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花是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孩儿,别误会,他不是黑人。
只是长年在丛林里风吹日晒,显得皮肤粗糙,身体精瘦,一看就是底层劳动者的孩子。
东南亚是个复杂的地方,既有繁华至极的城市,也有宛如十九世纪的种植庄园。
我记得在末日之前,就看过一些视频,里面的东南亚孩子们在广阔丛林中,为自己寻找各种吃食。甚至会抓来蜥蜴、螳螂和蝗虫,烤着吃或加入青木瓜丝凉拌。
眼前的蝙蝠花长得就和视频里的孩子没啥两样。
他不太会说英语,所以随身带了一位翻译。即便如此,面对眼前穿着统一制服的强大变异体军官们,孩子仍然有些局促,母语也说得结结巴巴。
翻译脸上带着些许谄媚,翻译过程倒还算准确,没有自己随意删改或添油加醋。
我估计他是不敢,毕竟我身边也备有翻译,且在这里时间长了,多少也能听懂一些当地话。
蝙蝠花叫作亚丹塔,今年才八岁,有双炯炯有神的纯黑大眼睛,像只小瘦猴子。
说实话,让一个八岁孩子代替三个基地做决断,想也知道不可能。
亚丹塔只是个执行者,真正拿主意的人,还是那些基地领袖。那些成年人只是借着亚丹塔的变异能力抵抗,也许是为了要到更多好处,也许是故土难离,也许觉得自己可以与第三军团一战。
事实上,我并不关心这点。
我只是凝视着眼前怯生生的孩童,心想这种破事,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这世上没有那么容易的事情,”我嗤笑一声,打断旁边翻译的话,抬手道,“就凭仅有一个的蝙蝠花变异体,你们就认为有资格和我们谈判?”
“确实,我必须承认,如果这个孩子负隅顽抗,会给我们造成麻烦,但也仅此而已。对我们来说是麻烦,对你们来说就是毁灭。”
“你们不可能保留自己的独立基地,更不可能和我们达成同盟协议。”
此时此刻,我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真正反派,抱臂冷笑道:“同盟协议?就凭你们?还不配。”
翻译涨红了脸,亚丹塔拉扯他的衣角,想知道我说了些什么。
我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你们既然拥有这种珍贵的变异体,不如将他交出来,自己早些投降,必定能得到不错的待遇。你们应该知道,克莱夫局长并不是一个小气的人。”
翻译的脸色更加难看,却不想将这些话一一翻译给亚丹塔听。
看得出来,相比于八岁孩童,这个翻译在基地的话语权都更大一些。
“今天,我们的诚意带来了,你们回去后好好考虑,”我继续抱臂说道,“第三军团不可能向你们低头,克莱夫局长更不可能同意。如果指望欧亚盟军和华国支援……趁早劝你们死了这条心。”
我咧开嘴笑道:“毕竟,他们自身难保。”
这话是唬人的,若欧亚盟军真那么好对付,第一军团和第二军团早就传来好消息,而不是陷入战争泥沼中,只能替我们争取时间,拖延住对方的有生力量。
亚丹塔约莫也知道,翻译不会把我的话转达给他,灵动鲜活的黑眼珠中闪过一抹失落。
我伸出手,他受惊般后退一步。
他身后绿意盎然的丛林蠢蠢欲动,在茂盛浓艳的阴影中,仿佛隐藏着无数陷阱与危险。
我带来的军官也紧绷起来,眼看要酿成一场冲突。
我突然轻笑了一声,摊开手掌,露出里面的一小盒糖果。
“如果我选择翻脸偷袭,必然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地。别那么紧张,和这个世界大部分相比,我还算个言而有信的人。”
我蹲下身体,将五颜六色的糖果盒又递过去点,微笑着用土语说道:“水果糖,给你。”
末日之后,所有轻重工业和流水线都陷入瘫痪,就算有余力组织科学家和工匠,重造新的实验室和工厂,也肯定会紧着最关键的工程,比如通信、军/工、粮食生产等等。
没有谁会奢侈到重建糖果厂,零食在这个年代是珍贵的稀缺品。
也许有人会土法炼糖,但一定无法达到末日前的商业化水平。
而我手里的品牌糖果盒子,即便在末日前,也能卖出昂贵价格,当作礼物送人都不会显得寒酸。嗯,你说这盒糖从哪里来?那当然是从克莱夫的小仓库里“拿”出来的。
亚丹塔有些犹豫,甚至转头看了翻译一眼,后者颔首,擦掉额头汗水,让小孩收下。
我知道他的想法:当面拒绝对方的礼物,是一种强烈且明确的表态,他需要回去禀告后,才能知道基地领袖的态度。在此之前,他绝不能贸然开罪我。
翻译用当地话说了两句,亚丹塔才乖巧收下糖果盒,跟随前者退回到丛林的保护。
我们也回到海边的临时基地。
“军团长,他们会投降吗?”
“不会。”
嗯,嗯?嗯!
几名军官齐刷刷抬头,眼里写满疑惑。我摘下制式帽子,让热得快冒烟的脑袋凉快些,并且充满渴望地望着不远处的大海,希望能变成章鱼潜入深海。
东南亚真的太热了!走两分钟就是一身汗。
“但他们也不会彻底翻脸,”我用帽子擦掉额头的汗水,扯了扯嘴角,讥笑道,“大概是想待价而沽。”
谈判就像买东西似的,你坐地起价,我当场砍价,总要纠缠两三个回合。
第二军座长有些忧愁,皱眉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
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且不说非洲和澳洲,至少在欧亚大陆上,三大军团都渴望一场全胜,并以此作为切入点,彻底瓦解欧亚盟军。
东南亚确实是最好的突破口,其次是欧洲,最后是华国。
北安盛是死了,但华国却没有被击溃,反而强势反击,打得第一军团措施不及。
“所以,我也不打算和他们扯皮。”
我最终还是没忍住,脱掉身上厚重制服,往清澈的海水里跳,几十根粗壮的触手从海面上跃起。
啊,舒服!
我爽快地眯起眼睛,声音轻柔,说出来的话却令人背脊发寒。
“准备强/攻。”
“植物害怕火,人怕声波。我们是海洋变异体,不能将主场优势让给别人,用声波和浓烟把他们逼出来。”
如我所料,三个基地并不打算投降,却又不打算彻底翻脸。
他们再次派遣使者,试图和我继续谈判。
但是这次,我甚至没有去见对方,而是将使者扣下关押。
直到夜幕降临,满天星光撒下温柔光辉,人鱼在礁石中摇动尾鳍,露出艳丽魅惑的脸庞。
我走过去,抚摸他的红发。
“这次也麻烦你了。”我柔声说道。
人鱼没有吭声,他拍打着水花,溅起在我脸上。
红发在星光下宛如火焰,人鱼兴致不高,甚至有些不快。他伸出尖锐爪子,却小心翼翼扣住我的手腕,急切地嘤嘤两声。
“凡事都有代价,”我认真凝视他的眼眸,轻笑道,“海德,你不想知道自己是谁了吗?”
人鱼的本体是人类,还是一条大鱼?答案显然是前者,只不过克莱夫抓到对方时,他就已经是一条人鱼了。
没人知道海德的真实身份,没人知道他为何变成一条人鱼,也没人知道他是否还有亲友在世。
克莱夫无法帮人鱼恢复记忆,因为恢复人类状态,就意味着变异体的退化。
而唯一能逆转创世纪颗粒的……只有女娲计划。
这是一个交易,人鱼无法拒绝。
“如果一切顺利,不要忘了去华国找楚楚,按照约定,帮她解除精神控制。华国必定会遵守承诺,用女娲计划逆转你的变异状态,让你重新回归人类,找回失去的人生和记忆。”
“我们早就商量好的,不要闹,听话。”
我轻轻推开人鱼的爪子,再次抚摸他湿漉漉的红发,叹息道:“开始吧。”
陆地上空无一人,第三军团士兵们都潜在水中。
声波在空气中和海水中传播不同,他们不想被误伤,就只能潜入深海。
至于我倒是无所谓,s级变异体强悍异常,尤其变成巨型章鱼时,可以将触手(次脑)垂在海水里,受到的影响并不大。
人鱼趴在礁石上,在月光下唱起空灵悠远的歌声。
他的歌声可以控制变异体,自然也能用来杀人,声波本就是一种可怕武器。
即便在陆地空气中,人鱼声波依旧能传得很远。按照我和人鱼商量的结果,他尽量控制自己,让声波震晕普通人,而不是直接杀死对方。
能少造点孽是好事。
但就像我说的,人鱼歌声只能影响普通人,无法摧毁过于强悍的变异体。
想想看这个场景——
亚丹塔在基地里,也许本来准备睡觉,也许在和人交谈。
突然,基地所有人都听到一阵难以辨别的声波,他们接二连三的倒下,生死不知。
短短几分钟,基地就只留下一片死寂。他试图用自身力量治愈对方,但基地众人不是受伤,也没有中/毒,他们就是昏迷不醒。
这招对克莱夫这类老狐狸来说,自然没有任何作用,聪明人是绝不会离开自己的主场,他们会更加警惕守住丛林,诛杀一切敢于踏入领地中的敌人。
但亚丹塔太过年幼,他才只有八岁。
末日前或许都没接受过太好的教育,末日后又被当作守护基地的工具人,从那名翻译的态度来看,根本没人打算认真教导这个孩子。
也是,亚丹塔拥有这种可怕变异力量,如果还被教得太过聪明,将来还有谁能控制住他?
一个八岁的傻孩子在遇到这种变故时,他会怎么做呢?答案昭然若揭。
人鱼歌声戛然而止,无数藤蔓悍然从阴影处窜出,带着无比的愤怒。
与此同时,海岸中弥漫一股危险气息。
蝙蝠花的毒/雾。
来了啊……
我对人鱼颔首,后者恼怒地鸣叫一声,却最终没有阻拦我。红发金尾人鱼游到海洋深处,扭过头深深看了我一眼,接着一头扎进冰冷海底。
我收拢触手,踏上粗粝而结实的沙地,一步步从海中向内陆走去。
真是个傻孩子。
我看着海岸变化,因为亚丹塔歇斯底里的愤怒,连沙地都钻出植物藤蔓。这孩子是打算一口气把力量都用掉,然后躺平暴毙吗?
海水翻涌起来,虽然没有我的指示,但是几名副官依旧跃出海面,试图来帮我……或者阻止我硬拼。
然而,这是一场s级变异体的较量,根本没有他们插手的空间。
月光朦胧,漫天星辰,在海岸阴影之中,无数妖冶诡异花朵在藤蔓中绽放,隐约可见和一只巨大无比的章鱼纠缠争斗。
“伊曼纽尔大人!”几名副官惊恐道,“这可怎么办?军团长独自对上s级蝙蝠花变异体!需要立刻号令第三军团出击协助吗?”
第三军座长从海中浮出,他一脸阴郁,愤怒呵斥道:“住手!你们都疯了吗?看到海岸上的毒/雾了吗?士兵们只要踏上陆地都会直接中/毒倒地。”
“可是,如果军团长出了事……”
他们是克莱夫隐藏在第三军团的特工。
出征前,克莱夫见了他们一面,这次任务没有别的要求,就是两件事:一、全程汇报萨宁的行动,二、保证萨宁安全。
他们跟随克莱夫多年,比第三军团那群傻子新兵更清楚,这位局长的性格有多么偏执可怕。
如果军团长死在这场争斗中,他们简直不敢想象老板的反应。
“立刻向局长禀报!”伊曼纽尔沉下脸来。
一切还来得及,这几位特工中就有通信变异者,只要几十秒就能将消息传回基地。而以克莱夫局长隐藏的能力,只要十分钟……不,甚至只要两分钟,他就能现身在东南亚。
谁会知道,从不出手的克莱夫局长竟然会拥有时空变异能力?
拥有通信变异能力的特工立刻照办,然而,他发出信息后不到十秒,伊曼纽尔就变了脸色。
巨大哀鸣传遍整片海域,庞大粗壮的触手像摩天轮般倒下,腕足尖砸在重重的礁石中,有部分没入海水,闪烁着越来越黯淡的蓝环,直到彻底熄灭,再也没能亮起。
伊曼纽尔的表情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