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又下起了雨。
白简在家复习了几天,今天得回学校拿资料,撑着把小伞摇摇晃晃往车站走。
大雨下的厉害,风呼啊呼啊直面吹来,她用尽了力气才稳住自己手中的伞,没有向后吹去。
雨势很大,下了很久也没有要转停的趋势。
好不容易到了车站的白简,挪动小碎步往角落缩,避免斜进来的大雨打湿自己。
努力了很久,白简将伞半打开,挡在自己的身前,可惜裤子还是湿了一半,鞋子里面钻入雨水,一踩一个水洼。
这种天气来等车的人并不多,这里除了她就只有一个在玩手机的女生。
女生打扮的很时髦,一头长卷发离子烫被雨水碰到,惹得她很不开心,背对着那场大雨边看手机边整理自己的头发。
理了几下,女生还是非常不满意,直接给谁拨了个电话过去,破口大骂:“你到底来不来接我!不来咱俩就分手!”
看来是男朋友。
白简悻悻收回余角目光,咽了咽口水,一丢丢的八卦之心被吞回肚子里。
边上的女生在等男朋友来接,白简则安静等着,在等公交车来接自己。
大雨瓢泊,黑压压阻挡了视线,远处的朦胧水雾像野兽张开着大嘴,轻易能将过往行人吞没。
大风裹挟雨水,有点冷,白简搓了搓自己胳膊,往上拉了拉自己有些湿漉漉的外套。
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来,白简几次抬起手,抹去腕表表面沾到的雨水,查看现在几点了。
若非资料重要紧急,她也不至于现在就赶去学校。
又拿出手机,搜寻着信号,想看看天气预报,这雨什么时候可以停。
要是一直不停,她与其来回折腾,不如到时候直接待在宿舍好了。
“滴滴——”
前方车辆停下,有人对站点内的人打了喇叭。
白简头都没抬一下,知道那应该是边上那女生的男朋友,专心致志埋头找寻信号看天气预报。
手机左拿右放,网页转着的圈圈总算刷新出白简想知道的内容,跳出了最近一周的天气预报。
“都下雨?”白简捏着电子器,自言自语,蹙着眉心脸颊看起来圆圆的,宛若只烦恼的小包子。
还挺可爱。
冬辰辰手撑在方向盘,摇下了副驾驶的车窗,对着白简那边又滴了滴喇叭,叫她:“小白姐姐,去哪里啊?”
雨势很大,雨水杂乱不一砸在地上的声音闷沉响亮,白简专心看着天气预报,没有听到冬辰辰的这一声。
冬辰辰长得好看,样貌得体,又开着彰显华贵的宝马,频频引来边上女生的瞩目。
容貌俊俏邪魅的男生嘴角噙着笑,手有一下没一下在方向盘的边缘轻扣着,耐心等待他话语中的主人公,亲自发现他的到来。
白简大概翻看了这一周的天气预报,着重细细看了看今天和明天的,发现都是在下大雨。
而且这雨只会越下越大,半点没有减弱的趋势。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湿漉漉的裤腿和鞋袜,咬着唇角叹息——
要不还是打个出租车吧?
白简思索着,边上女生忽发出一声鄙夷。
掀眼看去,那女生恰好从白简这个方向收回视线,打开伞,扭着屁股走进了雨幕中,走向前方那辆车……后面一辆的银色车子。
银色车子表面看起来比较脏,铁漆面残破不堪,磨损比较严重,有可能是二手的。
大概是那个女生的男朋友来接她了。
想着,白简狐疑一刻,想不通那个女生干嘛要对自己发出鄙夷的声音。
就算怎么样,那个女生下雨天可有人来接,而她只能傻傻等着公交车呀。
怎么反倒会对白简产生不满呢。
扫眼看去,对面坐在车上的女生扭头和男生说了什么,唇瓣大张,看来像是在吼着输出。
雨幕盖过了女生的声音,白简听不清楚,还在往那边瞥,只是单纯想知道女生为什么会敌意自己。
之前林友儿是这样,冬花花是这样。
难不成是她身上背了什么bug,磁场和她们不对?
前面,被白简忽略好久的宝马又滴滴两声。
冬辰辰更摇下点车窗,揶揄招呼着:“小白姐,你就这么看不见我吗?我可在这里待了好久,就等着送小白姐去目的地了。”
白简看见黑车内是冬辰辰,想到了几天前的图书馆,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感觉那些话冒犯到了徐昭。
说实话,即使已经过去几天,但白简还是不怎么想跟冬辰辰讲话。
她觉得冬辰辰前几天说的那些话,真的有点过分,好像言里言外已经笃定了徐昭会出事,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白简几不可察地蹙了眉心,婉拒:“不好意思雨太大了没看见。不用麻烦你了,公交马上就来了,我坐那个就行了。”
冬辰辰闻言笑了一下,两手搭在方向盘,身子前倾,惬意靠在了方向盘上,“真的吗,小白姐姐确定要等公交车来吗。我来的时候看见有辆公交车爆胎坏在了路上,不知道是不是小白姐姐你等的那辆?”
这里站点只有一个,这个时间段,来的公交车不多。
冬辰辰这么说,无非就是想让白简犹豫,然后心软。
白简站在那里,略微收起了伞,挡在自己湿了的裤腿和鞋袜前,挺直了脊椎倔强站着,如挺立不屈的松树。
“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白简勾唇,礼貌笑了一下,“车子坏了一辆,下一辆肯定已经在路上了,我再等一会儿就好,车子一定会来的。”
白简扬唇,语速放慢:“公交车,不就是为了来接我这种乘客的吗,所以不论途中发生什么,它都会跨过所有磨难,到约定的站点来接我。”
冬辰辰敛睫,漆黑的瞳孔映出白简的身影,眼神晦暗不明地漾着笑意:“是吗,那还真是忠诚,十分有契约精神呢。”
白简只是笑着望他,没有搭话。
几秒,雨天的大马路上,好不容易又出现了一辆车,行驶过冬辰辰的车边,擦过水坑里的水。
地面的污水哗啦一声,全都溅到了冬辰辰的宝马上。
他两手环胸,靠坐在椅子上,停了在工作的雨刷,甚至熄了火,等待白简的上车。
良久,他透过车内的后视镜瞄了眼后方的白简,语气阴恻恻,怀揣讥诮:“想知道那个第一名去哪了吗。”
白简条件反射回过头,这次的反应非常机敏,注视车内轻笑的冬辰辰。
冬辰辰手搭在窗玻璃,不怎么着调地自豪,“知道我姐最近为什么不来烦你了吗,那是因为啊,她先找到那位第一名了。”
“他在哪里?”白简上前一步,表情认真虔诚,眸中盛满了紧张,“他的情况怎么样?”
不知怎的,说这话的时候,白简莫名联想到了冬辰辰在图书馆的时候对她讥讽说的话,整个人都惴惴不安。
既然冬辰辰和冬花花已经知道了徐昭在哪里,然后冬辰辰又在白简面前说了那些话,这是不是代表着,徐昭出事了?
或是重伤,或是还昏迷不醒?
白简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也不管什么资料不资料了,举起伞直接冲进了雨幕中,站在靠近车窗的地方,“你刚才说的话,还算数吗?”
“什么话?”冬辰辰玩味挑眉,“你不是不想让我带,想坐公交吗?”
“车子不是坏在半路了吗。”白简赔笑,言带恳求,“可不可以……带我去找他?”
冬辰辰偏头注视白简,眼底笑意一点点消散,心脏堵堵的。
最终,他长指敲了敲方向盘,挑唇张扬:“行,不过到时候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白简已经顾不得这么多,开门上了车,用餐巾纸垫着自己湿漉漉的腿脚和鞋底,尽量不弄脏冬辰辰的车子,“好,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都可以答应你。”
有了白简的这话,冬辰辰放心启动车子,带着白简离开了这里。
路上,冬辰辰边开车边给白简递过去一瓶热饮,“随意点,我又不会吃了你。”
“谢谢。”白简伸手接过,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努力记住去往徐昭方向的这条路。
“怎么不喝?”有一会儿,见白简只是抱着那瓶饮料暖手,冬辰辰打着方向盘问了一句,话里带着几分强制,“是怕我害你,还是觉得我送的饮料不好喝?”
“没,”白简摇头很快,否认的彻底,“没有,我没那么想。”
说着,她就拧开瓶盖,抬手欲喝下一口。
着急于寻找徐昭的心,让她下意识讨好着冬辰辰,没顾虑多的什么。
喝了两口,白简随意抽了纸巾,擦去唇角的湿润,扭头还对冬辰辰举了举瓶中少了一部分的饮料,笑着展示:“我喝了。”
“喝了,”冬辰辰笑着瞥她,一手撑在窗玻璃,目光斜倪深邃,“喝了就好,喝了可以暖身子。”
话音慢慢落下,车内的暖空调好像开得越来越足,白简睡意蔓延,脑袋变得昏沉。
她怀里还抱着那瓶冬辰辰给的热饮,努力摇摇头,想看清上面的字。
看了半天,最后连瓶子都没力气抓住,模糊重影的眼前世界陷入黑白。
脑后猛然一钝痛,就此没了意识,呼吸微弱。
醒来,白简躺在后座,身体酸麻,扶着脑袋缓神,大脑一片空白。
可恶,她又断片了吗,怎么什么都记不清了。
车子停在路上,外头大雨漂泊,雨水尽情冲刷着车身,洪水猛兽般嘶吼着要冲进来。
豆大的雨水齐刷刷砸在车面的声音,听来震撼。
转眸看去,外面黑压压一片,看不清谁是谁,也看不清周围的景象。
被处境刺激,白简一下子支起身子,趴到了窗玻璃边,“你带我到了哪里?!”
白简拧着细眉,写满了气恼,试图打开车门摇下车窗,可惜都被锁死了,怎么努力也没用。
前头人悠闲坐在那里,不紧不慢靠在椅背,伸出长手将后视镜翻转,阻隔了白简向自己看来的视线,漫不经心冷笑一声,讥诮划过喉底。
白简刚醒,脑子还很浑身,四肢没什么力气,折腾了好一番眼看还打不开车门,她手拍着窗玻璃,向外仔细看去,试图呼救。
一愣,她又认真透过漆黑的四周,向外打量,不准备白费力气。
冬辰辰会把自己带到这边来,肯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指不定她越反抗,冬辰辰就会越是得意。
白简忖着,深吸口气,准备和他讲讲道理。
手揉着额角,白简在后座坐好,垂下脑袋,另手自然搭在了自己腿上,回忆来这里前,在车上发生的一切。
好像冬辰辰给了她一瓶饮料,然后她喝了,接着就晕倒了。
醒来之后,就变成了这样子的局面。
白简头有点疼,听着外面波澜的雨声,又无声深吸了一口气,有点无奈,“辰辰,我不管你想做什么,是不是真的想带我去找徐昭,但我都希望你可以冷静一点,不要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
她尽量好着态度,保持冷静,也保持谦逊有礼,和驾驶位的冬辰辰谈话。
“你想要什么,你所说的‘答应你一件事’,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都可以尽量满足你的!”白简攥紧拳头,咽了咽口水,不安在寂静的车内肆意增长。
冬辰辰不差钱,当初的衬衫赔款,他也大方的不想让白简还钱,表示只要回去洗一下就好了。
白简为了不想欠他人情,好说歹说还是偿还了一些钱财,然后抱着那件脏衬衫去了附近最好的干洗店,花了高额价钱清洗。
这会儿的白简,越回索先前的事情,就越是头大,心乱如麻,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
她又叹了口气,不愿往别的地方想,撩着自己的头发真诚说:“我知道你学习方面压力一直很大,努力给自己制定高标准,不拿到第一不罢休,见到徐昭那种放弃了第一名的人,会很惋惜、惋惜到痛恨。”
慢了几秒,白简揪着手指,努力斟酌自己的用词:“从我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我希望你不要活在徐昭的阴影里。
冬辰辰,你是在揪着徐昭不放,也是在揪着自己不放,强迫自己不跨过输给了徐昭的这个坎。”
前面驾驶座的人没有说话。
绝对的安静中,门锁咔哒一声开了,清脆的响动在昏暗中尤其明显。
“有人下车了。”莫名的一句话,刺激的白简汗毛直立,前方冬辰辰的话悄然和林友儿说过的话重合,脑中思绪炸开一锅粥。
远处树影交叠,鬼影重重,滋生这句话带给白简的阴影面。
白简挪动身子,伸手想去开车门,反应停滞很慢。
“葬礼。”冬辰辰拉开反光镜,和后座的白简对视,“是我父亲的病人——队内行动暂时还需要保密,只能这么带你出来。”
听到冬辰辰前两个字的白简,灵魂已被抽离,剩下个躯壳,禁不住大的刺激。
葬……葬礼?
谁的葬礼?
下车,迈步,走向那边林立的墓碑园。
黑雨包裹着天空,分割开白简的身体。
白简在往前走,魂离肉/体,脚步一踩一个软坑,像马上要栽倒在地上。
走过去,冬花花已经到了,穿了一身黑白,眼圈很红。
回头看,才发现冬辰辰也穿了一身的黑白,早有预料一样。
一步步走过去,跟着默哀队伍往前看,曾帮忙处理过白简麻烦的老警察,这半年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头顶冒出许多白发,撑着一把黑伞到她跟前,气力不足:“请节哀。”
节哀——
不是,这是谁的葬礼,为什么要和她说节哀这种话?
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简攥着拳头,隐忍又克制地咬牙:“抱歉。”
她不信,除非她亲眼看见谁的尸体。
掠过愁苦的老警官,白简步伐匆匆,往里走去,看到了很多身着正装的在默哀的警官们,不好的预感更甚,心脏快要冲破躯壳。
里头的气氛比外面的气氛还要压抑,领头站着的男人威严,气势凌冽,向边上欲拦白简的两个属下看过去一眼。
两位属下心领神会,向领头的敬了个礼,放了白简进去。
墓园是一片草坪,正被雨水浸泡着。
白简一路跑过去,裤腿和鞋袜更是湿了一大片。
来到最前面,定睛上面的牺牲人员名单,大片大片的名字之中,她扫寻很快,心情沉痛。
名单上每个名字的后面,都标注着年龄,许多都是四十几岁、三十几岁,甚至还有很多二十几岁和她同龄的年轻生命们。
越看,越是悲恸,骨子里渗入密密麻麻的钻心感。
本该如花似月享受青春日子的这些生命,却永远停格在了这场葬礼。
白简的滑动速度变慢,接着又变快,急切想找到那个人的名字。
那个人,徐昭,不会有事的吧。
还有井兴怀,井兴怀行动这么机敏,也绝对不会有——
蓦然,目光一停,白简视野昏暗,只剩下黑白两色。
她颤抖着指尖,眼眸瞪大,里头凝满了泪水,一手强迫着另手,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崩溃,大哭出声来。
名单上,鲜活排列的牺牲名单上,愕然停着一个她所熟悉的名字,井兴怀。
看到这个姓名,白简心脏一下子木了,呼吸都有瞬间的停滞,耳边一阵空灵的呼闪。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连井兴怀也……
一个久没见面的大活人,说没就没了。
再见面,是对方上了牺牲名单,她来参加他的葬礼。
白简无声做了好几遍深呼吸,残存的理智强迫自己抽离巨大的难过和打击,往前倾身,还想继续往下找,找寻另个人的名字。
徐昭指定不能出事了!
他们两个人一起去的,不能两个人都死在黑夜的任务中,把她一个人留在原地啊!
白简朋友不多,屈指可数。
如今一分别,竟然就是生离死别。
她不可置信着,心脏绞痛,跟条上岸多时失水的深海鱼一样,艰难喘不过气,仿若马上就要晕死过去,也跟着永远醒不过来了。
刚才领头的男人迈着步子过来,对她行了个礼:“抱歉小姐,我们理解您的沉痛,但是无关人员不得入内这里,还请您赶紧离开。”
说着,男人摆摆手,示意他人将白简带出去。
白简目光死死锁定在牺牲人员名单,想看个清楚,上面到底有没有徐昭的名字。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她怎么也不肯相信徐昭也会死。
都是骗人的吧。
白简挣扎着,蜉蝣撼树般挣扎着两个高个子警官架着自己胳膊走的力量,视野被雨水,也被眼泪模糊的一塌糊涂。
分不清事物本身的样子,只看得见一片糅杂的纷乱。
错了。
白简哂笑。
这个定论肯定是出错了。
井兴怀怎么可能死。
徐昭又怎么可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