想着,她亦点点头,允了。

两人踩着新春将要化尽的残雪,一步一步往佛堂走。

到了佛堂,等几个家仆放好了供品,阿慈与迟恒认认真真地净过手,预备焚香。因先时阿慈嘱咐过两声,道她与迟大人还要在里头念一会子经的,几个家仆便都往外头守着去了,只留了佛堂的门大敞着。

迟恒与阿慈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地上了香、拜过。阿慈起身去取经书,迟恒见了,亦站起身来。

他随她行至供放佛经的书架前,一面翻看,一面低声道:“上一回我来端王府,听闻那日你正因高烧而昏睡,也没能见着面。”

阿慈淡淡点了下头:“是,我在病中,本也不方便见外人的。”

“那次日便好了?”

“好了,”阿慈道,“若不然,我又怎会嘱咐思妤将那盒参还给大人。”

阿慈提起那一盒参,迟恒一颔首,沉默了片刻,黯黯道:“你何必这样急着拒绝我,上一回赏灯也是,这一回还参也是……”

阿慈闻言忽然转过身来,向迟恒福了一福,道:“大人,上一次有些话,我没能与大人说明白的,索性今日借此机缘,同大人道清楚也好。”

“阿慈有什么话?”

“大人与我旧日相识,自然也见识过我家中境况,我自幼便无人照拂、无人挂心,直至遇到了王爷。王爷待我情深,我的一颗心也只给了王爷一人,如今王爷的恩尚且未还尽,我如何又敢再欠大人的恩情。”

迟恒微微凝眉,半是温柔又半是黯然道:“我待你好,不必你还。”

阿慈却抬起眼来浅浅一笑道:“大人心中若真不愿我还,又何必特意来与我点破呢?说到底,大人心中还是有一份念想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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