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这么晚了,还不派人去找,在这里转圈有什么用?”他声音沉冷。

孟潜山如梦初醒,连连道:“是了是了!奴才怎么忘了!”

说着便匆匆要往雨里冲。

却在这时,有个小厮冒着雨,一路跑进了安隐堂。

“潜山公公,王爷回来了!”还没跑到房前,那小厮便急急地开口道。

孟潜山连忙迎到了廊下。

便见那小厮跑到近前,气喘吁吁。

“王爷回来了,虽有护院给他打伞,却多少还是淋了些雨。”那小厮说。

孟潜山急道:“王爷做什么去了?”

小厮顿了顿,声音弱了下去。

“王爷不知在哪儿……吃多了酒。”他小声说。

——

江随舟没想到,这具身体不仅病弱,酒量还很差劲。

他从刑部出来之后,便觉心下堵得厉害。

他虽一早猜到了,季攸下狱与自己有关,但猜测与亲眼所见,却全然不一样。

那是条鲜活的人命,甚至是个落拓不羁、才华横溢的诗词大家。仅因着对自己的几分善意,就受自己牵连,被下了大狱,前途未卜,甚至生死不明。

而这一切,就是因为庞绍。

原本的庞绍对于江随舟来说,不过是记在史书的一个奸臣,但现在的他,却是个手握屠刀虎视眈眈,随时想要迫害他身边人的恶徒。

而他,居然天真的以为,可以与他暂且周旋,熬过这三年。

江随舟的心上像是压了块石头,让他只觉喘不过气来。

他想寻处发泄,但他穿越而来,连个认识的、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他只兀自忍着,直到马车驶过了昌平街。

昌平街上尽是商户,人来人往,热闹极了。食肆酒家之中袅袅飘出烟火,过路的百姓商贩你来我往,是一片平实安宁的、与尊贵冰冷的靖王府全然不同的世界。

江随舟也是在这里叫停了马车,兀自走了。

此时的他,似乎迫切地想脱离靖王的身份、脱离这个世界,回到他原本属于的芸芸众生之中。

但是,芸芸众生如今也无处接纳他了。

他漫无目的地在昌平街上行走,周遭人来人往,却像同他分明地隔绝开来。

行了片刻,江随舟抬起头,看到了飘扬的酒旗。

他到了那间酒肆之中,要了些酒,独自喝到了深夜。

酒并不烈,不过是南方寻常的杏花酒,自带甜香,并不醉人。但江随舟起身时,却觉头晕目眩,脚下打飘,已是喝醉了。

他撑着桌子站稳了身体。

醉了也好。他心道。自己从来了这里开始,日日清醒,也够累的了。

他摇摇晃晃地走出酒肆,缓缓走回了王府。

外头不知什么时候下雨了,下得并不大,他也没什么淋雨的感觉。一直到了王府门前,他才后之后觉地感觉到,是有人在身后给他打伞。

他回过头去,便见是个素未谋面的护院。见他看向自己,那护院腿一软,便要给他跪下。

江随舟皱眉,迟缓地摆了摆手。

是了,他在这里,只是让人畏惧如虎狼的靖王。

有人抬来步辇,他并没有上,一路踏着湿漉漉的石砖地面,回了安隐堂。

他刚进院门,便见孟潜山冒着雨,一路跑到了他面前。

“王爷!”孟潜山急得声音都在发抖。“您上哪儿去了,可是把奴才吓坏了……”

“你不是派人跟着了么。”江随舟嗓音有些哑。

孟潜山一惊,便以为江随舟要怪罪他。

但不等他开口,江随舟便抬了抬手。

他径自走上阶梯,停在廊下,回头道:“不用管本王,门外候着。”

孟潜山诺诺地只敢答应。

江随舟抬起脚步进了房门,一把将门掩上,朝前走了几步,靠在了旁侧的隔断上。

他抬起头,闭上眼,深深地喘了几口气。

待明日酒醒,他需好好筹划一番,如何替季攸脱罪。

但是现在,他只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他闭眼在那儿靠了一会,直到在晕乎乎的酒劲之中,渐渐平静了一些,才缓缓睁开了眼。

便见一个人坐在他面前,静静看着他。

江随舟看向那人,愣了愣,接着露出了一个毫无防备的、醉醺醺的笑容。

“你在这儿啊。”他声音懒洋洋的。“我都忘了。”

就见霍无咎开口问道:“怎么喝了这么多?”

就见江随舟笑着摇了摇头,道:“没喝多少,是我酒量太差了。”

霍无咎皱了皱眉。

的确是喝多了。

他面色泛红,目光也涣散,身上的衣袍还是湿的,虽上半身没怎么淋雨,但衣袍的下摆和裤腿,都染上了湿漉漉的水渍。

霍无咎道:“先去把衣裳换了。”

江随舟闻言,抬手揉了揉额角,噢了一声,便扶着隔断站直了身体。

但因着在那隔断上靠得太久,酒劲早将他的头脑都泡晕了,身上也没什么劲,方走了一步,便脚下一软,直往前方摔去。

江随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摔了跤。

但他行动迟缓,一时反应不来,只得直直往地上摔。

但是,预料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降临,反倒是扑到了一团坚硬的温暖之上。

他醺醺然地睁开眼,便见霍无咎英朗的面庞近在咫尺,一双黑亮的眼睛,在极近处静静看着他。

他被霍无咎接住了。

他趴在霍无咎的怀里,因着托住了他的身体,霍无咎此时的动作,就像是将他拥进了怀中一般。

江随舟却浑然未觉。

对上霍无咎的脸,他顿了顿,才像是想起什么了一般,慢吞吞地开口问道。

“你今天腿还疼吗?”

第33章

霍无咎不知道,这位明显在外受了挫,独自买醉回来的靖王殿下,怎么还有空关心他的腿疼不疼。

但是,这人此时软软地趴在他怀里,双眼涣散,醺然地盯着他,便立时使他心底软了下来,像被人在软肋上轻轻戳了一下。

像是连带着给他也熏上了几分醉意。

他顿了顿,低声道:“不疼了。”

江随舟仍盯着他,道:“可是外面下雨了。”

霍无咎深吸了一口气。

他头一次感觉到,喝醉的人竟是这么难缠,却又头一次觉得,一个人分明这么难缠,却又一点都不招人讨厌。

他耐心地缓声道:“所以你身上淋湿了。起来,去换衣服。”

江随舟顿了顿,才后知后觉道:“哦……我淋雨了。”

他随手一按,就撑在了霍无咎的肩上,费劲地想要站起来。但喝醉了的人,一旦卸了力气,便再难将那股劲儿寻回来,因此他努力了几次,都徒劳无功。

来来回回的,反倒像是在霍无咎的怀里磨蹭撒娇一般。

霍无咎的脸色渐渐变得有些难看。

忽然,江随舟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用力地握住,将他往上一提,径直将他拎了起来。

接着,那人就这么单手扶着他,另一只手把控着轮椅,将他一路扶着,带到了床边,又单手拎着他,将他按坐在了床上。

“衣服先换了。”那人说道。

江随舟让他一路提着,只觉头顶一阵晕眩,在床上坐下时,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

不过他倒是听话。听到霍无咎这样说,他便笨拙地扒下了自己淋湿了的外袍,随手丢到了地上。

“也没有多湿……”一边脱着,他口中还一边小声地嘟哝。

做完这些,他便再没力气了,往旁侧一歪,便恹恹地靠在了床柱子上。

霍无咎见他身上的里衣是干燥的,想来不会受凉,便也没再逼迫他,手下按着轮椅,便要回到自己的坐榻上。

却听靠在床边的江随舟轻轻叹了口气。

很轻,却能听出他想要藏好的疲惫和茫然。

霍无咎手下一顿,原本要摇动木轮的手也停在了原处。

他侧过头去,看向江随舟。

就见江随舟侧着身,额头抵在床框上,垂着眼,一言不发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暖融融的灯火下,周遭静谧极了。四下珠玉锦绣,这人分明是坐在他的领地里,却像是浮在虚空中一般,无依无靠。

“……怎么了?”从不爱管闲事的霍无咎鬼使神差地开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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