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由于郑军砦墙的独特性,清军还可以选择从郑方特意留出的几处道口进攻,但郑军绝不会好意的为清军进攻提供方便——郑军虽然也需要这些通道出击,但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这些通道的用处多半应该是陷阱——所以由此推断便可以想象出,清军在冲击这些通道的时候将会付出如何的代价。
权衡再三,反正自己手中的炮灰够多,反正下一波援军也马上就会赶到,实际主持军务的沙纳海还是决定先对几处通道进行攻击,说起来也是,不真正试探一下,谁知道那里真的是陷阱亦或者是虚张声势的坦途。
清康熙三十六年六月十七日卯初,在初夏早白的天际下,清军大营鸣炮开门,数万清军鱼贯出阵,很快在郑军的怪城外排好了阵形。是时,风轻云淡,夏日毒辣的日头尚未升起,排列在无数面旗帜下的清军阵容整齐,远远望去煞气直冲云霄。
随着几名传令的骑兵在大阵中穿行,几个小方阵脱离了主队。与此同时,西安旗军火器营的武成永固大将军炮炮队和神威无敌大将军炮队也分别进入了自己的射击阵位,来自各省清军自造的各式火炮也摆放了一地,然后根据命令,轰隆隆的乱放一气,硝烟顿时弥散在空气中,遮蔽了进攻方的视线。
炮声虽然激烈,但效果却十分稀少,由于清军绿营拥有的省造火炮根本不如八旗兵装备的局造和御造火炮,因此实施射击的清军炮手根本不敢填满了火药,且绿营的火药还是老式的粉状火药,所以炮弹最远的也不过打在郑军挖出的壕堑里,激起一阵水柱罢了,根本连土墙和郑军马面都没有摸到边。
等确认了实情,沙纳海颇为恼火的命令各省炮队前推。结果这些绿营炮兵还在努力的推动沉重的火炮前进,郑军反击的炮火便到了。郑军一个师原本有九位二寸炮和九位三寸炮,但沙头市这边五个师在出战前都按照新体制增加了团属炮队,也就是说如今清军当面共有九十位二寸炮和四十五位三寸炮。虽然要顾及整条防线,没有集中布置,但从几处通道相邻的马面上斜射出的七斤炮弹和二十斤炮弹还是把正在前行的清军炮兵砸得哇哇叫。
“就是现在。”赤膊上阵的巴麟看到郑军火力被绿营炮队吸引,当下大吼一声。“开炮!”
集中开火的西安旗军炮队立刻在郑军阵地上打出一阵金属风暴。当然,这个时代只能是概率射击,因此直接命中马面的并没有多少,而即便那些偶尔落在了马面上炮弹也被清军未曾发现的防弹短墙给抵消了大半威力,只有个别倒霉的郑军炮队才出现了人炮损失。
看到郑军那边火光四溅、弹如雨下,被抽中成为敢死队的若干绿营营头开始缓缓出动了。这几个奔向通道的清军一概都分为三阵,前阵是白兵、中阵是鸟铳手、最后是弓箭手,看起来队伍严重,但随着距离面前那座“】—【”的门楼,队伍开始变形了。
事实上郑军设置的门塞共分前后两层,以高耸的混凝土门楣为界,前一列斜斜指向水壕的是大半个人高的矮墙,后一列反向斜置的是一面较前面矮墙高出近半的高墙,至于充当大门的则是一根刚刚砍下了的合抱大树。
眼看到就要靠近了,毗邻的马面也被门塞挡住了射界,于是清军一声呐喊直冲了上来。就在这个时候,两道门墙上突然冒出了无数的人头,与此同时还有他们手中闪着寒气的武器。
“啊!”绿旗兵还来不及发出惊悚的呼声,只见一片硝烟腾起,双倍齐射一下子就把清军队伍前列最勇敢的白兵打倒了在地。
排在前面侥幸生还的清军肝胆欲裂,但后面上冲的将其一推,结果不少人就一脚高一脚低的踩到了阵亡的同袍身以及飙射的鲜血形成的池塘中。于是滑倒的滑倒、绊倒的绊倒,队形一阵大乱,唬得几名千把声嘶力竭在那叫嚷着。
还没等清军从混乱中恢复过来,门墙上的郑军操起从后排接过的步铳又是齐齐一击,再度扫平了最前列的清军。说实在的,三、五十人的伤亡对一个至少五百人的营头而言其实只能算是九牛一毛,可是看着平素最骁勇的战士倒在自己身边,其余清军顿时胆怯起来,攘挟着各自主官拔腿往后逃去。当然,两通排铳就能击退的清军营头并不是主流,这不,在另外几道门塞前,忍受住了最初的损失后,清军的鸟铳手和弓箭手开始跟郑军对射起来,于是,郑军这边也出现了不小的损失。
“杀!杀光这些海逆。”趁着郑军的步铳被压制,清军呼啸着扑向最前面的矮墙以及只有大木为障的塞门。“快,爬上去,夺下此门,大人立赏白银百两。”
矮墙只有大半人高,但绝不是轻易可爬的,用力支撑着身体往上攀爬的清军只觉得胸膛上一痛,顿时仰面倒了下来,却是墙后的郑军用枪刺再向他们打招呼。由于前冲的清军白兵挡住了鸟铳手的射界,而吊射的弓箭手又怕误伤了突前的同侪,于是因为上爬而无力招架的清兵们便成了投火的飞蛾,在郑军一刺一拔中逐一倒地。
那些冲向大树充当门闩的清军,等冲近了才发现这根来不及修剪的大木的位置有些特别。横在腰间位置的大木让清军有三种选择,第一是从下面爬进去,第二是想办法从树木上翻过去,再有就是砍断了大木。不过爬进去也好翻过去也罢,都要直面郑军白兵的砍杀。至于砍断大木,个别清军倒是试了一下,可手中的腰刀没砍两下便起卷了。
愣在大木前的清军还在不知所措,在矮墙边已经回过神来的清军开始了用长枪跟郑军对刺。这个时候,从高墙后大力抛过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这些冒着硝烟的黑家伙落在清军大队中,瞬间引爆,顿时炸倒了大批清军,就连后列的鸟铳手和弓箭手也受到了殃及。趁着清军灰头土脸,高墙后的郑军又是一排密集的齐射,立刻在极近的距离内打得清军鬼哭狼嚎。留下一地尸体的清军,于是再也支撑不下去了,轰然一声,向来路逃去。
“斩!”虽然讷尔图和沙纳海的本意是试探郑军的虚实,但前锋失利未免挫伤士气,为此沙纳海毫不客气的举起了屠刀。“光州营自游击以下全营官弁一律枭首示众,(河标)怀河营都司、漕标左营都司、(湖北)安陆营守备等员,也一并传首三军。”沙纳海杀气腾腾的命令道。“告诉各营将弁,这就是无令而退的下场!”几只“鸡”拿去吓“猴子”了,但这几个营的残兵败将却要好好收拾,以免将失败的言论散播到其他部队,为此沙纳海又下一道命令:“将上述四营余部编入军标,另设一营,就地整顿。”
等沙纳海发布完命令,阿南达出列进言道:“王爷、沙大人,刚刚硝烟浓密,后方看得不清楚,不知道这是如何败的,还得使人问清楚了海逆虚实才好。”
“正是此理。”沙纳海点点头,派了几名戈什哈去问幸存的千把总,由于血淋淋的人头还摆在眼前,侥幸逃生的千把总们自是问什么说什么,就这样很快就把真相呈于一众达官贵人的面前。“战事的经过,各位大人都知道了,且说说下一步该怎么办。”
一众满洲亲贵还没有说话,南阳镇总兵徐定疆便踏前一步,他手下的光州营出了大纰漏,他自然要略作表示的:“这次是猝不及防,以下官之见,海逆在通道的防守并不强,所谓大木阻门也好解决,下一次多带些斧头过去便成了,还请大帅将攻敌任务交给南阳镇,下官一定亲率部众洗雪前耻。”
“徐大人这话,下官不同意。”湖北郧阳镇总兵高至诚大声反对着。“海逆在通道的防御看起来很弱,但未必不是故意示弱,若是我军一意争夺通道,势必限制了用兵数量,海逆完全可以集中力量用于少数通道的争夺。”
高至诚的话不无道理,若是一味纠结于争夺门塞,那清军兵力上的优势就发挥不出来了,须知道时间的优势是在郑军这边,一旦天气再热几分,不但京旗和蒙古骑兵受不了,就连直隶、陕山等地的绿营也很难跟习惯酷热的南兵较量。
第369章 湖广再战
高至诚的话打动了本来就不以绿营兵死活为意的沙纳海,他正要拍板,但巴麟却横插一杠:“王爷,沙大人,高总兵的主意虽然不错,可是火器营的大炮这就这么几位,又如何能够支援四面,除非各省绿营用自己的火炮支应。”
巴麟这话也有道理,排队枪毙时代的火炮和火枪只有集中起来才有效果,若是分散了,那就跟年节时点的花炮没有两样,最多就是听一个响罢了,而唯一能压制郑军炮火的西安火器营拢总只有三十二位两型火炮,散在几处通道前已经不敷足用了,逞论一字排开。
沙纳海犹豫起来,说起来他是军中宿将不差,但他的经验里并没有大规模使用火器这一项,更没有在东北跟鄂罗斯人交手的经验,因此一时间没了章法。
沙纳海这样的老将都无法决断是该继续争夺几处通道还是该全面进攻,更不要说一直窝在京里享福的讷尔图了,只见这位团团面面的王爷使劲拧着眉头,但半天嘴里憋不出一个字来的怪相,真是说有多别扭就有多别扭了。
这个时候解围的人终于出现了,佟桂站出来说道:“王爷,以奴才所见,高镇、徐镇都所言不差,既然官军兵力有余,何不兼而有之,以旗营火器营支援夺取各处通道,以绿营所有火炮支援绿营各镇、协、营填埋水壕。”
沙纳海不由得点了点头,佟桂说得一点不错,无论是攻击通道还是填埋水壕,两者都可以牵制郑军的注意力,而且无论哪一方得手了,对他来说都是不错的结果,即便失败了,那消耗的也是绿旗兵与整个大局无损。
主意既定,沙纳海当即跟讷尔图耳语两句,然后正式下令道:“以南阳镇攻夺郑军门塞,川北镇、湖广提标、大名镇、郧阳镇各差将士填埋水壕,山西捕盗营、抚标右营、湖广军标、河南抚标左营等部可为后备。”
听得沙纳海的命令,各镇、各营将官轰然应命,但若是仔细观察,可以发现有的人脸上写着轻松写意、有人脸色凝重、有人微微叹息、有人双眼露出嗜血的精芒……
西安旗营火器营的大炮打响了,经过调整炮击阵位之后,位于南阳镇当面的六条主攻通道遭到了清军的猛烈轰击,虽然清军的射击速度可以用奇慢来形容,但在两柱香的炮击中,瞎猫碰到死老鼠的情况并非没有发生。这不,被清军称为“东二口子”的通道左侧高墙便被一枚十斤炮弹打垮了半面;另一处“西一口子”的拦门大木也被一炮轰断。
郑军相邻马面堡上的火炮也试图进行反击,但是为了支援整条防线,郑军的炮兵相对分散,因此并没有能压制清军的炮击,所以打了一阵子,便自动的停了下来。
此时清军的火炮因为散热的需要停了下来,南阳镇便从硝烟里钻了出来。全力一搏的徐定疆以荆子关协左右营攻西路二口,以信阳协左右营攻中路二口,又以卢氏营、汝宁营、邓新营、新野营攻东路二口,以镇标左右营、固始营、襄城城守营为第二梯队。
正当凶神恶煞的豫省绿营直扑诸口的时候,郑军的后方哨楼纷纷发出警告,在大部分战线上都出现了清军的身影。这些一个个背着各式各样的麻袋、布袋,以低头冲刺的速度直扑水壕而来,大有一举填平障碍的架势。
看到清军大举逼近,在土墙后避炮的郑军纷纷站起身来,迎击的排铳顿时响成了一片。
但一众清军在各自官长严令下,根本不顾同袍的伤亡,顶着炙热的铳弹顽强前进,直到把身上的负载物丢入水塘后才转身向后逃去。
此时,马面上的郑军火炮开始扫荡这些蚁附,成串的霰弹、链弹将整个战线变成一片修罗场,个别的实心弹还打出了跳弹的效果,在某条斜线上造成惊人的杀伤。不过,郑军有火炮,清军也有火炮。趁着郑军炮兵的注意力集中在填埋水壕的步甲上,清军炮手偷偷将各种红夷炮、大将军炮、盏口炮前移过来,随即冲着突在土墙前面的马面堡射击着。
“这他妈的恶心人。”清军的炮弹因为装药不一,因此有的打在了水壕里,激起一阵浪花,有的打在混凝土相铆成的外壁上,震落了几片水泥涂层,但正是这大多数无效的射击迫使郑军不得不把视线重新转移过去。“给我先把这群王八蛋给轰了!”
郑军炮火一转移,清军炮兵就受不了,虽然命中率同样不高,但在两个扇面的夹击下,胆大的还拖住火炮往回跑,胆小的就直接丢下火炮向后逃去,为他们狼狈逃窜配音的则是某些火药堆被命中后发出的巨大爆炸声。
填埋水壕的清军在如雨的弹丸下哀嚎逃窜,但一众异族主子们却还觉得他们不够拼命:“看起来各镇绿营怕是都有些敷衍呢。”
“这是自然,想来各镇有些委屈。”巴尔虎如此回应着朱都纳的话,同时向沙纳海建言道。“副帅,用绿营兵来填壕沟尚未颇大,也浪费的很,荆州城里可有十万民人,是不是?”
虽然康熙所谓的满汉一体只不过是粉饰、虽然只要不在题本中写明驱民为蚁附就不会遭到好名的康熙责怪,但沙纳海还是拒绝了巴尔虎的建议,当然他不是悲天悯人也不是优柔寡断,而是另有考量:“胡闹,你可知城内有多少湖广绿营的眷属,驱他们上阵,岂不是要当场逼反了湖广绿营,想一想武昌之失吧。”
湖广绿营共有勋阳、宜昌两镇以及沙纳海直属的军标、抚标和总督噶尔图麾下的督标等部,虽然不是所有人的家眷都在荆州,但至少有相当一部分中下级官兵的家庭位于荆州城内,此时此刻,沙纳海可不想激起占到总兵力七分之一的湖广绿旗兵的怒火。
尽管遭到沙纳海的否定,但巴尔虎却没有善罢甘休,他转而向讷尔图进言道:“不动荆州城内民人,那至少也得把在监利叛乱的宜昌镇总兵曹仲英以下眷属统统拘来吧。”
讷尔图正想显示自己的存在敢,一听当即应诺:“理当如此,你且去操办。”
看着巴尔虎兴高采烈的背影,沙纳海撇了撇嘴,没有多说什么,手中的千里镜仅直转向还在激烈交战的战场。只见几处通道口,郑军设置的阻拦大木已经被南阳镇的刀斧手给砍断,但搁倒在地面上的断木一头还插在闩孔里,形成了“v”的阻拦结构。而还准备继续砍伐的清军被塞门后成排的郑军逐一打倒,光尸体就形成了新的阻碍。至于矮墙边的争夺还在继续,但是借着后方那道高墙上的火力,郑军继续得以压制清军的行动。
“谁让你回来的。”看着被亲兵双手反押在地的妻弟,徐定疆突然吼了起来。“给我滚回去,宁可死在海逆手里,别让我亲手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