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并不愿意带徐万里回家,那对生我的父母似乎对待我的态度更倾向于货物与制造商的关系,他们不在乎我嫁给谁,他们在乎利益,在乎我身上的价值。
或许是有爱的,但是他们要价太高了。
我的价值,在母亲眼里是生育,在父亲眼里是乖巧是服从。
锅里的饺子一个接一个的浮起来,像溺水的动物死活也爬不出沸腾的河。
徐万里的家庭关系更像是我儿时做的美梦,乃至于徐万里这个人他也过于温柔,让人似乎有些沉迷其中而不自知的危险,烟雾腾腾而起厨房里蒸腾的水汽让人眼睛酸痛。
该带他回去看看吗,看看我的伤疤,也许会被丢下吧。
我透过雾气似乎能看到那些让人恶心的过去和未来竟然平白无故生出些委屈来。
我头一回如此叛逆且愤恨的想,这满手的烂牌重开算了,就像是头一回家中有钱的小朋友邀约我去家里跳舞兴高采烈的介绍了她的舞蹈老师一样,洁白的丝绸裙摆层层叠叠近在眼前却又远的像是下辈子,我当时碰都不敢碰。
回家后因为母亲罕见的温柔我怯生生的告知了想要学习舞蹈的心愿后,母亲那几乎是立刻就阴沉下来的面孔,着实伤害了我幼小的心灵。
母亲当时的表情我已经记不太清,只能依稀记起来,她说的话,“什么人就要有什么样子,跳舞这种东西是有钱人家的消遣,而你只需要每次都考第一名就好了,我们这种底层人家奢望什么跳舞实在是愚蠢。”
再然后我的朋友便不再是我的朋友,不知道母亲是如何同我朋友的母亲所交谈的,只记得那天,天色明朗可爱,宽敞院落里微笑着挥手同我告别的朋友母亲看我的眼神里溢满的,我那时并不懂得的,怜悯。
后来稍微长大一些我突然开窍了,怜悯啊可真是个好东西。
乖巧和一张漂亮的像妖精一样的脸长在幼崽身上能让我轻而易举的得到别人的关爱,漂亮的小花和玩具虽然不能拿回家里,但也能玩到腻。
争吵时嘶吼与大哭是不讨喜的,哭也要哭得好看才会激发起大人帮亲不帮理的偏爱。
吃掉三颗水饺和半个煎蛋,再抬头看窗外时,我揉了揉脸继续让自己脸上挂上一个甜甜的怯怯的微笑来,接通视频电话的时候我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凶狠。
“怎么了妈妈?最近又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吗?”我乖巧的笑着,看着视频里的自己努力调整着表情。
“瞧你这孩子,妈妈只是想你了,还记得小时候隔壁邻居家里的小昆吗?那孩子从小喜欢你一直吵着要娶你呢,什么时候有空回家来吃个饭。”
“外头的谈着的什么狗屁恋爱赶紧断了吧,别拖累别人,晓得吗?”
我垂着眼睫,一时间有些恍惚的悲痛,却又不清楚这悲痛从何而来。
我询问自己。
是儿时夭折的舞蹈梦吗,不是。
是被篡改的大学志愿吗,好像也不是的。
啊,我想起来了,是我那深爱的母亲一脸沉重的说你不配得到爱啊。
她居然如此坚定,我的喜欢对于我喜欢的人来说是如此低贱和恶心,以至于我恍惚,我是不是真的不配得到某个人无条件的爱啊。
可是我明明,找到了啊。
自从将徐万里带回家这个想法落实后,我思绪一直很飘忽,首先要拜托张医生照顾这几只好大儿,带着它们回去的话我害怕一不小心失控把自家妈给祭了蛊。
回程的路上我一直很沉默,徐万里宽慰我说,“我都不怎么紧张呢,没事儿,不用紧张。”
我瞥了一眼他,像看个傻地主家的傻儿子。
把盒子中沉眠的灵肆和玉织交接给张医生,他罕见的没有打趣我,听到我要将男朋友带回家里溜达一圈的时候甚至拍了拍我的肩膀。
干草与野花掺杂着鬼珠和凝神香,两只小东西睡得安安稳稳,灵肆吃得太撑要用睡眠消化,玉织是被哄着睡着的。
做完了准备工作后,秉承着早死晚死都要死的原则,我把徐万里带回了家。
那个花城旁边的小县城,天蘅的分支之一,四面环山的小山城竟然和两年之前并没有什么两样,科技似乎在此断绝传承。
刚一下车迎面的风沙吹了我一脸,我苦笑着果然不管几年都没太大办法适应这里像刀子一样刮脸的风。
徐万里絮絮叨叨说要买些见面礼,应该找个大些的超市才好,他如此快乐,可能也有些薄薄的紧张。
我看着他忙碌,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踮着脚尖的时候突然有种很失落的感觉,给你看看我的疤,疤的名字叫原生家庭。
心里又有一种隐秘的快感,像是自己把自己砸碎的感觉,血淋淋的疤揭开来的时候一定是没有愈合的腐烂的,你会如何呢,徐万里。
果然一见面,母亲的脸上就浮现了一种莫名的温柔慈祥,很熟悉,用温柔套话然后立刻翻脸,只是这次她似乎维持了在客人面前的体面。
啊对啊,我又忘了,我的母亲把脸面看得比命还重要。
家里很乱,柜子铺陈着本就狭小的空间更显得逼仄,我那从小就要脸面的母亲张口就要五十万的确是我没想到的。
“啊?”我有些愣神,坐在沙发上的时候十分轻微的皱了一下眉。
我猜徐万里可能这辈子都没见过这场面,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引来母亲狠狠一瞪眼。
吃完饭后我带着不受待见的徐万里一溜烟跑了,徐万里在驾驶位沉思着,我哼着歌在手机上选酒店住,家里肯定是不能再去的了。
把徐万里安顿在房间里重塑三观的时候,徐万里叹了气,他沉默了几分钟,“你网上的购物车我帮你清空了吧。”
“好呀。”我笑得甜甜的,像第一次见他。
伸手描摹他的眉眼像是最后一次,虔诚的亲吻他,然后我走出房间在旁边的天台上秋千架坐下,风如此凌冽,点燃烟的时候之间没有烟雾缭绕,全都散在风里。
回想刚才,低低的笑出声来,眼角沁出些不合时宜的眼泪。
母亲是个高明的骗子,掩饰眼里的恶意与不满,甚至笑意盎然如三月春风般说:“明天春天订婚怎么样?”
啊,要不是被从小骗到大,我真的会信啊。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徐万里找到我。
他蹲下来可怜兮兮的说,“我饿了,今天能喝点酒吗,庆祝一下春天的订婚怎么样。”
“好呀。”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散在风里,然后手里一口没抽的烟被轻轻的拿下来,熄灭在地上。
夜不归宿的代价,是母亲气急败坏的一通大道理,包括但不仅限于臭母猪、贱人、你怎么不去死等一系列不重复的“道理”。
三天后挥手告别徐万里,他还得回去上班,我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被关小黑屋吧,但是接受良好。
凶狠的嘶吼和巴掌落到脑袋上的时候我并不意外,甚至于她说出那句,“和别人睡了你就不值钱了,哪个男人能看得起你,赶快分了五十万都拿不出来,我怕你嫁过去受苦。”的时候我也并不意外。
看吧,就说是谎言吧,我甚至心情很好的想。
回到小黑屋的时候就像是回到了家一样温暖,我觉得自己多少有点受虐倾向,比走廊还狭窄的房间里只能够放下一张床,但是这里很安全,至少整个夜晚睡觉的时间是安全的。
我双手交叠置于胸前,想象着或许古老的吸血鬼就是这么沉眠。
睡意全无,被戳的太阳穴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梦境比想象中来得更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