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姑娘好。”盛初尧看清来人,迅速垂下眼睫,淡声打招呼。
容听悦觉得眼前一亮,一时竟忘了回应。
小侯爷惯常是窄袖轻袍鲜衣怒马的张扬模样,和洛阳城中家世显赫的少年郎没什么区别。
容听悦见惯了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因此当初才对白衣简服的严述一见钟情。
可盛初尧今日前来,竟换下了平日的装束。
鸦青色云纹的广袖云袍,将本人的张扬收敛了起来,有些莫名的内敛端庄。小侯爷惯常与温润沾不上边,此刻却真的温润了起来,尤其是在容太翁身旁端坐着。
容听悦微微侧头,心道,看起来…好乖。
容太翁留心到孙女眸中的微光,不动声色地笑了下,轻声提醒:“悦儿,礼数。”
容听悦淡淡一笑,收回目光,福了福身:“见过小侯爷,慧凡大师。”
她回身,对身后端着食盘的婢女吩咐:“上来吧。”
茶点果子被摆上桌,可惜少了一套茶具,容听悦解释:“方才不知小侯爷要来,只备了两套茶具,小侯爷稍等,我命人再准备一套。”
“劳烦五姑娘了。”盛初尧含笑道谢。
热茶被奉上来,容听悦侍奉完毕,正准备起身告退,却被容太翁叫住了:“悦儿不用走,我们家不整那些虚礼。”
容听悦不明所以,仍回道:“是。”
容太翁捋着胡子,笑道:“我与慧凡大师还有一局棋,悦儿,你替阿翁下完吧。”
“我?”容听悦始料不及,她干笑道:“可是阿翁,我的棋艺实在是拿不出手。”
容太翁和颜悦色道:“无妨,就当是大师指点你了。”
慧凡大师但笑不语,盛初尧可是看得清楚,分明是老爷子看自己快输棋了,这才让孙女顶上,这样输了也不丢人。
“延益,可有兴趣同老夫一起观战?”容太翁笑问。
“好啊。”盛初尧满口应下,他打趣道:“听闻太翁棋艺精湛,想来五姑娘也是棋艺过人。”
容听悦无奈一笑,她寻椅子坐下,抬手示意:“大师请。”
慧凡大师笑着放下一枚白子,容听悦手执黑子,思索片刻后放入棋盘,她温和平静的模样平添了几分淡泊致远的味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什么下棋高手,可棋局就是,她被慧凡大师逼得步步防守,难以进攻。
容太翁呷了一口茶,感慨:“悦儿到底是年轻。”
盛初尧心道,还不是您留下的臭棋。
到最后,盛初尧都看出容听悦隐隐有溃不成军之势,可她也不知是没意识,还是要奋战到底,在慧凡大师落子后,仍手执黑子认真地思索着。
这一步极为关键。
下的好,不至于输得太难看。
下的不好,那就输得很难看了。
容听悦正犹犹豫豫地放下黑子,却听盛初尧轻咳一声,她下意识停住动作,余光瞥向盛初尧,却只能看到盛初尧端起茶杯的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停在杯盏上的食指随意般敲了三下。
容听悦敛眸,注视着棋盘,最终往原本要落下的地方向左挪动了三步。
慧凡大师微微讶异,身体不由得前倾。
容听悦浅笑,温声道:“承让。”
悦儿这一步走的妙,颇有涅槃重生,扭转乾坤之势。
盛初尧将茶杯凑到翘起的唇边,悠悠地喝了口茶。
可惜,这一步虽然走的妙,但架不住容听悦是个臭棋篓子,于是她理所当然地输了。
慧凡大师有事先离开了,送走慧凡大师,竹青便来通报:“太翁,老爷通传,让姑娘去前厅。”
容太翁不是很愿意,他问:“有事?”
“哦,严大人和兰大人来访,而且…”竹青看了眼容听悦,隐晦道:“兰大夫人也来了。”
容太翁眯了眯眼,捋着胡子道:“那你去吧,你是府中唯一的女眷,记得要招待好兰大夫人。”
“是。”容听悦福身退下。
待她退下,容太翁看向盛初尧,盛初尧虽然没看容听悦,但容太翁愣是从他那一口饮尽杯中茶的动作中,看出几分不虞来。
容太翁暗暗发笑,道:“悦儿的棋艺差了些。”
盛初尧心不在焉地笑了下:“哦,好歹输得不是太难看。”
容太翁悠然道:“延益真当我是老眼昏花了吗?”
盛初尧一顿,抬眸看向容太翁,语塞:“太翁…”
“你和悦儿的小动作,老夫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老爷子颇为自豪道。
“噢…呵呵,五姑娘是太翁的孙女,若是输得太难看,太翁面上也不好看。”盛初尧反应很快,笑着回应。
容太翁目光清明,定定地看入盛初尧眼底,“当真是因为老夫的缘故?”
盛初尧垂眸:“…自然。”
“好吧。”容太翁笑道:“方才看你指点悦儿下的那一步,想来延益也是棋中高手。”
“不敢当,只是略窥门径。”盛初尧难得的谦虚。
容太翁抬手示意棋盘,挑眉:“与老夫来一局?”
盛初尧哭笑不得:“太翁饶了我吧,我是个坐不住的。”
容太翁遗憾道:“那改天?”
“好,改天,容我回去修炼一番,再来与太翁一战。”盛初尧抬手示意随从过来,他从随从的手里接过一个盒子,然后将盒子打开递给容太翁,盒子里躺着几本旧棋谱。
“陛下要我哄太翁高兴,我寻思着太翁什么也不缺,正不知道怎么办,偶然得到几本稀奇的棋谱,想来能为太翁解闷。”盛初尧借花献佛,把从土匪窝里搜罗来的棋谱送给了容太翁。
容太翁接过棋谱,耷拉的眼皮猛然瞪大,“这是南冶子的孤本啊。”他爱不释手地翻着:“不错,真是不错,你有心了。”
“您喜欢,那是再好不过了。”
盛初尧暗暗得意,只要与老爷子处好关系,顺利的话,再称个兄再道个弟,那容听悦的婚事,他也有立场说几嘴吧,他如是打算着。
“先前未来过容府,没想到府中别有一番景致。”盛初尧环顾四周,夸赞道。
容太翁巴不得他能多留一会儿,闻言道:“延益留下用饭吧,让竹青先带你在府中逛逛,爱吃什么也告诉他,午膳给你备着。”
盛初尧本就想跟老爷子处好关系,因此也不推脱,一口应下:“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好好好。”
盛初尧觉得,他跟容太翁称兄道弟的那一天指日可待,届时,容听悦要叫他什么?
盛小翁?听起来怪怪的。
盛初尧对容府算是轻车熟路,期间他打发竹青去后厨报菜名,自己在容府瞎逛。
蓦地,一月白色身影映入眼帘,盛初尧定睛看过去,是严述。
看样子他要去给容太翁请安。
“诶。”盛初尧插/入严述与领路仆役之间。
严述在外看到昌宁侯府的马车时便知道他来了,现下看到他,并无觉得惊奇,仍是神色淡淡。
“盛小侯爷。”严述敷衍地行礼。
“想不到能在这里碰到严大人。”盛初尧扬起下巴。
严述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拍打着袖子,不冷不热道:“是在下想不到才对,侯爷何时与容府有了交际?”
盛初尧冷笑一声,也后退半步,用力拍打着袖子,嗤道:“容府你家的?我来要向你请示?”
严述淡淡道:“侯爷若无事,在下便先去向恩师请安了。”
说完,他抬腿便走。
“慢着。”盛初尧抬起胳膊按在一旁的廊柱上,挡住了严述的去路,他微微侧脸,对领路的仆役道:“你下去吧,我带严大人过去。”
仆役看他俩一脑门官司的模样,巴不得赶紧离开。
“是。”
“盛延益!”待人离开,严述丝毫不掩饰厌恶般地看向盛初尧,寒声道:“你非要在这里找我不痛快吗?”
“本侯的不痛快向来是当面发作。”盛初尧眸光犀利,语气不屑一顾:“你呢?我去江都那些日子,你参过我多少本?骄奢淫逸,一掷千金,挥金如土,背后捅刀子算是给你玩明白了。”
严述轻笑一声,反问:“我说错了吗?万两赌坊十天十夜难道不是事实?”
盛初尧冷哼一声:“你管的倒宽,从容家的亲事到本侯的私事!”
“彼此彼此,侯爷不也经常明察暗访,调查臣的私事吗?”严述漫不经心道。
“怎么?你有亏心事,经不起调查?”
“哪里,相比侯爷万两赌坊的成绩,臣的履历,实在上不得台面。”严述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毕竟,能笼络住柳度,这是臣所不能及的。”
风过无声,只落下两片树叶,停在了盛初尧的发端。
他缓缓侧脸,与严述四目相对:“本侯做事向来缜密。”
严述心中一紧,他的眸光似一把利影,直接射入盛初尧眼底。
盛初尧盯着他,继续道:“你能知晓本侯与柳度的事,这只能说明…”
“要么,你是柳度的人。”
“要么,你是沈骏山的人。”
盛初尧觉得有趣,故意道:“只是大人身在朝廷,缘何与他们…勾搭上了?”
他最后的四个字咬的特别清晰。
严述没动,盛初尧也不动,眼神的你来我往中,各有各的波涛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