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笙摔完剑后，意识到很棘手的问题。
既然郁轻谌才是他真正恩人，那必须要赖在他身边报恩才行。
刚好有现成的理由。
他走过来，到郁轻谌身边坐下，干巴巴道：“你身上尸毒至少需要半月时间才能完全清除，好人做到底，我就陪你这半个月时间。”
他怕郁轻谌质疑他隐瞒修为，说完后便严阵以待。
借口都临时编好了，然而郁轻谌过了片刻，却只说了个“好”字。
？？就这？
浮笙等了一会，实在忍不住：“你就没别的想说了？”
郁轻谌微微侧头，月光在他高挺的鼻梁一侧打下阴影，他似是思索一番，才道：“楚兄那边……”
浮笙刚刚意识到自己报错了恩，虽然是他自己的问题，但也不免迁怒楚墨羽，更不想提起他。
“提他干什么，算了算了，就这么定了，我陪你去剑宗。”
虽然只说了半个月，但他要是赖着不走，这木头疙瘩似的剑修总不会撵人。
至于楚墨羽……管他干什么。
还不知道自己被抛弃的某人，见那诡异的活死人离开，下意识就要撑着身体追过去。
然而还未动身，他腰间宗门秘牌白光大阵，水幕似的千里显形镜倒挂半空，显出一道挺拔身影。
是掌门！
“凤曜山脉地动，灵都一角塌陷，你速速回宗门！”
楚墨羽瞳孔猛缩，在场的其他修士也齐齐震惊。
凤曜山脉、灵都……仙门人人皆知这是百年前镇压鬼域之地。
而如今灵都出事，还有频发的活死人，山雨欲来的紧迫气氛蔓延。
作为宗门大弟子，这时候理应回宗商量计策，可浮笙还没找到。
楚墨羽进退两难，灵都令上恰好有一条传讯。
他匆匆扫了一眼，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拎起倒在一边的雪凤，御剑升空，先行回了宗门。
这一夜对仙门来说，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楚墨羽回宗时已是旭日初升，首峰宫殿华美的拱顶矗立在苍穹之下，晨风微凉，连夜赶路的楚墨羽身上沾染着露水的潮湿。
可他来不及换身衣服，只匆匆捏了个清洁术，便将衣袖中已经睡过去的雪凤塞给迎面行礼的南棋，袍裾飞扬间，走进了大殿。
殿内，衡虚宗高层长老和核心弟子已经都在了，等他一到，掌门便开门见山，说起鬼域一事。
楚墨羽这才得知，昨夜竟然不只御兽门，连之前封禁的春月城和洛家府宅的活死人，全都在同一时间化作黑烟飘散。
同时刻，承平已久的凤曜山脉地动，灵都镇压的鬼域破损一角，虽然及时想办法填补，但也只能暂时封印。
鬼域……恐怕要重新打开了。
这个猜测在座所有人鸦雀无声，心头如压着一座大山，沉甸甸的。
楚墨羽虽然未经历过，但百年前天佑大战的惨烈一直记录史册，仙门百家子弟从小习读，更何况，他父母后来仙逝，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正是在战争中损耗太多。
一片沉默中，有人冷笑打破了氛围。
“真有意思，百年安宁，怎么偏偏某人一去，就什么活死人、鬼气都冒了出来。楚贤侄，你说这事，奇不奇怪？”
楚墨羽抬头看去，见是元修，他虽然仍旧板着棺材脸，一张嘴却是阴阳怪气。
“是啊，迄今为止，出事的地方都是楚墨羽去过的，哪会这么巧？”
“这哪里是巧合？大家可别忘了碎星城的谶语。以前好歹有个洛巧甄能压一压煞气，现在嘛，呵呵……鬼域都快出来了！”
不屑、愤懑的低语在大殿中传来，长老们眼观鼻鼻观心，却未阻止峰下弟子的讨论声。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寒意窜遍了全身，楚墨羽指甲深深陷入了手心中，死死咬住了唇，耳边所有嘈杂的低语渺远又瞬间拉近，替换成稚嫩的恶毒咒骂。
“扫把星，真倒霉！”
“他父母都是被他克死的，宗门迟早也要被他拖累！”
“若不是有个掌门叔叔……”
“够了！”首座上，年轻的掌门一拍案桌，止住了这越传越荒谬的流言。
“他要是真能凭一己之力陷整个仙门于危机，碎星城的仙使当初怎么可能放过他？够了，大难当前，此事不许再提！”
有个年轻弟子明显不服气，嘀咕说：“这次大比碎星城的人也要来，谁知道是不是就是冲着某人来。”
“闭嘴”，他身前的师父似乎恢复了听觉，闻言制止。
楚青恍然未觉，继续说：“……因这次意外，灵都决定将一年后的修真大比提前到一月之后，此次机会有多珍贵，无需本座多言。不过各宗选拔出的弟子除了灵力高强外，还需有自己的脑子。一些不知轻重的弟子，本座第一轮便会筛下去。”
他锐利的目光在殿中一扫，方才讨论最大声的几个弟子默默低了头。
“行了，都散了。”
此话一出，忍耐许久的楚墨羽当先出了殿门。
山风呼啸，将周边的沉闷都吹散了，他深深喘息，仿佛要将胸中的愤懑尽数挤压出去。
“师兄，你要去哪？”南棋看着抢走他手心中雪凤的楚墨羽，愕然出声。
楚墨羽头也未回，将已经睡醒的雪凤踹在袖中：“去接人。”
他的背影透着迫不及待。
只可惜，在白玉长阶尽头，被人拦住。
“楚师兄，元师姐有事找你。”
楚墨羽认出此人是二峰弟子。
他想也不想，绕开人便要走。
然而那人却不依不挠：“你不许走，师姐都被你害得快要死了！”
楚墨羽脚步一顿，终于有了点反应：“你说什么，她快死了？”
出于一种微妙的心思，他本想快点见到浮笙，但元青芮毕竟于他有恩，最终还是调转脚步，去了二峰。
那弟子带他到偏殿前，便离开了，走之前还狠狠瞪了楚墨羽一眼，仿佛他有多么十恶不赦一般。
楚墨羽有些莫名。
雪凤不喜元青芮，嘱咐他结束后再来寻它，便拍着翅膀去找杨长老的灵鹤沟通感情去了。
灵鹤：你不要过来啊！
人一走，只剩下楚墨羽呆在繁花似锦的前院内。
他整了整思绪，上前推开了殿门。
日光从身后打下，斜斜拉出一道阴影。
虽然在白天，殿内却昏暗得厉害，厚重的纱幔遮蔽了阳光，空中飘浮着浓烈的药味，床榻上是一个女人的背影，不住发出痛苦的喘息。
听见脚步声，女人的喘息抑制了些，接着迫不及待地转身：“是、是楚墨羽嘛？”
楚墨羽看清她的脸，吓了一跳。
原本清丽脱俗的一张脸此刻深深凹陷，眼圈青黑，头发像是干枯杂草铺在枕上，整个人散发出腐烂气息。
“你、这是怎么回事？”楚墨羽迟疑问。
元青芮像是没听见这话，不住流眼泪，挣扎着翻下床，羸弱的身体朝他方向爬来。
“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谎称灵根破损掠走你的资源……楚师兄饶过我这次吧，你把解药给我吧，救救我啊！”
她先前落泪是楚楚可怜，现在却只如恶鬼讨命，楚墨羽下意识退后一步，躲开了她的触碰，语气冷了下来：“你把话说清楚！谎称是什么意思？莫非你是一直在骗我！”
即使不太明白元青芮口中的解药是何故，但楚墨羽从短短几句话中，拼凑出了某些惊人的真相！
长达四年的欺骗和嘲弄……楚墨羽本以为自己会很悲愤，但实际上他却一片漠然。
他甚至冷冷瞥了脚边痛苦的女人一眼，便想离开去找浮笙。
有什么值得在意，他早该看清这些人的真面目了。
眼看苦肉计不起作用，哭得撕心裂肺的元青芮停止了抽泣，她愤怒捶打地面，嘶吼道：“楚墨羽站住，你给我站住！卑鄙无耻，你分明早就知道我在骗你，却拿极品灵石给我下套！我灵根若真的损坏，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你说什么，极品灵石？”声音从头顶响起。
原本已经走远的楚墨羽重新回来，嗓音冰冷：“你怎么知道我有极品灵石。”
他话音落，元青芮放在床榻的储物袋便到了他手中。
他轻易破开禁制，在储物袋中找到了几块光华熠熠的极品灵石，眼神越发凌厉。
因以为元青芮毫无灵力，楚墨羽向来不多加防备，上次从南棋手上没收的灵石，他找机会还给了浮笙。
只是没想到中途竟还被人偷了几颗？
再稍微一想，这次事件，怕是浮笙得知消息，偷偷来报仇了。
他脑海中都能浮现红衣少年气呼呼的模样，抿紧的唇角无意识扯开一抹笑。
不过那笑意在看到地上的女人时又敛了去。
他厌恶地瞥了一眼：“咎由自取。”
便不想多言，抬脚离开。
“楚墨羽！你就是天煞孤星！哈哈哈被你克死的父母亲友，四年前因为你葬身妖兽之口的修士，你难道忘了嘛！下一个，恐怕就是你那好师弟浮笙吧。”
既然彻底撕破嘴脸，元青芮便毫无忌惮地散发恶意。
“你喜欢人家，也要看自己配不配？！离你越亲近的，越不得善终！哈哈哈哈我要笑着看浮笙下场比我还凄凉哈哈——啊！”
强劲的灵力将女人掀翻，狠狠砸在墙上在摔落，血液止不住从嘴角流出。
“再让我听见，你就不只灵根破碎了。”楚墨羽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瞥了元青芮一眼。
状似疯魔的女人被这一眼给冻住了，犹如被掐住喉咙的牲畜，控制不住地瑟缩了一下。
楚墨羽掉头离开，灵力带起身后的殿门“砰”地关上，力道之大，带起尘屑洒落。
殿门外日光大盛，庭院中立着一挺拔身影。
楚墨羽原本冷漠的表情在看清来人时裂开了缝隙，露出内里的柔软。
“叔叔”，楚墨羽眼眶红了些，他站在原地迈不出步伐，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楚青轻轻一叹，上前将手放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揉：“真是越活越回去，你当真不知他们为何敢肆无忌惮议论你？”
楚墨羽低了低头，脑海中闪过月夜下浮笙扶人离去的背影，眼神闪过一抹厉色：“因为我不够强。”
“明白就好，去闭关吧，你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三月后的修真大比，危险重重啊。”
楚墨羽嘴唇动了动，最终咽下涌到嘴边的话，改口道：“叔叔你吩咐人将雪凤给他送去，我自会闭关。”
现在还不是见面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