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珠玑山回来后,萧言便被囚禁在自己的王府里。萧诩对他这个一母同胎的兄弟总还有些念着感情,只是将他困在府里,除了不能出府,其余的一如往常。
在夜色之下,光亮之中,府中的府兵悉数跪下。
“王爷,太子来了。”
神色匆忙进门通报的阿朗话音一落,萧言便看见了后脚跟进来的萧诩,可他只是看了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的继续擦拭着手里的长剑。
“把里面的酒再去热一遍。”萧诩将手里提着的食盒递给身旁的少英。
少英看了一眼阿朗,阿朗见自己的主子头也不抬,便跟着少英退下了。
萧诩背着手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亲弟弟,可他仍旧低着头,也不开口说话。
屋内的气氛降到了极点。
最后,萧诩走上前去按住剑柄,俯身看着他道:“我说过,以后别碰兵刃了,你忘了吗?”
萧言抬头冷冷地盯着他,“你算个什么东西啊?”
萧诩的双眸微凝,手腕发力将长剑一把夺了过来,随手扔在地上,“我再不算个东西,这天下也是我说了算。”
说着,他自顾自地跪坐在他面前,拿了几壶桌上的酒闻了闻,顿时嫌弃地摇了摇头。
萧言往凭几上靠了靠,斜着眼睛看着他,“从汝藏回到大临,太子理万机,从来没有踏足过我的府邸,今夜这么有兴致,有空来看望我这个罪人了?”
萧诩道:“六弟,你我兄弟之间闹了些矛盾罢了,谈不上自称罪人,再者,你若不对我起二心,也不会落到现在的困境,怨不得我这个做哥哥的心狠。”
萧言冷哼了一声,忽而一笑,“看来太子实在闷得慌,今夜是来羞辱我的,不过我也能受着,毕竟我落到这个地步,可跟太子一点关系都没有,全是拜她沈云临所赐。”
沈云临。
这个名字恍如刀尖扎进萧诩的心头,让他连脸色都变了一变。
萧言见了他的神色,继续讥讽他道:“可惜了,太子以为抓了我就得偿所愿了,她沈云临可是一点尘埃都没染便完美脱身了,跟着她心爱的人远走高飞了。”
“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看来这天下也不是你说了算的。”萧言笑得更狂了,他是恨极了眼前这位,身为太子,翻云覆雨,可他偏知道这位的痛处在哪里,不抓住机会再在这位的痛处上扎一刀怎么能行呢?
萧诩死死地盯着萧言,脸色阴沉的可怕,“你就这么恨我?”
“你要么杀了我,要么将我关到死,我不想再见到你,更不想再见到那位后宫之主。”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萧言的大笑声慢慢的收敛,继而完全消失,他突然朝前,伸手将桌上的酒全都扫在地上,破碎声顿时惊动了外面的府兵,他们全都跑了过来站在门外,牢牢地盯着屋内的动静。
萧诩对他的宣泄毫不在意,只是道:“等我即位,我会放你出来。”
“即位?你以为父皇死了你就能名正言顺坐上皇位吗?传位玉玺不在,你坐得稳这个位子?”
“没有传位玉玺又如何?谁说了我要那么一个见都没见过的破烂?”
“是吗?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帝,谁会顺从你?”
萧诩听到这话,不由地低头一笑,眼中迸发出的恶毒看得人心中颤栗,“我会让所有人无法选择。”
“随你要做什么,我的命就在这,随时恭候。”萧言再次往后一靠,看向他的眼神里平静如常。
自那屋顶,一片瓦片悄然合上。
元风初寒身法轻盈而敏捷的自屋顶之间跳跃,最后悄无声息地落在一处无人的墙角,翻墙而出。
离开季王府后,元风初寒再次回到了问楼。
因着问楼烧透了半边天,受伤的人实在太多了,还有许多尸体正在打捞,岸上哭声惨叫声络绎不绝。
他站在人群外看了几眼,最后捕捉到了冉申的身影,那人正跟着郎中救治地上的人。
看了一会后他才离开,回到了驿站。
走到沈云临房前时,他渐渐地停下了脚步,站在长廊的这一端。原本平静的眼眸在看到沈云临后,温柔满溢。
她坐在檐下的护栏上,两只手撑在腿边,抬头看着天上的夜空,不知在想什么。
“我可记得是你传信给沈云染的,元风初寒,你说要是沈云临知道沈家被灭门是因为你,你猜她会不会恨你?”
阿胡灵那夜的话语骤然在脑海里回转。
元风初寒嘴角的笑意慢慢散去,一丝难以压制的难过从心口蔓延至全身。
他深吸了一口气,朝她走去。
沈云临听到了脚步声,回头见他回来了,忙转身站了起来。
“在看什么呢?一颗星星也没有。”元风初寒在她身旁也抬头看了眼黑漆漆的夜。
原本是一句玩笑话,却让满肚子疑问的沈云临顿了顿,迟疑地问道:“你,想草原了吗?”
元风初寒愣了一下,正欲开口时琅西端着消夜来了。
沈云临便说道:“我算着时间让厨房做的。”
元风初寒微微一笑,拉过她的手进屋,“正好肚子空了。”
“我让厨房片了些牛羊肉,还有这个炸的小酥肉也是你的,酒是你们俩的,这个绣丸呢是我的。”沈云临一边说着一边将琅西手里的东西有序地放在元风初寒面前。
“这有糕点。”沈云临忽而想起来,起身将放置一旁的食盒拿了过了,“你出门的时候柳映让人送过来的,这个是芙蓉酥,大临只有武城才有,你们快尝尝。”说着,她夹了一块先给了琅西。
这芙蓉酥的品相着实好看,做成了花苞盛放的样式,红白相间的花瓣让人看上去食欲大开。
“看着就很好吃。”琅西笑了笑,正要下口时忽然感觉后脖子一阵凉飕飕的,他立马坐直了,将碟子推到元风初寒面前。
沈云临看着元风初寒一副很臭的表情,不禁无奈偷笑,只得又夹了一块给琅西。
“季王府的换班制找不出空缺的时间来。”吃到一半,元风初寒觉得该聊正事了。
沈云临想了想,道:“季王在军中颇有威望,对他忠心的人不少。上次柳映说萧诩杀了他许多亲信,甚至连坐,军中绯议颇多。所以才看守得这么严密,怕他被人救走。”
元风初寒点点头,“我去的时候正好看见萧诩去看望他,从他们的对话里能看出来萧诩似乎对他这个弟弟很是割舍不了。”
沈云临不禁感慨地道:“你不知道,季王以前对萧诩的忠心程度,甚至可以付出自己的性命,一朝反目,也是能豁出命去报复。”
元风初寒回想着萧诩的那句话,便将原话转述了一遍。
“无法选择?”沈云临疑惑不解的沉思了起来,“难道他想杀光所有的皇子?”
元风初寒道:“这个理由能解释他为什么要将所有的皇子都召回京。皇帝将传国玉玺藏了起来,也不肯禅位,心心念念要将皇位给勖王,萧诩便杀了他所有的儿子来报复皇帝。”
沈云临道:“可是他有什么理由杀他们?造反?遇刺身亡?或是其它的动静?”话音刚落,她猛然想到了什么,“尧里刚放出来就去了问楼,阿胡灵根本没有办法传消息给他,我去救荣王时他正好在那,所以他今夜就是去杀荣王的,只是碰巧撞上了我。”
元风初寒的神色一凝,变得有些沉重起来,他不知道萧诩应允了尧里什么,让他能去杀荣王。
沈云临看出元风初寒的心思来,便道:“尧里失手杀了翁岫,阿依那赫部和元风部日后定有战乱,萧诩定是许了他日后的助力,条件便是杀荣王。”
“只是尧里没想到,他要杀的人都没有杀成,反而暴露了自己,阴差阳错,元风部也成了出头鸟。”元风初寒放在桌上的手收拢成拳,面色凝重。
沈云临道:“计划远远极不上事情的变故,萧诩不会做这种没把握的事,失败,尧里的命对他不重要,反而可以成为问罪元风部的绝佳理由,成功,便离自己的计划更近了一步,所以无论如何于他来说都没有损失。”
元风初寒忽而想起了勖王的话,问道:“你觉得萧诩会杀了自己的亲弟弟吗?”
沈云临沉默了片刻,才道:“我只能说萧诩为了自己的私欲,什么都能做出来。”
“我大概明白勖王说的顺水推舟是何意了。”
“何意?”
“你刚刚说了,季王在军中有不少拥护者,他造反带来的并不仅仅是坏处,反而给了萧诩一个契机,一个以季王名义再次造反的契机。他一定在找机会将所有人聚集在一个容易得手的地方诛杀之。这就是他说的天下人无法选择。”
醍醐灌顶般,沈云临顿觉豁然开朗,“所以救走季王是顺水,季王逃走,萧诩以他名义借刀杀人是推舟。”
元风初寒点点头。
这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那么。”沈云临眼眸里的光清澈无比,那般坚定和透彻,“偷天换日便可覆舟。”
元风初寒眨了眨眼,点头微笑。
沈云临的眼中熠熠生辉,仿佛那和平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