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笛人事件的余波,在整整一个月之后才逐渐消除。
但好在星海教会并没有针对南区一个地方调查,因为事后证明,海风街只是吹笛人选择的幻境入口之一,这个厄难之魔胆大包天,甚至都把手伸到了北区和王宫附近。
不然倒了血霉的鲁卡斯是怎么进来的?
而厄难之魔的诞生地更是西区,在种种情况下,我受到的盘问反而微不足道,毕竟我只是一个住店的客人,在“树之石”旅馆安睡一觉,第二天就发现外面跑着满大街哭的孩子。
来盘问的甚至还是之前那位贾斯帕队长,夏莉被卷入厄难事件,让黛娜受惊不小。她终于下定决心,摒弃对亡夫同僚的偏见怨恨,接纳他们进入自己的生活中。
当黛娜牵着夏莉,让后者投入贾斯帕怀中的时候,虎鲸先生肉眼可见地身体僵硬,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旁边几个行刑人捂住嘴低笑,在贾斯帕瞪过来的时候,一个个自告奋勇地帮黛娜拿行李。
海风街的邻居总是说闲言碎语,连带着孩子们也欺负夏莉,这实在不是一个适合小女孩长大的地方。
之前是黛娜太过固执,始终不肯离开这个充满亡夫痕迹的地方,但既然下定决心,这位干练沉稳的女性便展现出了一往无前的魄力和行动力。
“其实也没搬很远,我家在南区和北区的交界线旁,方便上下班,我在那儿给她们母女租了个新店面,不做旅馆,就只开餐馆。”贾斯帕对我说道,又带了几分歉意,“才刚介绍你过来住,树之石就关门了,真不好意思,乔纳斯先生。”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夏莉健康平安地成长才是最重要的。”我自然不会在他面前抱怨。
在对待朋友上,虎鲸是一群热情至极的人。贾斯帕大概是听黛娜说过,我阻止过一群熊孩子欺负夏莉,又觉得“树之石”突然关门对不起我,颇有几分不自在。
他挠了挠后脑勺,最后开口道:“明天晚上,北区查理十字街46号的霍特先生要举办宴会,你可以报我的名字去,霍特先生和我曾有几分交情,但我不喜欢宴会,这两天还要忙着帮黛娜搬家。”
见我面带疑惑,他又笑着补充道:“霍特先生虽然不是贵族,但却是这座城市人脉最广的大商人,明天的宴会应该也有不少同行和贵族参加。”
在这种西方封建社会,想要做好生意,重要的并非商品,而是人脉。
王都贵族们自持身份,绝不会购买陌生平民的货物。在不少穿越中,平民主角自己做生意,靠着外挂商品,分分钟风靡全国,俘获上至贵族,下至中产阶级的心,在这个世界则根本不可能发生。
再精美的商品,只要刻上“平民牌子”的烙印,就会被贵族们弃若敝履,而若是这件商品的技术含量太高,对本地商品造成了降维打击,对不起,等待主角的只有被教会抓起来的命运。
你一个区区平民,又是如何获得这种技术的?说,你不是信奉了哪个邪神!
即便是约瑟夫·乔纳斯这样的异国商人,想要在波利塔王国行商,也得依托岩石领泽兰子爵的地位,卖东西的时候,打着子爵的名号,才有人理你。
当然,各地领主对这种扯虎皮的行为都没啥意见,因为商人们会老实交钱。你既然打了我的旗号,行商的利润分我两三成,这不算过分吧?
如果谁敢违反规则,不想把辛苦赚来的钱,分给自己的领主。那么,再见,你将永远失去自己的行商信誉,打上耻辱的标记,不会再有任何人与你和你的子孙交易。
不过在这个问题上,我没什么烦恼,因为泽兰子爵就是我亲爹。
而光有泽兰子爵的牌子也不行,这里毕竟不是岩石领,而是波利塔王都米鲁尔。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玛楠贵族,凭什么挤进我们的生意圈子啊?
商人之间也有三六九等,有公爵背书的大商人,就是比你这种偏远领主旗下的小商人有脸面。同样是卖葡萄酒,酒庄会将最好的商品提供给前者,而用次品搪塞后者。
除非……你有过硬的人脉,得到了当地大贵族或者大商人的支持。而一个异国小商人,又有什么渠道能和这种大人物接触?
我本来烦恼的也是这个,说实话,按照我的咸鱼本心,我根本不想靠近北区。一般邪神在上流社会完全没有市场,而且极为容易被星海教会发现!
但雅诺大人要求的,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就像一个无理取闹的老板,明明自己卖的是两块八的二锅头,却非要把自己包装成八二年的拉菲,并要求市场部和销售部打入高端市场,这是何等的神经病啊!
而就在这个时候,可爱的虎鲸先生竟然自己蹦出来,给我递上一块波利塔上流社会的敲门砖。
我看向贾斯帕的眼神都变了,从看潜在的教会敌人变成了……看一个大冤种。
大冤种贾斯帕对我笑笑,牵着夏莉的小手,带着一群虎鲸“呼啦啦”地走了,挥一挥尾鳍,不留下一抹浪花。
至于吹笛人事件?嘻嘻,半点都没牵连到我身上。
第二天晚上,我穿上了自己最豪华的衣服,花两个金克里雇佣了一辆精致的贵族马车,带着给霍特先生准备的礼物,踏上了这场上流社会的宴会。
和一般初出茅庐的新手不同,我确信自己不会在礼仪上犯错,尽管我们泽兰家族是乡下领主,但好歹也是一位世袭子爵。而说服商人们与我合作,就无需担忧,“巧言者”和“魅惑”都不是只放着好看的技能。
我只担心会遇到星海教会的高级神官,如果此地的大主教克拉夫来了,我再敢使用邪神法术,四舍五入就是自投罗网。
好在我的运气不错,星海教会最近忙于吹笛人事件的善后,没有这个闲工夫和贵族及大商人们扯淡。
我报了贾斯帕的名字,霍特家的仆从恭敬地将我引入灯火璀璨的奢华宴会,绅士一手夹着烟卷,一手托举手里的水晶杯,坐在硕大无比的露天阳台上谈论政事,而贵妇和小姐们则三五成群,用精美华丽的羽毛扇捂住半张脸,小声地谈论女性的话题。
上流社会的宴会,从不是吃东西的地方,而是情报交流、达成交易、结实人脉的最佳场所,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任务”而来,哪怕只是一个商人长相美貌的女儿,也希望在这种场合物色到合适的结婚人选,结识有权势的贵族夫人,至少,也要通过这次宴会抬高身价。
这是一场带着人类深深欲念的宴会,如果雅诺在场,多半会觉得如鱼得水吧。
对于欲念之神和祂的教徒来说,这些人类,是随便勾一勾手指,就能钓上一群的消耗品。
意识投影,魅惑,巧言者,这三个法术轮番使用,几乎没有能抵抗住的人。而我选取目标时极有耐心和技巧,会端着星光香槟在旁边,沉默地听上半小时,再在这圈人中选择一个地位不高也不低,野心不小心智却不坚定,并且十分渴望证明自己的人。
整整一个晚上,我就像游走于自选渔场中的海王,轻而易举就和三四个商人与小贵族达成第一步的商业契约,尽管此刻的我,手上什么商品都没有,本金也只有几十个金克里。
这就是邪神的四环法师对上普通人时,碾压性的结果。
达成目标后,我稍微松了口气,举起微甜的星辰香槟喝了半杯。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若现在就上赶着找霍特先生等大人物,那才是找死。越是位高权重的人,星海教会看得就越牢,克拉夫大主教每周都能见到他们一次以上。
何况……有充分理由摸鱼,为什么我要那么勤快?
反正雅诺问起来,就用那个摸鱼佬的经典回应:在摸了……啊不对,是在做了,老板。
我愉快地给自己拿了块核桃布朗尼蛋糕,又夹了半只剥好的狂潮大龙虾、两块蒜香羊排、两块红酒鹅肝烤面包,躲在没人的地方大快朵颐起来。
啧啧,真香,这一顿要是自己出钱,至少要一两个金克里,怎么着我都要把马车和礼物的成本吃回来!
什么,嘲笑我抠门?呵,几个月前,我还是手头富裕的子爵继承人,怎么想都是[哔——]雅诺的错,替祂经营个邪/教组织的钱还要我自己出钱。
我几口解决掉一块鹅肝,正要叉鲜嫩的龙虾肉之时,身后冷不丁伸出一只手,捂住我的嘴,差点没把我吓得条件反射往他身上扔“灵魂收割”。
好在我忍住了,因为扔了也没用,反而会被他的领域挡住。然后以“星辰陨落”出现时的绚烂大场面,我们绝对成为这个宴会最靓的崽。
“萨尔?”“鲁卡斯王子殿下。”
我们身处宴会的角落,一卷巨大无比的落地窗帘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我和他在暗处沉默相对,场面一度很尴尬。
“唉?你果然戴了假胡子,看着有点奇怪。”鲁卡斯好奇地扯了扯我的胡子,我疼得吸了口气,不客气地打掉熊孩子作妖的手。
理论上鲁卡斯作为对头家的八环神使,我应该心生畏惧才对,但无奈这孩子实在太小了,才只有十四岁,性格又跳脱碎嘴,实在激发不起任何警惕心。
我穿越到魔教世界前,也有一个那么大的侄子,刚上初二。他从小就和我亲近,三四岁时,就扯着我的衣角奶声奶气喊“小叔吃糖”,长大后也没有和我疏远,一放寒暑假就来我家玩,我陪他一起玩塞尔达,买冰棍给他吃,偷偷帮他补作业……
啊,越说越伤感了,有点想家,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回去的机会。
“你怎么来这里了,王子殿下?”霍特先生确实是波利塔的大商人,但身上没有爵位,所以没资格觐见,或邀请王室嫡系成员。
“我说偷跑出来的,你信吗?”鲁卡斯笑道。
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无奈道:“吹笛人事件过去了还没三天,王室和教会敢放你出去乱跑?”
“我要做什么,克拉夫可管不了,他和我一样是八环,更别提我还是神眷者,”鲁卡斯随口解释道,“我说出宫去鲁克郡公爵府上拜访,他们也不敢硬拦着。回宫的时候路过这里,冥冥之中有种预感,让我来霍特的宴会上看看。”
鲁克郡公爵,查尔斯三世的亲弟弟,是一位手上没有实权的王室大贵族。
看来星海之主确实宠爱,不,是溺爱眼前这个孩子,我怀疑甚至连教皇的话,他也是想听就听,不想听就装傻敷衍。
“我刚才就看到你了,萨尔,还是应该叫你约瑟夫,嗯,那也不是你的真名吧?”鲁卡斯星辰般的眼眸在暗处也亮晶晶的,他嘴碎道,“这可不公平,你知道我的身份,我却不认识你。”
这次我没忍住,把白眼直接翻出来了,压低声线道:“殿下,我是一名邪/教徒,邪/教徒!你懂这是什么意思吗?啊?”
“对了,说起这个,你上次还没告诉我,死亡与轮回主宰是不是真的很丑?”
“啊对对对,丑爆了,满脸褶子,是个七老八十的肾/亏老头,满意了吧?”
鲁卡斯“噗嗤”笑了出来,捂住肚子,抓着窗帘,肩膀颤抖,笑得根本直不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