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渊的皇位来的不光彩,这一点本是冯奕意料之中的事,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宸妃居然也牵涉其中,难怪她知道玉玺是被先太子内侍楚恬带走了。
那么除了宸妃以外,还有谁当年投靠了靖渊?
“我再问你,当年联合上书逼迫先帝废除太子的朝臣,都有哪些?”
事情毕竟过去了快二十年,楚恬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兵部尚书祁俨,户部尚书许文柏,还有他们的一些喽啰吧。”
“有卫英吗?”
楚恬皱眉想了片刻,肯定道:“安顺侯卫英吗?卫英是个武将,当年事发时,他正领兵与北凉交战,京城那些勾心斗角的腌臜事,卫英应当是不知情的。”
听到这话,冯奕紧绷的神经缓缓放松。
他唇角扬了扬,庆幸自己父亲没有成为逼死先太子的人之一。
若是他没猜错的话,公主,应该是宸妃与先太子靖泓的女儿。
几年前,宸妃因为意图谋害皇后而被打入冷宫,他当时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只能眼睁睁看着陛下处置宸妃,冷落公主。
不过后来他倒也去查了,才发现宸妃意图谋害皇后一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也就是说,安庆帝只是用这个由头将宸妃打入了冷宫,至于真正的原因,无论他怎么查,都查不到。
凤仪宫内也有他的人,不过奇怪的是,凤仪宫上上下下,对宸妃谋害皇后一事均是三缄其口,避而不谈。
这个疑惑放在他心头很多年了,他一直想不明白。
然而今日听楚恬说宸妃曾经作为靖渊的密探,入东宫成为先太子异常宠爱的侧妃,这个疑团总算是解开了。
这样一来,安庆帝对公主的态度,从放在心肝上的宠爱,到冷落的看都不看一眼,这巨大的反差,便也说得通了。
皇后定然是发现了这件事,然后设计让安庆帝知晓,这才造就了公主与宸妃这些年的悲惨落寞。
可怜公主为了安庆帝骤然的变化伤心不已,若她知道安庆帝其实并非他的亲生父亲,而是害死她亲身父亲的仇人……
还有她的母亲,也许当年动手刺杀先太子,宸妃是无辜的,或者说她根本没打算去刺杀。
他想起离开京城前宸妃说的那句话:先太子被歹人一剑刺穿心肺……歹人,应该指的是她的侍女,不过那侍女绝不会是如今的碧姑姑。
冯奕心中隐隐有个猜想:宸妃一开始的确是作为靖渊的密探入了东宫,但她后来定是对先太子生了情意,否则她不会冒险生下公主。
而楚恬所说宸妃的贴身侍女,十有八九是靖渊所派的另一名密探,但宸妃并不知晓自己的侍女也是密探。
也许她无意杀死先太子,但她的确背叛了先太子,若是公主知道这一切,她能接受的了这个打击吗?
冯奕没再理会楚恬,起身走了出去。
他需要好好想一想,这件事该怎么办。
*
红缨坐在桌边的绣墩上,一双眼眨也不眨的盯着桌上那碟飘香四溢的桂花糕,时不时还舔一舔唇瓣。
芷兮一进屋,就看到她这副宛如小狗见了骨头般的样子,她心头的疑云一散,不由失笑道:“红缨,你想吃就吃啊。”
红缨一蹦而起,笑着朝她跑过来,挽着她的手臂道:“公主,这是驸马派人买来的桂花糕,你快尝尝好不好吃。”
“驸马叫人买的的?”
“嗯嗯。”
芷兮拾起一块,放到唇边小小的咬了一口,忽而皱眉道:“太甜太腻了,你吃吧,你不是最喜欢吃桂花糕?”
红缨咽了口唾沫,“公主不再尝尝了吗?”
芷兮猛的摇摇头,满脸都是抗拒:“不了,我不爱吃这个,都留给你吧。”
红缨微微蹲了个礼,眉梢眼角都带着笑:“奴婢多谢公主赏赐。”
说罢夹了一块放进口中,眯着眼睛细细咀嚼,末了满足的喟叹:“真好吃。”
芷兮看她吃的开心,连带着自己的心情也好了些许。
她正欲捡起桌上未读完的医书,眼角余光瞥见桌上还放了一个牛皮纸袋,她伸手拿过一看,里面是满满一袋子散发着浓郁香味的糖炒栗子。
“啊,公主恕罪。”红缨一把拍在自己的脑门上,懊恼又愧疚地道:“奴婢一看到桂花糕就挪不开眼了,驸马送来了两份吃食,糖炒栗子和桂花糕,公主你喜欢糖炒栗子,你吃这个。”
红缨说罢已经去寻了一个干净的碟子,开始替她剥栗子。
她很快就剥好了十几个,推到芷兮面前道:“公主,你尝尝。”
碟中的栗子仁金黄锃亮,香而甜润的味道在她鼻尖萦绕,一下子就勾起了她肚子里的馋虫,然而芷兮却没有动。
她转头一动不动的看着红缨,久久不语。
红缨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忙收起脸上的笑
意,惴惴道:“公主,奴婢做错什么了吗?还是您不想吃糖炒栗子?”
芷兮略微一笑,冲她摇了摇头,继而拿起筷子,机械般的往自己口中送栗子仁。
似乎是自从与他一同进宫归宁那日开始,冯奕隔上一两日便要送点零碎吃食给她,大部分都是让下人送来,偶尔他自己也会来。
不管是他亲自抑或是遣人,吃食永远都只有一份,且是她喜爱吃的。
他费心去收集自己的喜好,芷兮为此很是感动,也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好。
但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买两份吃食了?
这两份吃食,一份她爱的,另一份大多时候她都不爱吃。但她不爱吃的那份,好像都是红缨爱吃的。
芷兮停下咀嚼的动作,开始回想,这样的改变,似乎就是从她被人抓走后开始的,也就大半个月的样子。
那个时候,红缨也对她说了驸马对她的态度有些不对劲,芷兮当时不以为然,如今却不得不开始深思一个问题:冯奕为何突然对红缨如此特殊?
从这日开始,芷兮便暗暗注意着冯奕对待红缨的态度。
他还是每隔一两日就会送零碎吃食过来,两份,其中必有红缨爱的一份。
而且红缨每次在她身边时,冯奕似乎也会有意无意的看红缨一眼,目光里含着满满的温柔宠溺。
这样的眼神,让她心里生出了一股又酸又涩的感觉,就好像是一只原本喜欢黏着自己的猫儿,突然有一日不再搭理自己,转而冲着另一个人喵喵叫。
可这只猫儿明明是自己,他怎么能黏着别人呢?
“猫儿?什么猫儿?”
红缨惊讶的声音响起,芷兮才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将心里的话给说了出来。
她捏了捏眉心,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要是咱们养只猫儿在公主府,应该会很有意思。”
芷兮说完这句便低下了头,继续看医书,仿佛刚刚只是她的梦话。
红缨心里虽纳罕,但公主既然想养只猫,那回京后,她可就得想办法替公主找一只漂亮又可爱的猫儿来。
她兴冲冲的按照公主所列的单子整理药草,全然没有注意到公主不自然的脸色。
芷兮其实是被自己无意间说出的话给吓到了,她抿着唇,心头烦闷慌乱,恹恹的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正闷闷不乐时,闻人萍隔着门板小声唤她:“公主,您在忙吗?”
芷兮一怔,放下医书应声道:“怎么了?”
闻人萍道:“张刺史来求见公主,大人让我来问问,您要不要见他?”
“张刺史?”
“是,张刺史知您与大人都在禹州,特来拜见。”
芷兮沉吟道:“我换件衣裳,马上就来。”
本朝用人只看才能不管品德,所以才会出现像许德元那种政绩看得过去,可私下里却尽干伤天害理之事的官员。
禹州城的百姓深受其荼毒多年,百多个家庭家破人亡,若是再迎来一个心如豺狼虎豹的刺史,岂不是刚出狼口又入虎穴。
她也知道仅仅从面相上并不能看出这个人是黑是白,是善是恶,但她还是想见一见这个张刺史。
前院正厅内,张刺史一盏凉茶还没喝完,余光就瞧见一个身穿宝蓝色绣孔雀纹织锦长裙的女子翩翩然迈了进来。
她细眉杏目,樱唇琼鼻,一张娃娃脸虽稍显稚嫩,却又带着天生的皇家贵气。然而她的贵气是由内而发,并非刻意造作,反而让令人有些压抑的前厅顿时多了一点光明。
他愣神的功夫,上首自他进来就阴沉着一张脸,过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的掌印大人已经起身,朝着公主恭敬的拜了下去。
张刺史一凛,起身一撩衣摆也跪下:“臣禹州刺史张玉,参见平阳公主,愿公主康健无忧,千岁千千岁。”
他嘴上高呼着吉祥话,心里却十分纳罕,冯掌印不是公主驸马吗,难不成他在家见了公主也是行这般大的礼?
转念一想也对,冯掌印虽位高权重,到底是个阉人,对公主卑躬屈膝似乎也正常。
芷兮如今再看冯奕对着自己又跪又拜,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他一贯喜欢在外人跟前对自己跪拜,就好像是在告诉别人,自己是他看重的人一样。
她心里明白,冯奕是在给她长脸,有些可悲,但这是事实。
不得不承认,自从嫁给冯奕后,不但皇后对自己的态度好了,就连那些宫人见了自己也会惶恐着请安,她已经许久没有受到被人冷眼相待的滋味了。
这一切,都是冯奕带给她的。
“平身吧。”芷兮在正座坐定,轻声道。
待冯奕与张玉起身,芷兮若无其事的看了眼冯奕,他的视线果然先在她身侧站立的红缨身上转了一圈,然后才看向自己。
闻人萍也站在她身侧,他就没看。
芷兮微启樱唇,吐出胸口的闷气,在他看过来转了视线,缓缓道:“刺史大人求见本宫,可是有什么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