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球方面的谋算自然没有得到巩天的认可,这并不是因为巩天知悉了对方的图谋,而是因为此事已经牵涉到了两国外交层面,作为单纯武人的巩天即不能也不敢作出肯定回应。
不过琉球方面的期望并没有就此落空,八月初八,一名枢密院的特使来到琉球。
“天泽,你的胆子可真是不小啊。”作为甲寅期的师范,杨伯康虽然品阶跟巩天一样,但依旧有资格用教训的口吻跟巩天说话。“居然敢阵前撤军,枢密院里几位老大人对此很是不满,已经向圣上建议拿了你的官职。”
巩天脸上浮出一丝微笑:“师范既然来了,想来圣上没有采纳几位老大人的意思。”
“就你聪明。”杨伯康也笑了起来。“圣上也说了,日本自诩有神佛庇佑,历来没有受到过外敌入侵,因此上下心气都颇高,因此要彻底打掉日人的骄狂,用兵慎重点没有什么不好的。”当然郑克臧的原话中还有一长串认为现在夏军中弥漫着骄狂气息的指责,不过这就不必跟巩天细说了。“但是天泽,我这个老师要提醒你一句,圣上信任你是好事,但若是不能一举解决了日本问题,使得战事托宕下去,圣上的信任迟早是要动摇的。”
“学生明白。”巩天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冲着大陆方向遥遥一拜。“臣一定不负圣上所望。”礼拜之后,巩天有些疑惑问道。“师范,这次怎么来得这么快?”
“新昌城算是建好了,圣上正在巡视,所以,你的信报船不用送到武昌。”
华夏定鼎三年,郑克臧每年都出巡一次,今年因为东征日本和新昌建成的关系决定东巡,所以随扈的杨伯康才能如此快捷的到达琉球与巩天汇合。
解惑后的巩天又追问道:“师范,这次一共批了多少兵?”
“龙骧军第一师全部调给你,另外根据圣上的意思,兵部还调拨了一万人六个月的食粮,正征召江浙商船运输呢?至于西归浦的部队,也全调给你,只不过运输船需要你自己解决。另外,我也是来给你打下手的。”
巩天一惊:“这怎么行,还是师范来当主官,学生做这个副手。”
“圣上说了,此役虽然重在陆战,但根本还是水师,所以,你就不要争了,这是圣上的意思。”杨伯康虽然也觉得做学生的手下有些丢脸,但至高无上的帝王发话了,他自是不敢违背的。“不过你也别高兴太早了,陆师的兵虽然调给你了,但水师方面,圣上看了你的报告,又征询了林贤大人,觉得巡洋舰在日本用处不大,所以已经决定把【衡山号】等四舰悉数调回大衢山一线,另外还要调回两艘一等巡航船和两艘二等巡航船。”
巩天眉头紧缩:“如此护航的兵力怕是不足啊。”
“日人的水师战力如何,你自己清楚,两艘一等巡航船、四艘二等巡航船、四艘三等巡航船用作护航已经绰绰有余了。”杨伯康轻笑道。“我知道你是想让一部分水手、炮手也上岸助战,以充实陆战兵员,不过你真的认为一两千水手、炮手就能起大作用吗?”
“师范目光如炬,学生却是如此认为的,只是学师范认为一个师又两个旅已经足够了,学生并不认同,既然是一锤定音,能上陆的兵自然是越多越好的。”巩天不否认自己的观点。“若是朝廷一定要调回【衡山号】等舰,最好能另调四条三等巡航船过来助战。此外,琉球方面之前曾主动要求出兵助战,学生原不准备答应,如今看来,就算届时充作民夫也是好的。”
“琉球?区区弹丸之地能提供多少兵马。”施行【庫理?ヒキ制度】的琉球拢总只有被称为首里亲军的二百四十人的王府卫队是正规军,至于被称为间切军的民兵虽然有数千,但却都是比前明卫所屯田兵都不如的存在,难怪杨伯康对其不屑一顾。“无非就是一个意思罢了,既然如此,你直接答应下来就是了。”杨伯康说着说着忽然想到什么。“你持重是对的,此事却是该上报中枢,不过这倒给我提了个醒,天泽,你是东洋水师的提督,朝鲜应该也是在你的节制之下,你且说说,调动鲜军的战力如何?”
杨伯康这么一说,巩天马上意识到对方其实是接受了自己多要兵的建议,但是南朝鲜军的战力却不太好评价:“鲜人素来畏惧倭人,若是让其出征,怕是跟琉球一样,只能看守后路,以彰旗鼓。而且鲜军兵力有限,能立时调动的只怕不足千数。”
“这样啊。”听说南朝鲜军只是一些占用载荷和浪费粮秣的废物,杨伯康有些泄气了,不过想到三国联军这个噱头,他又精神一震。“不管有没有用,王师出征没有几个摇旗呐喊的怎么行。”杨伯康决定道。“天泽,趁着龙骧军第一师还在登船,你再调一艘信报船回国报告,请求朝廷准许征调鲜军和琉球军。”
“是。”巩天应了一声,但却有些迟疑的说道。“既然调用两国军队,少不得届时要给他们一些好处,如此不是分薄了我朝的利益吗?”琉球出兵不多,能分润的利益也有限的很,但南朝鲜出兵千余就少不得分走一块肥肉了。“朝中大佬和圣上能同意吗?”
“怎么不同意,羊毛出在羊身上,到时候倭人自会替朝廷分忧的……”
第467章 东征日本(十)
华夏武成三年、日本元禄十四年九月十三日,华夏水师浩浩荡荡的重临江户湾。在过去的一个多月的时间内,外患暂时消除的日本纷乱迭起,在幕府与诸藩、幕府与豪商、幕府与浪士之间演绎了一幕幕可以为几百年后的影视作品提供无数素材的活剧——由于诸藩和豪商试图抵制、拖延缴纳军役金和御寇贡金,匮乏之极的幕府只好把脑筋动到应募浪士队的饷食之上,亏得浪士们大多有忍饥挨饿的经验,再加上还存在从幕府手中获得地侍资格的希望,因此才勉强维持下来,但救起士气而言已经到了即将分崩离析的程度。
“好在夏军又卷土重来了!”幕府中主张维持浪士队的武断派得到外敌再度来犯的消息后终于能松了一口气了,不过一想到自己的地位需要外敌帮助才能维持下去,不少人还是有些悻悻,于是一个个发出豪言壮语。“无胆的夏寇,如今武藏等国秋收已毕,江户绝无粮食不足之虑,若是夏寇还打着截断海运的主意,那就让他们傻等好了。”
武断派的对手嘲弄的说道:“夏寇此番复来,兵势比前番更盛,又岂会单单截断海运这么简单,估摸着肯定会派兵上陆……”
武断派中人信心十足的打断对手的话:“上陆?那就再好不过了。一如当年北条氏消灭元寇,夏寇若是敢上陆就正好可以让幕府大军干净利落的消灭他们。”
“大话!真不知道你们凭什么消灭夏寇,就凭那些乱糟糟的浪士吗?”
武断派的众人顿时大怒,不过他们还没有开口,首席老中柳泽吉平突然轻咳了一声。
鉴于柳泽在幕府中是排名第一的权臣,武断派再怎么心存不满也不敢忤逆这位将军大人的心腹,因此一个个气鼓鼓的坐在那里,柳泽也不说话,只是一遍遍的打量殿内众人,直到有人坐立不宁了,他才慢慢开口。
“夏寇再来,幕府已处在危机关口,不是闹意气的时候。”柳泽能从区区侧用人爬到首席老中光一个色相惑主是解释不通的,其本人的能力也是毋庸置疑的。“所以一切废话都不要说了,现在最关键的是迎战的大将人选。”柳泽没有打过仗,自然不可能在关系幕府命运的战事中领兵。“关于这个人选,几位大人可有好的建议。”
柳泽这话自然是问在场的老中和若年寄的,至于其他人显然是没有资格插嘴的。
但能做到老中和若年寄的无一不是老奸巨猾之辈,在明知道一旦领兵大将失败,推荐人将承担连带责任,而胜利的结果又会使得幕府最高权力机构洗牌的情况下,谁都不愿意做出头鸟第一个站出来发言。
等待了一会,见到无人响应自己的话,眉头微皱的柳泽只好冲着自己一党的若年寄冈部六位藏人长安施了个眼色,冈部长安不得已,只好出列发言道:“幕府承平至今,有经验的老将已经大多不在人世了,但此战又关系重大,所以在下建议在亲藩中选择总大将。”
此话一出,众人当即领悟到其中玄妙,没错,根据德川家康遗留下来的制度,亲藩是不得干预幕府政务的,也就是说,胜利了,亲藩大名也不可能掌握幕府权力,至于失败了,看着亲藩的面子上,幕府也不可能追究。
既然与自己利益无关,当即众人纷纷同意了这个提议,不过具体到由“御三家”还是“御家门”来出任总大将,众人还有意见。当然还有年龄、是不是在江户等一系列因素的限制,于是经过一番争论之后,最终由不在会议现场的将军纲吉拍板决定,由领有十五万石的伊予松山藩藩主、从四品下隐岐守、侍从,时年三十二岁的亲藩大名松平定直出阵。
可松平定直也没有打过仗,单单凭亲藩的地位压住阵脚尚可,但真的决策战役,任谁都不敢冒这个险的,所以还要给他配属一到两名副将,协助或者说代替其指挥。
副将可不是这么好当的,赢了,光辉是总大将的,跟副将无关,可输了,因为无法追究身为亲藩的松平定直,板子就只能打在副将的身上。正是因为如此,对于有谁来出任副将,评定间内再度出现了难言的沉默。
对此柳泽显然也有些恼怒,不过他还没有发火,噩耗先传来了:“启禀各位老中大人、若年寄大人,夏寇开始登岸了……”
“该死!”柳泽轻骂一声,随即面色严峻的点将道。“大井大人,你立刻调动两队浪士却阻止夏寇登陆。”浪士番头之一的大井大膳立刻领命而去。“榊原伯耆守大人,你立刻持将军大人的命令去伊予松山藩的屋敷,请松平侍从出阵。”榊原也跟着退下。“至于松平侍从的副将人选,各位大人,事不宜迟,请只管推荐上来,一切责任,将由本官承担……”
夏军登陆的地点并没有选择江户町港,这是因为江户町港虽然距离江户城较近,但沿途都是各式建筑并不适宜大部队展开,再加上这一时空中江户湾近海并没疏浚,平底的日本船或可以畅通无阻的驶近岸边,但对于有龙骨的华夏船只来说,动辄有搁浅的嫌疑,因此夏军只能舍近求远另选登陆场地。
在前次驶入江户湾时,夏军就发现江户东郊有荒川、隅田川阻隔,很不利于夏军装备的重型武器通行,因此此番夏军最终选择的登陆场在南郊多摩川以北的荒滩边。
对于夏军的抉择,幕府其实也有预判,因此在多摩川两岸共计驻扎有两队超过三千势的浪士队,因此夏军驶近登陆之后,幕府方面便第一时间发现了敌情。此时,据守多摩川北的浪士立功心切,不待南岸友军渡河会师便鼓动番头迎击。
或许是由于压制不了浪士的鼓噪,或许是认为半渡而击是制胜的最好机会,这名番头最终半推半就的率部前去迎击夏军,只是刚刚开到海岸边,还没有来得及用少量铁炮、弓箭对立足未稳的夏军前哨发动远程打击,夏军掩护登陆的水师炮火就不期而至了。
尽管夏军的主力巡洋舰等已经被调回国内,但夏军巡航船上的长炮以及近距离上信报船的轻炮还是给夜郎自大的日本浪士们上了一课什么叫真正的火力支援。
在夏军密集的炮火打击下,这队浪士很快就在鬼哭狼嚎中化作鸟兽散了。而好不容易渡过多摩川的南岸浪士队也被失魂落魄的同侪吓到,不敢轻易进军海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夏军安全的登陆并把大量的军械物资转运上岸。
夏军已经上岸一个多团了,问询从江户城中出发的大井大膳才赶到多摩川。一到多摩川,大井就准备挥兵前进,然而他的命令不出意外的遭到了抵制。查明实情的大井也觉得事情变得棘手起来,不得已,他一面遣人向江户城报信,一方面派兵守在夏军炮火范围之外。
随着登陆的人员、物资越来越多,夏军的登陆场渐渐不够用了,于是夏军按照预案开始脱离登陆场,向内陆扩张,这就给了守株待兔的大井大膳以迎战的机会。
九月十四日未半,夏军前锋两个团携带野战炮二寸野战炮六位向大森方向开进,在小溪吞川一线正面撞上了大井大膳部。从兵力上说夏军两个团不过一千三百余人,幕府军一个完整的浪士队就有一千五百人,更何况大井还收拢了另一队的残余,总兵力在二千人以上。但是从火力上来说,夏军全面装备步铳,更有火炮六位助阵,远非只有朱枪、太刀和少量铁炮、弓箭的无甲浪士们可比的。
因此,想以厚实兵力一举压垮夏军的大井大膳一下子撞上了铁板。只知道跟手无寸铁的本百姓、小商人耀武扬威的浪士们在夏军排铳排炮的打击下溃不成军,甚至不能突进五十步之内,即便有极少数血勇之辈奋力拼杀,最终也只造成了夏军不足两位数的伤亡。
吞川惨败和之前的反登陆失利,震动了幕府,幕府不得不在浪士队和之前征召足轻的基础上,全面动员在江户城中的与力、同心,同时重新召集因为秋收解散的旗本队,并且把江户城中收藏的几门古董佛郎机炮搬出来稳定军心。此外,幕府还被迫要求各藩驻江户的武士参战,由是又拼凑出一支两三千人的军势。
当然这些动作是缓不应急,幸亏夏军前锋只是奉命扩充登陆场,并未受命直捣江户,所以才给幕府最后的整备时间。不过饶是如此,前线失利的传闻和征召足轻、同心、旗本及各藩武者引发的骚动还是让江户町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