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萱闻言,不由失声道:“又有任务派给他?他才受了重伤,就算如今已无大碍了,也得好生将养一阵子才是,他怎么能答应了呢,不行,我得尽快出去一趟劝劝他才是,快替我更衣,我这便去见张嬷嬷,让她替我备车……不然他就算做了再大的官,也得有命在才成啊,他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叫我……”话没说完,已是红了眼圈。
丹青忙道:“姑娘别急,凌公子说他至少也得等到月底才出发,今日我已出去过一趟了,您这会子再出去,岂非不惹人动疑也要动疑了,而且这阵子都不年不节的,您怎么与张嬷嬷说?倒不如等上几日,我寻下了合适的时机再出去一趟,请了凌公子来见姑娘,岂非万无一失?”
陆明萱虽满心的着急,却也知道丹青说的有理,只得暂且压下满心的焦灼,等待丹青再寻下合适的时机出去,自然也顾不得再失望再生气了。
次日,便是凌孟祈十七岁的生辰,陆明萱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一整日都心不在焉的,好容易到了晚上,她与陆明芙胡乱说笑了一回,便回了房间草草梳洗后,躺到了床上去。
丹青知道她心烦,不顾她的反对令小丫头子抱了自己的衾褥来值夜,想着有自己与姑娘说话儿,姑娘多少能解些心烦,待说得累了,自然也就睡着了,总比昨夜直到三更天都还没睡着的强。
只可惜陆明萱没有心情与她说话儿,她问十句陆明萱也答不了一句,还多只是‘嗯’一声或是‘啊’一声,她说着说着自己也没趣起来,只得悻悻的住了嘴,在心里将凌孟祈骂了个半死,什么人嘛,现在已让姑娘成日为他伤心心烦了,将来待姑娘过了门以后,岂非越发变本加厉了?枉她先前一直支持他,觉得他才是最适合姑娘的人,在姑娘面前替他说了不少好话,她当初真是瞎了眼!
丹青不知道她暗自骂着的凌孟祈此时已进了国公府,而且就在空翠阁外,眼见前面有两个巡夜的婆子低声说笑着走了过来,他忙敏捷的一闪身,躲进了旁边花树的阴影里,直到二人走过以后,他才闪身出来,提气一个起纵,便已在空闺阁的院子里了。
想着待会儿便可以见到自己心心念念惦记着的人儿了,凌孟祈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许多,敏捷的几个闪身,人便已在陆明萱的窗户底下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跳后,才曲起手指,轻轻叩在了陆明萱的窗棂上。
陆明萱的床在另一头,且她彼时正心烦意乱,哪里会注意到这些小动静,倒是躺在榻上的丹青心里一动,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不动声色的将窗扇打开了一道缝,就看见了站在树影下的凌孟祈。
这才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呢,丹青惊喜之余,早忘记自己方才还在暗骂他了,忙几步走到陆明萱床前,低声说道:“姑娘,凌公子来了,就在窗外。”
“真的?”陆明萱猛地坐了起来,“那你还等什么,还不快请他进来……”话没说完,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仅着中衣,头发也早散了,忙又道:“你让他稍等片刻,我换件衣裳。”
丹青应了,自去窗前小声与凌孟祈说了句:“凌公子稍等片刻,我们姑娘换件衣裳。”便折回床前,打开旁边紫檩木镙钿鎏金包角的立柜,给陆明萱翻找起衣裳来,一连选了好几身,才定了件玫瑰紫四合如意窠缠枝窄袖褙子并一条葱绿色十二幅绣兰花的马面襕裙。
陆明萱见了,不由嗔道:“又不是要出门赴宴,哪里需要穿得这般鲜艳,换件素色的来。”心里暗暗腹诽,凌孟祈都不喜欢她特地为他做的衣裳鞋袜了,她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给他看做什么!
丹青才不听她的,自顾服侍她穿了,眼见要梳太复杂的发髻已是来不及了,遂只松松挽了个纂儿,用红色珊瑚发带束了,又斜簪了一支嵌红宝石的蝴蝶簪,坠了一对红宝石的耳坠,才觉得满意了,几步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请凌孟祈进来。
凌孟祈便单手撑着窗台一跃,人已在屋里了,他将另一只手上拿着的一个匣子递给丹青:“福满楼的豌豆黄,虎子特地让我带给你的。”
丹青本来还正惊讶于他竟然没有穿夜行衣,反而将先前陆明萱给他做的衣裳的其中一件大大咧咧的穿在身上,也不怕太过惹眼,让人一下子便发现了吗?听得他的话,脸一下子红了,又不好不接,只得屈膝向他道了谢,然后奉了茶,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凌孟祈因见丹青都出去半晌了,陆明萱仍是既不看自己,也不与自己说话,不由有些急了,厚着脸皮凑到她身边拉了她的手,小声道:“好妹妹,我们这么长时间都没见面了,如今好容易见了,你也理我一理啊。”
陆明萱本来是打算一见面,便开门见山问凌孟祈为什么身体还没痊愈,又要答应上峰出任务的,不想待他进屋后,却一下子觉得委屈起来,她为了给他做那些衣裳鞋袜,过去一个多月都是一得了空闲便针不离手,晚上还时常要熬夜,到现在都还觉得浑身酸疼,可他倒好,竟然一点也不看重珍惜她的心意,早知如此,她真不该这般自讨没趣的。
当下也顾不得问凌孟祈了,也懒得看他,只管低着头生自己的闷气。
然后就听见了凌孟祈可怜巴巴的声音,陆明萱不由越发生气了,这回却是气自己为何明知道他是在装可怜博自己怜惜,还是会忍不住心软,因恨恨的抬起了头来,不想就看见凌孟祈竟穿着自己才与他做的两件夏袍里的一件,宝蓝色菖蒲纹的衣裳正正合身,衬得他越发的皎若明珠,风姿出众。
陆明萱不由怔了一下,才悻悻的道:“你不是不喜欢我给你的衣裳呢,如今又穿着做什么……”
话没说完,凌孟祈已愕然道:“谁说我不喜欢了,我若不喜欢,这会子又怎么会巴巴的穿了来见你?”
这可是他过去十七年以来,第一次收到人特意为他做的衣裳鞋袜,仅凭这一点,这些衣裳鞋袜于他来说已是弥足珍贵了,更何况这个为他做这些的人还是陆明萱,他最在乎最心爱,愿意为之付出性命的人,于他来说就更是无价之宝了,事实上,若不是今夜是来见陆明萱的,他甚至舍不得将这些衣裳穿出来,就怕一个不慎弄脏弄坏了,他怎么可能不喜欢!
陆明萱看他愕然的表情不似做伪,扁嘴道:“丹青回来与我说,你收到我的礼物后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喜怒,而且你也没让她带信回来给我,不是不喜欢是什么?”
凌孟祈一扶额:“当时我脸上之所以看不出任何喜怒,是因为我根本就高兴得傻了好吗?至于为什么没让她带信回来给你,难道就许你给我惊喜,不许我给你惊喜的?”
顿了顿,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不信你可以问虎子,待丹青走了以后,我便将所有衣裳鞋袜都试穿了不下十次,晚间还是抱着这些衣裳鞋袜睡的,今日起来后,又试穿了好几次,若不是想着今夜要来见你,我是不会将这衣裳穿出门的,万一弄脏弄坏了,还不得心疼死我啊?”
本来自己的这些糗事他是不欲让任何人知道,虎子那里他也下过严令的,但现在为了逗佳人一笑,他说不得也只能自曝其短了。
陆明萱这才知道自己与丹青错怪了他,敢情自己这两日的气都白生了,不由嗔道:“呸呸呸,什么死啊活的,也不瞧瞧今日是什么日子,也不说忌讳忌讳,快快快,凌大哥你快‘呸’三声。”
凌孟祈被她孩子气的举动逗得一笑,依言“呸”了一声,只觉心里说不出的快活,笑道:“我昨儿个听得丹青说她是奉你之命给我送寿辰礼物去时,还在想别又跟往年一样,是些贵重却不是我真正想要的东西罢,谁知道却是你亲手给我做的衣裳鞋袜,我就想到了当初我让你给我做荷包的事,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还能穿上你做的衣裳……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真希望以后每年的这一日,我都能收到你给我做的衣裳鞋袜,那我此生就真是别无所求了。”
陆明萱想过他收到自己的礼物后会很惊喜很感动,却没想到他会感动到这个地步,这才仅仅只是几件衣裳几双鞋袜呢,可以想见他过去这些年来到底有多缺乏关爱……她的心一下子酸酸的,软软的,片刻方笑着柔声道:“不过几件衣裳鞋袜罢了,这有什么难的,你放心,以后每年我都会给你做。”
凌孟祈的双眸瞬间灿若星辰。
☆、第四十二回
凌孟祈在对上陆明萱时,从来都是脸皮奇厚、打蛇随棍上的,见陆明萱看向自己的目光柔情似水,饱含怜惜,他立刻晶亮着一双幽邃的眼睛,看向陆明萱得寸进尺道:“不但衣裳鞋袜,在其他方面你也要对我好一些哦,我在这世上最亲最近的人就只有你,不比你还有显叔、老夫人和芙姑娘,我若是对你不好了,至少还有他们对你好,你若是对我不好了,这世上可就再没人对我好了。”
陆明萱听得好气又好笑,道:“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不成,那你还要怎么样?还说什么你若对我不好了,难道你打算对我不好不成?”
凌孟祈忙道:“我怎么可能对你不好,我不过就是打个比方而已,倒是你,眼下便对我不好,我一年也就过一个生辰而已,难道除了那些衣裳鞋袜以外,你就不打算再送我点儿其他礼物了不成?”一边说,一边目光灼灼的盯着陆明萱。
直看得陆明萱浑身不自在,只觉自己就快要在他火热的目光之下烧起来,不自觉舔了舔丰盈水嫩的红唇。
凌孟祈的眸子一下子变得如子夜般深沉,下一瞬,他已猛地上前,一把将陆明萱抱了个满怀,然后俯身噙住了她的小嘴。
算来这还是他们之间第二次真正意义上的接吻,陆明萱先是心里一慌,本能的便想推开凌孟祈,但凌孟祈却不让她如愿,箍着她腰肢的手越发的用力,牙齿也不轻不重咬了她一下,迫使她的注意力只能放在与他的唇舌纠缠之上,渐渐只觉胸闷气短,意识涣散,整个人都发起飘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陆明萱已分不清今夕是何夕之际,凌孟祈终于放开了她,她立刻大口大口的喘起气来,待气稍稍喘匀了,才看向凌孟祈没好气的嗔道:“你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的做什么,再这样我可生气了啊!”
她不知道自己面如霞飞,看向凌孟祈的目光更是如海棠滴露般,说不出的妩媚娇艳,让本就已快把持不住的凌孟祈的心火烧得越发的旺了,好歹记着陆明萱如今还小,不能吓着她,而且如今二人还没正式定亲,就更别说成亲了,自己若太孟浪,也未免太过不尊重她,因接连深吸了几口气,将满腔的旖念强自压下后,才哑声道:“再哪样你就生气了,我也没怎样啊?”
陆明萱就无言了,要比脸皮厚,自己绝不可能是眼前这个表面看似谪仙,实则各种没下限的人的对手,只得小声嘀咕道:“以前也没见你脸皮有这么厚啊,难道是这两年在外面跑得多了,学坏了?”说着,想起凌孟祈在外面有可能会对待其他女子也像对待自己时一般,她心里立刻跟喝了一坛陈年老醋似的,说不出的酸涩,连语气也变得酸溜溜的。
凌孟祈因早年的经历,本就是察言观色的高手,更何况这两年在锦衣卫里历练,有多善于揣摩人心就更不必说了,几乎是立刻便意识到了陆明萱在想什么,忙道:“哪有,我在外面不知道多洁身自好,别说做其他事了,连看都不会多看其他女子一眼,你若是不信,可以问虎子,我只是在对上你时,才会这般的。”
顿了顿,握住了陆明萱的手,越发放柔了声音:“你不知道你愿意与我在一起,我心里有多高兴有多满足,说句僭越的话,哪怕给我这天下最大的权势哪怕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我,让我放弃你,我也绝不会动摇,你就是我的命,我的天,我的一切!你这么美好,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真正该担心的人是我才对,我怎么敢有旁的心思,万一不慎惹你生了气,不要我了,我岂非悔青了肠子都没用了?我既已承诺过你‘永生不渝’,便一定会说到做到!”
甜言蜜语人人爱听,陆明萱也不例外,方才还跟喝了坛老醋似的心瞬间又飞扬起来,红着脸小声道:“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也就是你才会觉得我好,我方才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你别放在心上,我信你,以后再不会随便发酸吃醋了……”
话没说完,凌孟祈已笑道:“别,你会发酸吃醋我只有高兴的,说明你在乎我,是真把我放在了心上的,你不知道今日之前,哪怕你已经答应与我在一起了,我心里依然时不时的患得患失,怕自己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如今我总算可以放心了,对了,我也有一件礼物送给你。”
一边说,一边自怀里掏出一只镯子,动作轻柔的给陆明萱套在了手腕儿上。
陆明萱见那镯子色泽如桃花瓣般粉嫩轻红,一眼便能看出是由整块的上好和田桃花玉制成,类似的宝物她只在前世陆明珠的妆匣里看到过一块玉佩,据说是当年福慧长公主的陪嫁,全天下就那一块,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也不知道凌孟祈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这只镯子?因忙要将其取下来:“这么贵重的东西,凌大哥你从哪里得来的,若是让有心人知道了,还不定生出什么事端来呢!”
众所周知锦衣卫的路子野得很,但路子再野,也不是真就能什么都不顾忌,她担心凌孟祈是用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得来的这镯子,若是让有心人知道了,不但有损他的前程,也有损阴骘,她不想他为了自己去做这些事,宝物再好,也及不上他的一根手指头。
凌孟祈闻言,知道陆明萱在担心什么,忙笑道:“你放心,我是用正当手段得来的这镯子,若是东西不干净,我也不会送给你,你只放心戴着便是。”想起去年的这时候以及之前,自己送陆明萱但凡稍稍贵重些的东西她都不肯要,就更别说关心自己那些东西到底都从哪里得来的,再对比现下她的担心与关心,他唏嘘之余,只觉心里说不出的畅快,说不出的满足。
陆明萱却仍坚持将镯子取了下来,道:“你既这么说,我便放心了,只是这般贵重的东西,我也不敢真戴着去见人,万一旁人问起我从哪里来的,我要怎么说?亦连收在我的妆匣里都不放心,府里人多口杂你是知道的,所以你先将其带回来,待将来……我能光明正大的将其戴出去见人时,再慢慢儿的戴也不迟。”
凌孟祈本来见她仍要将镯子取下来,还有些不高兴的,及至听得她后面的话,立刻转嗔为喜起来,痛快的将镯子收了,道:“那我趁现在多多努力,争取再多给你添几样稀世珍宝,让你日日不重样的换着戴。”
陆明萱嗔道:“既是稀世珍宝,数量自然不会多,怎么可能日日不重样的换着戴,你倒是会说大话。”
嗔完却正色道:“我不稀罕什么稀世珍宝,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好,对了,说到这个,我前儿听丹青说,上头又有任务派给你,你至多月底又要出远门,是真的吗?你身体还没有痊愈呢,怎么又要出任务,让其他人去不行吗?你别想着要做大官才能给我好日子过,便这般拼命,你若是弄得浑身的伤,甚至生死命悬一线,我就算再尊贵再荣耀又有什么意义?凌大哥,你能不能去与上峰说,你这次去不了了,请他派其他人去?”
见陆明萱满脸的担心与哀求,凌孟祈沉默了片刻,才苦笑道:“此番却并不是我自己想去的,而是两位副指挥使与几位同知佥事,还有几位千户在指挥使大人面前公推的我去,我这两年升得太快,先前指挥使大人本还想提拔我做佥事的,被两位副指挥使联手搅合了,哪怕人人都知道我是用命换来的,不服气的人仍是大有人在,怕我威胁到他们地位的人也是不在少数,我若是不去,以后在锦衣卫卫所便也没有任何威信可言了,便是指挥使大人待我的印象,只怕也要大打折扣,所以这一趟我是非去不可。”
他好容易才与陆明萱走到今日这一步,让他就此与她分开,他哪里舍得,而且他这几年来受伤太多,也的确需要好生将养一阵子才成,如果可能,他是真的不想出这一趟任务,可如今锦衣卫卫所忌恨排挤他的人实在不少,涉及到各自的利益问题,他们也不可能因为他施些恩惠便与他前嫌尽释,且他也没有那个耐心去做这些事,所以最好的法子,便是用实力说话,让自己强大到旁人一提起便忌惮,便不敢有旁的心思的地步!
陆明萱没想到凌孟祈在锦衣卫的处境这般的艰难,她原本还以为他能在短短两年多的时间里连升四级,除了本身实力过人敢打敢拼以外,与上司同僚们相处得也极不错呢,谁知道竟会是这样一种情况。
她不由泪盈于睫,半晌方哽声道:“要不,你去求了老国公爷,让老国公爷设法将你调往别处,再不然外放到其他地方的卫所也成,我不怕吃苦,更何况你大小是个官,我也有自己的嫁妆,我们还有积芳阁,日子再怎么也难不到哪里去,我们离开京城,远远的避开那些人和事,只安心过我们的日子,你道好不好?”
“悔教夫婿觅封侯”这句话于以前的陆明萱来说,不过只是一句纸上的空话而已,然而此时此刻,她终于体会到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了。
凌孟祈何尝不想离开京城,但现在的局势早不是他想离开就能离开的了,只得一边有些笨拙的给陆明萱擦起泪来,一边柔声道:“不是你与我说只有当自己变得足够强大起来,才能护住自己想要护住的人乃至一切的吗?你难道不相信我不成,你放心,就算留在京城,我也不会让你担惊受怕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陆明萱话才一出口,其实已经后悔了,凌孟祈的尴尬身份和艰难处境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不成,别说有罗贵妃在,皇上虽不待见他也不会让他离开京城,便是皇上同意他离开了,在京城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徐皇后与大皇子还未必敢拿他怎么样,一旦离开京城,去了别的地方,天高皇帝远的,徐皇后与大皇子要对付他才真是易如反掌。
就更不必说他这两年多以来在锦衣卫里,早结下不知道多少仇怨了,一旦离开,对仇人们没有了震慑,只怕仇人们立刻便会找上门来,到时候他的处境只会比现在更艰难更危险,还不如继续待在锦衣卫呢,——自己明知他不容易,还要求他离开京城,这不是摆明了为难他吗?
听得凌孟祈的话,陆明萱忙道:“我相信你,你说了不会让我担惊受怕,不会让我受委屈,就一定会做到。”更何况就算真受了什么委屈,她也甘之如饴。
凌孟祈见她明明眼里还含着泪,说出口的话却无比的坚定,大受感动,不由伸手揽了她在怀里,低声道:“你放心,此番的任务其实并没有先前几次险,乃是去江南一带查一桩贪墨案,至多多费些时间而已,危险程度却要轻得多……我还要与你白头偕老共度一生呢,一定会加倍保护自己,爱惜自己,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你只管安心在京里等着我即可。”
“嗯。”陆明萱犹豫了一下,伸手抱紧了他的腰肢,低低道:“我等你。”
两人就这么静静的抱了半晌,眼见时辰已不早了,丹青已在外面小声催过几次了,方又诉了一会儿衷肠,凌孟祈才在与陆明萱约好三日后他再来后,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待凌孟祈离开半晌后,丹青因见陆明萱一直发怔,并没有上床歇息的意思,只得上前小声说道:“姑娘,已快四更天了,您要不还是躺一会儿罢,不然明儿起来没有精神,只怕老夫人与大姑娘又该说您了。”
陆明萱这才回过神来,懒懒的应了一声:“嗯。”心不在焉的躺到了床上去。
丹青正欲上前与她熄灯,就听得她问道:“你知道京城内外哪间庙宇的符更灵的?”
她想就这几日求了陆老夫人出去一趟,去庙里给凌孟祈求一个平安符,凌孟祈之前话虽说得轻描淡写,说此番出任务至多多费时间,其实危险程度没先前几次大,但若真是如此,锦衣卫卫所的人也不会公推他去了,可见此行必定杀机暗伏,危险重重,她别的忙也帮不上,唯一能为他做的,便是去菩萨面前为他上一炷香,再求一个平安符,希望菩萨能保佑他早日平安归来!
“姑娘是打算去庙里为凌公子求平安符吗?那不必去城外了,城内潭拓寺的符听说就极灵,只没有合适的理由,也不知老夫人会不会同意您出去?”丹青道。
陆明萱沉吟道:“潭拓寺的符真的极灵?那我明儿一早便求老夫人去。”再过一阵子便是她母亲的忌日了,只要她向陆老夫人说自己想去庙里为母亲点一盏长明灯,以陆老夫人对她的愧疚与怜惜,想来不会不同意。
次日陆明萱去给陆老夫人请安时,便果真与陆老夫人说了自己不日想去潭拓寺给黎氏点长明灯之事,而陆老夫人也果真不出她所料的答应了,只是提出她也要一块儿去,又问还有谁想去的,到时候都一块儿逛逛去。
陆大夫人见陆老夫人兴致好,触动了自己的一桩心事,因立时让人去取了黄历来,定了后日,也就是二十一日去潭拓寺,不但陆大夫人自己,陆二奶奶,陆明丽与陆明芙也都说要去,惟独陆大奶奶要留在家里照顾两个孩子,且府里也不能一个主事的人都没有,遂自告奋勇留在府里。
是以到了二十一日一早,定国公府自陆老夫人陆大夫人的马车以下,再到奶奶姑娘们并各自的贴身丫鬟及其他婆子坐的马车,足足有十几辆,连上骑马护送的陆文廷和陆文远并一众护院,直压了小半条街,浩浩荡荡的去了位于京城以西的潭拓寺。
潭拓寺百年名刹,香火旺盛,连皇家都时不时在那里布施的,就更不必说别的达官贵人府上了,似定国公府这样的豪门要让他们封山只为供自家女眷上香游玩,倒也不至于不给这个面子,但却难免会有扰民之嫌,故而陆大夫人并没有提前传话请主持封山,只请其留一间安静的院子供她们到时候歇息即可。
车轻马快,不过一个多时辰,一行人已抵达了潭拓寺的山门前,考虑到陆老夫人年迈,其他女眷也不方便抛头露面,陆文廷因使人去与方丈打了招呼,至少主子们的马车可以直达寺里的正殿前。
一时到得正殿前,因今日并不是逢三六九这样约定俗成上香的日子,大殿内外的人都不算太多,陆明萱就着丹青的手下车时,顺道看了一眼,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人少些才好,她也好更虔诚的为凌孟祈上香求平安符。
虽没有为定国公府的女眷们来上香便封山,但陆老夫人与陆大夫人的身份地位摆在哪里,方丈大师也不好太拿架子,早早便亲迎在了正殿前,一瞧得陆老夫人下车,便迎上前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然后揖首与陆老夫人见礼,陆老夫人忙回礼不迭。
稍后陆大夫人也领着女媳们上前与方丈大师见了礼,然后由方丈大师陪着进殿上了香,烧了纸,方丈大师方唤了知客僧来,令其领了一行人去后面早准备下的小院奉茶歇息。
寺里为一行人准备的小院极是幽静,尤其院里两株合抱粗的香樟树更是翠绿喜人,大家在厅堂里坐定,喝了茶,张嬷嬷并朱嬷嬷两个早已领着人将带来的斋菜热好摆了桌了,大家坐下吃毕,陆老夫人上了年纪的人极易害乏,便说要歇息一会儿,领其他人也去厢房里歇歇。
陆大夫人趁机提出还想去前面拜拜,压低了声音与陆老夫人道:“远哥儿媳妇儿进门也有半年了,却至今没有任何动静,媳妇儿想着难得今日来了,不如带她去拜拜送子观音……”
这话说得陆二奶奶红着脸低垂下了头去,也不知是在害羞还是在愧疚,陆老夫人看在眼里,心里如何不知道陆大夫人想带陆二奶奶一个庶子媳妇去拜送子观音是假,想为陆明凤拜拜才是真?陆明凤也就比陆二奶奶迟成亲两个月而已,如今也已是好几个月了,却仍没有任何消息传来,这对自来有“大志向”的陆大夫人来说,心里有多焦灼可想而知。
陆老夫人虽心知肚明,也懒得拆穿陆大夫人,遂点头道:“那你便带着远哥儿媳妇去好好拜拜罢。”
陆明萱在一旁闻言,忙上前笑道:“再过一阵子便是我母亲的忌日了,我也想去前面为她点一盏长明灯,还请老夫人允准。”
今日这么多人来潭拓寺,其起因本就是陆明萱说要来为黎氏点长明灯,陆老夫人又岂有不答应的,还让陆明芙陪她一块儿去,“你也叫了知画几年母亲,说来也该与她上一炷香才是。”
陆明芙是知道陆明萱今日来潭拓寺的真正原因的,闻言立刻应了,余下陆明丽本也想去前面再逛逛的,但其他人都去了,陆老夫人跟前儿不留人服侍也不像样,最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今年内必定要出嫁的,陆大夫人这个嫡母指望不上,能指望的也就只有陆老夫人这个祖母了,若是能让陆老夫人多喜欢她一些多怜惜她一些,不但出嫁时的嫁妆,将来去了夫家以后,她的日子也多少能好过些,遂自告奋勇留下服侍陆老夫人。
陆明丽这点小心思陆大夫人又岂有看不出来,却是懒得理会,反正不论她嫁妆再丰厚陆老夫人再怜惜她,她去了夫家的日子都不会好过,且容她再上蹿下跳一阵罢……因领着陆二奶奶、陆明萱和陆明芙与陆老夫人行了礼,鱼贯退了出去,径自往前面的大殿行去。
观世音菩萨的宝象就供在正殿里,点长明灯却都得在偏殿点,这倒是正中了陆大夫人与陆明萱的下怀,两拨人于是在正殿前的空地上分了手,陆大夫人领着陆二奶奶进了正殿,陆明萱与陆明芙则去了偏殿给黎氏点长明灯。
不多一会儿,长明灯便点好了,姐妹二人去到正殿外一看,陆大夫人与陆二奶奶正跪在蒲团上,虔诚的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呢,陆明萱因与陆大夫人的丫鬟说了一声,然后与陆明芙去了求签的地方。
万幸求到的签虽算不得上好,却也是中上水平,陆明萱方暗暗松了一口气,将那签好生收了,又虔诚的求了一张平安符请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师父开了光加了持,与方才求得的签文放在一起,整个平安符方算是求好了。
回程的路上,陆明芙因小声与陆明萱道:“现在你总可以放心了罢,方才求的签虽算不得上上签,却也不差了,凌世兄必定能够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平安归来的。”
陆明萱点点头:“如此就承姐姐吉言了……”话没说完,身体忽然被人自后面猛地一撞,失去控制之下不由自主便往前栽去,还是陆明芙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她才幸免于了正栽到地上去,但饶是如此,被撞上的部位依然火辣辣的痛。
姐妹二人想着这是在寺里,如今又是午后,这个时辰来上香的人不多,出来时便没有带其他人,只带了丹青与落霞两个,如今二婢瞧得自家姑娘被撞,忙忙都赶了上前,一人扶住一个急声问道:“姑娘,您没事儿罢?”
陆明萱倒吸了一口气,正想说自己没事儿,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腰间的白玉噤步不见了,想起那块噤步是陆老夫人赏她的,上面于极细微处印有一个“定”字,若是落到有心人手里,有意大作一番文章,指不定定国公府乃至陆氏一族的女眷们名声都要受损……不由失声叫道:“我的噤步不见了,快看看方才到底是谁撞了我!”
一定是那撞她的人趁撞她的机会,顺手牵羊将她的噤步给顺走了,指不定撞她都是蓄意而为,也不知到底是偶然,还是人为?实在可恶!
丹青闻言,忙抬头往前看去,远远的只看见一个半大的孩子绕过大殿前空地上为数不多的十来个香客,再绕至一旁的拐角处,展眼便已不见了踪影。
丹青不由又气又急,忙道:“姑娘,我这便找寺里的师父们去,佛门清净之地,怎么会有小贼混进来,定要让他们给我们一个说法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