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博罗派虽用针,但却是施针救人。此派温顺善良,同是用针,一念君子与其救人信念却背道而驰。博罗因此恨死了他,万不肯和他沾上关系。
又如东祁宫以暗杀为主,虽最擅长针等暗器,但此宫数年前因被一念君子横空出世抢了风头,便上门挑衅,未果,反而叫明长宴一锅端了。宫内众人从此便一蹶不振,成了一滩烂泥,再扶不上墙。
时至今日,放眼整个江湖,也只有明长宴的鬼门十三针用得令人闻风丧胆,恐避之不及。
杀戚云门满门的武器,就是针。那线上连了五百多根银针,从嘴里用内功推至腹脏,稍长一些的针便从喉咙和胸腔中穿出来。人在睡梦中足足吞了五百多针,疼醒之后出于本能,便会扯住嘴里的线头,将针从肚子里拉出来。这一动直接搅烂五脏六腑,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个时辰之内,必然七窍流血,开膛破肚,直把人耗尽生气、活活痛死。
其用针之巧妙,施针之阴邪,心肠之歹毒,除了那个魔头明长宴,还能有谁!他既敢灭追风寨满门,那再灭戚云门上下,有何不可?明长宴绝没死透,不但没死透,还回来以牙还牙,报仇雪恨。不信?那烟波江肃清明长宴的门派中,就有戚云门一众,又如何解释?再者,能做出此等丧尽天良的破事,舍他其谁!
芍药猛地捂着嘴,侧身干呕。
茯苓脸色如同白浆,嘴唇翕动,喃喃自语:“这……”
明长宴抬手,示意茯苓闭嘴,他道:“你继续。”
小丸子伏地更深,继续道:“戚云门被灭却不是一个收尾,而是一个开端。”
仁和帝二十二年,缙云商会惨遭同样手段血洗,同年十一月,天禄派满门横死。次年八月,瑶泉宫无人生还。两年之内共有七个门派消失,皆是同一个人所做,其中三个曾参与烟波江围攻一事。
“屠得一干二净,一点都不剩?”
“奴才都是听来的,灭门这事儿,不都是做绝的吗。应该、可能一个不剩吧。”
明长宴听罢,问道:“闹得这么大,武林中没人管吗?小寒寺、北河派、芙蓉山、春都,这些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门派,当年肃清明长宴就有他们,现下一念君子作乱,他们不会坐视不理。”
小丸子嘀咕道:“什么赫赫有名的门派,都是些臭鱼烂虾腌臜货!君子死后,武林之中再无一骑绝尘之人,无人镇压,几个门派闹作一团,争斗不休,为了个第一,打破了脑袋。苍生令先是由天清派暂为保管,后来几家打不出个结果,又被他们逼得送上了小蛮山,说是等他们几个门派较量一番,看谁才有资格得到苍生令。”
明长宴听罢,哭笑不得:“从来只有苍生令认主,何来争夺一说?”
“认主?我呸!”小丸子啐了一口:“小寒寺他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就那武功造诣,有何本事叫苍生令认他们!”
明长宴道:“况且,非苍生令认主,何人能拔此刀出鞘?既不能用苍生令,又得不到山河悲的口诀,苍生令不就是废铜烂铁一把,请块破铁回屋子做什么,日日烧香拜佛供着,然后坐等自己成为天下第一吗?”
小丸子脸色陡然涨红,连宫内规矩都忘了,指着明长宴,一连说了十几个‘你’,他喊道:“你竟敢说苍生令是破铜烂铁!你你你你你……你真是、真是小女子不可理喻!不知天高地厚也!”
芍药回过神,猛地拧他耳朵,怒骂道:“大胆的狗东西!竟敢和烟少侍如此说话!”
不可理喻的小女子明长宴,决定‘女人’不记小人过,挥手道:“明长宴如此作恶多端,几个门派不管,也总有侠义之士惩奸除恶吧?”
小丸子耳朵通红,眼泪汪汪,嘶嘶倒吸凉气:“有倒是有,但明长宴也太多了,抓不过来啊。”
明长宴听此话,他一愣,很有兴趣道:“你这话说得有点儿意思,明长宴怎么就抓不过来了?难道他还能自己分裂?”
小丸子道:“一念君子行走江湖十年,总穿一身黑衣,头罩黑纱。有时候是面具,有时候是斗笠,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总之,见过他真容的人少之又少。他死了之后,玲珑阁的绝情娘子秀玲珑把他的斗笠、衣服、面具,甚至用过的武器,戴过的玉佩,全都给依葫芦画瓢地倒了一份出来。五百个铜板就能买一身回家。江湖上冒充明长宴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只要戴个黑纱,人人都称自己是一念君子。”
明长宴哈哈大笑,“我原以为明长宴死了之后这情况会好转一些,秀玲珑这个奸商果真十年如一日的奸诈,好朋友死了,她也不忘记从好朋友身上赚钱。真是……”
他想了会儿,没想出合适的形容,便作罢。
此时,天光乍现,百里灯带着十一与十三二人回到青竹小筑。明长宴站起身,芍药还未开口迎接,却见百里灯脸色严肃,眉头紧蹙,说道:“所有人都不得离开青竹小筑半步。烟少侍,劳烦您跟臣走一趟昭和宫。”
明长宴道:“不劳烦,不劳烦,我正要去昭和宫和元侧妃聊聊天。”
芍药提醒道:“少侍注意说话措辞。”
明长宴装聋作哑,无视了她,问百里道:“见你行色匆匆,我猜昭和宫那头出事了。”
百里灯回:“不错,娘娘冰雪聪明,玲珑剔透,还请宽衣,臣在此处恭候娘娘。”
茯苓问道:“昭和宫出了什么事,怎么只叫少侍过去,其他人可有叫?”
百里答:“昭和宫的李公公一刻钟前死了,死因是……”
他抬头看了一眼明长宴,随即低头道:“万针穿喉。”
作者有话要说:
江湖第一届百变‘君子’秀角逐赛现在开始,在众多coser中,最像一念君子的是——
第5章 落魄君子(四)
昭和宫外,已经跪了两排宫女。
飞檐翘角,红砖墨瓦,鸦雀无声。明长宴由百里领路,穿过跪成两排的宫女,径直到了昭和宫松菊小院。院内各有侍卫十一人,太监二十人,宫女若干,挤在一起,叫他眼花缭乱,不甚清醒。
百里道:“回皇上,元侧妃,烟少侍到了。”
明长宴直挺挺地站着,目光四处查看。
李公公横死在松菊小院,与春姑姑死状相同。借着天光,可看清他的尸体下半具完好无损,上半边鲜血淋漓,显然是吞针所致。李公公死前大力挣扎过一番,胯下一滩污秽之物,十指深深地抓紧了地板砖中,指甲盖在扣弄间全数翻了出来,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尸体左面,正有一名少年凝神观察。
明长宴目光一顿,从衣服便能猜出,是昨日在小荷台遇到的那个云青。只见此人穿了件浅金色的袍服,腰间配一条黑玉革带,金色锁扣未系,各悬八条,料为皮质。袍服上有双鹤展翅穿行云间,是为云纹鹤。箭袖,鹤纹均为黑色。金冠束发,眉眼似墨画,鼻挺若悬梁,唇薄若涂丹,仙姿绰约,一品风流。
看着看着,竟觉得似乎点儿眼熟。明长宴身子往后仰,退了一步,正欲看得更清楚些,百里提醒他:“娘娘,皇上叫你。”
明长宴微微矫首,嗯?了一声。他目光还落在金袍少年的脸上,明长宴越看越熟悉,心中有个答案就要呼之欲出。金袍少年身边的侍卫拱手道:“云青仙人可有眉目?”
明长宴恍然大悟,连忙高举双臂,挤进人群:“我有!我有!”
百里大惊失色,喝道:“你有什么!”
明长宴嘻嘻一笑,推开众太监,站在云青面前,笑道:“你们要什么,我就有什么呗!”
皇帝与元侧妃拾级而下,明长宴拱手作揖道:“皇上好,侧妃好。”
元侧妃脸色阴郁,气质忧愁,眉间一股黑气,看着实在不像‘好’的样子。皇帝多情,见明长宴生得俊俏活泼,天姿颇高,当即问道:“你是谁?”
百里连忙跪下答道:“回禀皇上,是青竹小筑的烟少侍。”
皇帝摆摆手,“给烟少侍拿个椅子来,她受了惊,此刻站不得。”
小太监端了椅子上前,刚放下,昭和宫外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少侍,使不得!使不得!”
王少侍香汗淋漓,跨进昭和宫。明长宴一惊,心道:王少侍怎么又好了?
跟在王少侍身后的小丫鬟进门便扑倒在地,磕头喊叫道:“奴婢、奴婢拉不住王少侍!”
王少侍一来,便精准地锁定了明长宴的位置,一路小跑到他身后,又哭又闹:“我见到鬼了……我见到鬼了!”
明长宴哎了一声,将王少侍按在椅子上。
“王姐姐,你说有鬼,那你说说,来的是什么鬼?”
元侧妃道:“春姑姑向来不与人交恶,昨日是那两个宫妃不知天高地厚,品德有失。姑姑只是小施惩戒,可刑房的奴才下手不知轻重,死了难道还能怪到她头上去!冤有头债有主,那两个女人就算是变成了鬼,也不可能来昭和宫。皇上,臣妾与春姑姑自幼一同长大,情同姐妹,此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臣妾、臣妾……”
皇帝连忙安抚贵妃,转头问道金袍少年:“云青,你可有感到什么不妥的地方,怨气,鬼气,诸如此类。”
明长宴见云青正欲回答,连忙抢着说道:“有,怎么没有。这个、王少侍都声称自己见了鬼,眼见为实,证据确凿,一定是那两个宫女回来报复。我看不如叫这位、这位云青仙人招一招魂,不就真相大白啦!”
元侧妃美目一瞪,斥道:“你是什么东西!”
皇帝点头:“言之有理。云青,你就在此地招魂。”
云青仙人瞥了明长宴一眼,回皇上的话:“招魂一事需要准备,请皇上稍等。”
明长宴退后一步,蹲下身去查看李公公的尸体。
百里道:“少侍好胆识。”
明长宴道:“一般一般。李公公何时死的?死时有无外人在场?”
百里道:“李公公死的时候并无外人,只是动静很大,才引起了过路太监的注意。”
片刻后,九十九宫来了几个方士,着手在昭和宫内布置了坛场。神坛分内中外三门,所用长纂十八根,短纂十根。每个门悬挂题榜颜色不同,共有青、红、白三个颜色。昭和宫封场,所有人被集中在了大厅之内,出入只能走南方的离宫门。
侍经、侍香、侍灯站好位置,云青已经换好了金丝提花天仙洞衣,上用金丝绣着口衔灵芝仙草的仙鹤图案,流光溢彩,仙气飘飘。
明长宴隐身于众宫女之中,芍药见状,终于找到机会上前,她心吓坏了,拍着胸口:“少侍,你可知道方才你对皇上说话的口气,足够死一万次了。如果不是元侧妃受惊,皇上无心追究你,恐怕你我早就阴阳相隔。”
明长宴哈哈一笑,说道:“阴阳相隔怕什么,皇宫里奇珍异宝如此之多,总有些能起死回生的药。茯苓,你在宫中多年,有没有听过这种药?”
茯苓上前一步,答道:“少侍又异想天开,世间哪有能起死回生的药,就算有,这药也是神仙的草药。”
明长宴道:“聪明!就是神仙草,你们有没有听过这个药?”
茯苓与芍药相视一看,茯苓道:“我从未听说过。不过四境百国年年都给中原上供珍品,番邦国家说不定有这等灵药。”
明长宴问道:“二位姐姐可知道这些东西都放在皇宫何处?”
芍药道:“奴婢不知道。少侍要是想知道,可以托人去问问礼部尚书小成大人,他是专门负责管贡品的。”
明长宴听罢,问道:“若是神仙草此等珍品,想来不会放在宫外。礼部尚书小成大人……芍药,我问你,宫中可有身体不好,或常年靠药悬吊性命,地位颇高的人?”
芍药沉吟片刻道:“婉嫔身子一直都不大好,日日靠药调理,但多年前就失了圣心,地位并不高。”
茯苓道:“少侍若不单指后宫,奴婢但知道一人,地位颇高。只是那人身子是很好的,不过却也日日同药打交道。”
明长宴笑道:“还有这种奇葩?”
茯苓作势要捂他的嘴:“此话不可乱说。”
明长宴:“好好好,我不说,那姐姐快告诉我,这人是谁。”
茯苓道:“此人就是小国相,云青仙人。他师从常国相,五行八卦,奇门遁甲,占星炼药,无所不精,无所不通,当世无人可左右其他。但凡万邦来朝,所贡奇珍异宝,均由小国相先挑选,以用来炼制丹药。少侍所言神仙用的草药,说不定就在九十九宫之内。”
明长宴心念一动,鼻尖陡然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他鼻尖耸动了两下,问道:“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香味?”
茯苓答:“开坛做法,自要燃香。小国相所用应该是宫内最珍贵的返魂香。”
明长宴道:“不对,不是返魂香的味道。上回我在小荷台也闻到过一次,此香微苦,好似药香,又似莲香。”
二人摇头:“没有闻到。”
他闻此香,目眩心驰,不能自已,近乎痴迷。明长宴连忙用手往空中挥了挥,驱散了香味。
神坛内,云青仙人道:“摄召长夜府,开度受生魂。”
明长宴细听,他所念的科仪文检为《灵宝玉鉴》,是同招魂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的东西。
明少侠起初听了只有些惊讶,结果越听,这位云青仙人念得——就越离谱!
该仙人前几句还能好好地念,念到后来便开始东拉西扯,插科打诨,胡乱背了几章《飞花艳想》,《平山艳词》等歪门邪道的话本进去,实在是令明长宴目瞪口呆。这两本全是他的床头读物,因夜夜研究,所以记得分外清楚。
明长宴仔细一看这位小国相,对着皇帝唱大戏时十分真切,背过皇帝时便是一副无精打采的状态。
皇帝等人敛声屏气,凝神肃穆,俨然一副敬畏神灵的模样。
明长宴哈哈地笑出声,心道这云青仙人当真艺高人胆大,年少不懂事,糊弄皇帝侧妃糊弄得有模有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