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亦彻笑了笑,“前几日在你书房,我看到地上有些废稿,捡起来看了看,如今一想,纸上的文章我还记得大半。”
“嗤,又在显摆自己过目不忘。”
苏颐冷笑一声,又重新坐回到了栏杆边上,假装不再搭理沐萦之与冯亦彻二人。
冯亦彻坐在沐萦之的身边,将苏颐的文章背了几段给她听。
“苏公子的文采一般,不过文章里的思辨极为精彩,这文章的水平若去参加会试,怕是不妥,但应付乡试足矣。”
“当真?”苏颐从栏杆上坐起来,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沐萦之。
沐萦之与冯亦彻对视片刻,均是一笑。
“苏公子虽厌恶四书五经,却深得孔子与孟子的思辨之道。只需要在八股文的形式上多下些功夫便可。”
苏颐似信非信,冯亦彻站在一旁深深地盯着沐萦之。
“我真是没想到,夫人还有这等点评功力。”
“过奖了,我这点才气与冯公子相比不值一提的。”沐萦之淡淡一笑。
在沐相书房里,她读惯了各省各地官员上来的文章,这些官员都是从科举考试中走出来的佼佼者,他们的文章自然可以说是科考场上的典范了。
正所谓读书百遍,其义自现,她看过了八股文,目光自然如礼部的官员一般老辣,能很快以八股文的标准来审视每一篇文章。
“真要我下场去考?”苏颐面色复杂地看着冯亦彻。
“当然,不仅要考,还争取拔得头筹。”
“怎么可能?”
“原本么,是没有可能,但现在我们书院有了夫人这位名师,一定可以拔得头筹。”
冯亦彻这话一出,沐萦之亦吃了一惊。
“我算什么名师?”
“夫人不必谦虚,以夫人才学,别说是在书院当老师,便是做山长也是可以的。”
做书院的山长?
沐萦之垂眸一笑,“我只是个女子,怎么可能做山长?”
“当然可以,我们书院,从不以功名论英雄,自然也不分男女,夫人若愿意,便做我们书院的山长吧。”冯亦彻忽然情绪激动了起来。
“一个女子做山长?怎么可能有人前来求学?”沐萦之觉得冯亦彻越说越不着调了,听着像是天方夜谭,“女子做山长,这样的书院旁人听着不知道有多荒诞?”
“难道我和苏颐办书院就不荒诞吗?我们想办书院,就是想让这世上有一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地方!”
但不知道怎么地,听着这样的天方夜谭,她心中竟有几分激荡。
苏颐初听到冯亦彻的建议时,亦是十分震惊,然而镇定下来之后,他也缓缓开了口:“夫人不是说,一家书院只要能让人考取功名,便会有人上门求学么?若夫人能让我在乡试中拔得头筹,自然会有人前来。”
“你们……”沐萦之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苦笑道,“书院是你们的事,怎么突然说到我了。”
“夫人真的不愿意?方才与夫人一番言谈,我这才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开办书院对我来说实在是超出我的能力范围,若是夫人不肯做书院的山长,只怕我和苏颐这书院,迟早会关门大吉。”
苏颐这会儿面色已经肃然了起来,恍若换了个人一般。
他没像冯亦彻那般劝说沐萦之,只沉沉叹了口气。
☆、92.第 92 章
亭子里一时安静就下来。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只听得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啪嗒啪嗒地打在荷叶上。
沐萦之在沉思,冯亦彻和苏颐都在等她思考的结果。
“嫂子。”远处传来了白珍的声音。
沐萦之转过头去,见白玲白珍和春晴已经回来了,站在廊下向她挥手。
“白夫人,我俩先告辞了。”冯亦彻见状, 起身向沐萦之行了一礼, 深深看她一眼。
沐萦之无奈一笑, 转过头,朝苏颐点了一下头。
今日一见, 不觉得苏颐如传言那般令人厌恶, 确有可交之处。
苏颐自然察觉得到沐萦之看自己时眼神变得柔和了许多, 扬眉一笑,“山长放心, 这次会试,弟子会全力以赴。”
这人说话……真是轻浮!
沐萦之再次沉了眼神。
苏颐却浑不在意的样子,哈哈大笑着跟冯亦彻一起从凉亭另一边的栈道往外走去了。
沐萦之撑开伞,往白玲白珍那边走去。
“嫂子, 那两人是谁?”白珍好奇的问。
“一个是冯先生的堂弟,另一个是他带来的朋友, 他们俩都是爱读书之人, 因此聊了一会儿。”沐萦之说完, 打量了白珍和白玲一眼, “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白玲别过脸, 眼神看起来有些慌乱,沐萦之望向春晴,春晴微微动了动眼睛。
真是个傻姑娘!
沐萦之笑叹了口气:“如今下着雨,也不好出去再逛,先各自回房,等雨停了再做打算。”
“嫂子,咱们要在这里住几日?”
“明儿若还下雨,就回去,天气好便多住几日。大后天山门有庙会,咱们可以去看看。”
“好。”提到庙会,白珍和白玲都高兴了起来,各自由丫鬟领着回屋午休去了。
春晴亦扶着沐萦之回房,等关上房门,春晴才细细道:“二姑娘谁都没相中,就是大姑娘,我问她的时候她不说,后来看她一直瞧着一位韩公子。”
“哪位韩公子?”
“是户部侍郎的次子,今年十六,叫做韩帧,生得一表人才。”
沐萦之没见过这个韩帧,但户部侍郎夫人她是见过了,是位谈吐打扮俱佳的夫人,她教出来的儿子应当不差。
“她确定了是这个韩帧吗?还是说是你猜的?“沐萦之又问。
有了上次沐渊之的事,沐萦之不想再有半点差池。
春晴点头:“不敢瞎说,我是寻了个空儿,直接了当的问了大姑娘的意思,她虽没说话,但我敢肯定,她是默认了那位韩公子。”
沐萦之颔首:“等回京城,你去一下沐府,让我娘帮着打探打探,若是合适,便将事情定下来吧。”
白玲确实是个心思简单的姑娘,给她定下人家也算是了了一桩事,这么一比,白珍更不好办些,还得另想些办法才妥当。
左右白珍比白玲小,时日还长。
“是。”春晴恭敬道,侍奉着沐萦之更了衣,扶她睡下。
每日午后都是沐萦之最困的时候,今日因为冯亦彻和苏颐的到访,耽搁了时间,这会儿她已是倦极,躺下没多久便睡着了。
迷糊糊地做了一个梦。
梦见她独自在花园里散步,走着走着,前面就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影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是谁,但她很确定那不是白泽。
她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不想再靠近那人。
那人却直直向她跑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一直站到她的近前,朝她咧嘴一笑。
沐萦之猛然睁开眼,眼前赫然有一张黝黑的脸庞。
她大惊失色,从榻上坐起来,手臂“砰”地一声撞到床边,阵阵地刺痛提醒着她,这不是在做梦。
“你醒了?”来人咧嘴一笑,露出了白白的牙齿。
冒裕!
他怎么会在这里?
沐萦之并未立即尖叫,而是用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歪歪倒在桌子上的春晴。
也不知春晴是被他打晕了,抑或……
沐萦之不敢想,她看着眼前这个看似笑得天真烂漫的少年,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浮上心头。
“王子,你怎么会来这里?”
冒裕又是一笑,“吓到你啦?”
沐萦之没有吭声,努力让自己平静。
“这里是我的卧室,我正在午睡,王子突然出现,我自是觉得惊讶。不知王子前来,有何贵干?”
“我没什么贵干,就是在山门碰见你了,想看看你。”
这么轻飘飘的话语从他嘴里漫不经心的说出来,令沐萦之气急却又无言以对。
他是蛮不讲理又不通风俗的北桀王子,能跟他说什么呢?
“王子,我的丫鬟她怎么了?”
冒裕撇了撇嘴,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别叫我王子,叫我冒裕。”
沐萦之见他没有对自己动手动脚,料想他未必是想行周公之事,心底稍稍平和,努力与他周旋,寻求生机。
因此依着他的话,喊了他一声,“冒裕。”
冒裕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斜斜地睨了春晴一眼:“下雨了,我碰巧进来躲雨。怪她运气不好,我刚从窗户跳进来就被她看见了。”
沐萦之的心突突直跳,不敢往下想。她自是无法去质疑冒裕的躲雨之说。
冒裕见她紧张,又是一笑:“她没死,只是睡一觉。”
没死就好。
沐萦之的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前世春夏秋冬四个丫鬟的死是沐萦之最为饮恨的憾事,若这一世春晴倒在了这里,她的心里将永远过不去这个坎儿。
“既然来了,我请你喝杯茶吧。”
沐萦之支撑着从榻上起来,走到桌边将倒在那里的春晴扶到旁边的美人榻上,悄悄摸了摸春晴的鼻息,确定她还活着,这才转过身,坐到桌边,给冒裕倒了一杯茶。
“这是天顺朝的名茶信阳毛尖,你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