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潺潺,摇橹声声,朗月高悬,灯光旖旎。清水觉得,眼前之景,美得不像话。况且,身边还有共赏同一美景的紫云。
风柔柔地吹来,他紧了紧包裹在手心的她的手,“水边凉,我帮你捂捂。”
紫云轻轻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许了他。
两人不再说话,只静静地赏景,默默地感受彼此的心。这是他们重逢以来,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心可以贴得这么近,近得容不得一丝缝隙。
清水想起一事,觉得还是事先告诉她的好。惹她生气,让她难过,受她冷落,这样的经历,有过一次就够了。他不想再受那样的折磨与煎熬。
“待会儿,我们要见的忠爷爷,是我在江南唯一的亲人。”
听他强调“唯一”,紫云疑惑地说:“我明明记得,你是有爸爸的,还有个很凶的奶奶。他们带你走的时候,我年纪还小,却记得很清楚。”
这样的记忆,他也是永志不忘。
不同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理解了父亲的懦弱,明白了他的情深不寿。这一点,与他早逝的妈妈和子午爸爸,并没有本质的不同。
至于祖母,那是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男人堆里,磨炼出来的要强性子。如果没有她,武氏早归了他人,老宅早改了别姓。哪怕她已病入膏肓,仍然思虑周详,既保全了自己,又为武家留下了逆风翻盘的种子。这一点,祖母是巾帼不让须眉的,与夫人的贪得无厌相比,是迥然不同的。
而这些,他不必解释给她听,只是说:“父亲和祖母,都故去了。忠爷爷早就知道你,也很想见你。你见他,不用紧张,他是很好的人。”
“嗯。”
紫云忽又反应过来,觉得太突然,慌乱之下,从他手心里,将自己已被捂暖的手,抽了出来。
“什么,我这就陪你见家长了?”她不安地问。
“见家长?这说法,我喜欢。”清水拉过她的手,借此给彼此力量。
对清水来说,带紫云见忠爷爷,就等于公开了她的身份。他嘴上安慰着紫云不用紧张,其实,他又何尝不紧张呢。忠爷爷眼光毒,不仅能看到人的外在,还能一眼看穿人的内心。
紫云生活在阳光下,心思单纯良善,不善隐藏喜怒哀乐。这本是清水最动心也最珍视的。只是,这样美好的品性,根本无法躲过各种明枪暗箭,也就不能适应老宅复杂的生活。哪怕他从未想过,把她带进那样的生活。可是,就算他不想,就真的能做到吗?
也许做不到,可他还是不想放开她的手。她是他的光,是他心底的暖,是人生荒漠的绿。没有她的日子,已经太久太久了。好容易重逢,好容易相伴,他不想再失去。无论如何,他都要拼尽全力护她周全,也让自己安好地爱她守护她。
门外,向老板轻轻走来,脸上却显焦急之色。他犹豫着,弓手敲了敲房门,低声说:“山老板,您等的客人到了。”
室内很静,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清水应声“知道了”。
紫云慌忙抽出自己的手,跟清水保持着距离,一前一后走出了房间。
温柔的时光,常会觉得转瞬即逝。其实,忠爷爷已经晚到了两个小时。
向老板忐忑着近到清水身边,以尽可能低的声音说:“大少爷,忠爷爷过来的时候,受了点皮外伤。不过,已经做过处理了。”
清水猛然一惊,急急地吩咐向老板,稍后带紫云过来,就匆忙去看忠爷爷。
预订的梅花厅里,山风、葵儿正陪着忠爷爷,心有余悸地述说着,来路上发生的意外。
葵儿说:“右转弯的时候,一辆银灰色轿车,突然从非机动车道窜了出来。司机躲闪不及,砰地一声,就撞上了。忠爷爷跟我坐在后排,正满心欢喜地聊着天,根本没有防备。忠爷爷头往前一栽,直撞在前排座椅扶手上。别的还好,就是前额头擦破了点皮。都怪我,如果能警觉点,速度快些,护住忠爷爷,也就不至于受伤了。”
忠爷爷额头上,顶着一小块纱布,笑着对葵儿说:“事发突然,跟你有什么关系?葵儿啊,你就别自责了。对我来说,小伤消灾,以后注意点也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值得大惊小怪的。”
葵儿本想再说几句,见忠爷爷这样说,越发愧疚了。
山风听葵儿描述,推测着前因后果,觉得不太对,“我记得,忠爷爷的司机,车技一流。怎么就会撞上了呢?除非……”
清水恰从门外走来,接着山风的推测说下去:“除非,是有人蓄意为之。提醒我们,别太得意了,危险随时存在。只要他们想,随时有能力置我们于死地。这下作的手法,与茶山的意外如出一辙。”
在茶山,也曾有人对清水下手,多亏山风警觉,才没让人得逞。
“大少爷,哦,不,山老板好。”葵儿听说了清水的交待,遂恭敬地改了口。
“你来了,她呢?”忠爷爷眼瞅外面,丝毫不以小伤为意。
“在后面,向叔会带她过来。”清水说,“听说您受了伤,我一着急,就先过来了。”
“这是小伤,不碍事的。至于事故原因,等回老宅,再仔细推敲吧。眼下,还是见见那孩子要紧。”忠爷爷笑着说,一副见过大风浪后,云淡风轻的模样。
“听您的,回去再说。我相信,躲在暗处,最怕见光。我们偏要把光引进来,照得他们无所遁形。”清水目光坚毅,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
众人均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听说还有个年轻人,叫恒之的,也把他叫来吧。毕竟,远来是客,也不好怠慢了。”忠爷爷吩咐山风。
“忠爷爷放心,早让人去叫了。”山风笑着说。
“嗯,小风粗中有细,做事让人放心。”忠爷爷颔首赞道。
正说着,向老板带着紫云进来了。随后,恒之也到了。
清水引着紫云,笑着跟她一一介绍,这是葵儿,这是忠爷爷。
葵儿早好奇地打量起紫云。心说:难怪大少爷心仪,这叶小姐果然同宅子里养大的不一样,有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美,浅浅一笑,有抚慰人心的力量,干净的眸子,能涤去心底的尘埃,而且,她的身上仿佛有光,能给人希望,带人走出黑暗。
清水介绍完,葵儿早笑吟吟地说:“早听山老板说起叶小姐,今日一见,果然是个美人。我们老板,眼光好,福气也大。”
听葵儿说话,紫云浅浅一笑,“谢谢葵儿,借你的口,我也做回美人。”
葵儿扭头,俏皮地问清水:“山老板,您说,叶小姐是不是美人?就算在咱们家,也算是出挑的。”
清水笑看了一眼紫云,认真地点头说:“葵儿说得对。”
紫云的得体应对,忠爷爷一一看在眼里。等俩女孩寒暄够了,才亲亲热热地招呼紫云:“好孩子,坐忠爷爷边上来。恒之,你也坐。还有你们,也都别站着,快入座吧。”
恒之偷偷环视一周,觉得除了紫云,个个高深莫测,跟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于是,他只惊惊呆呆老老实实地入座,自始至终,不敢多说一句话。
贵宾,佳肴。筵席上,只有上菜的声音,杯碟交错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的吃饭的声音。除此之外,再无声响。
饭罢,又是一壶香茗。大家围坐一起,才又开始热络地聊天。
忠爷爷送紫云一个小盒子,“第一次见面,送你件小礼物。”
紫云看了一眼清水。
清水笑着说:“拿着吧,这是忠爷爷的心意。”
紫云浅笑着接受。在忠爷爷的示意下,她打开了盒子,见是一个祖母绿的小葫芦。
“好孩子,忠爷爷愿你,福禄寿全,和谐美满。”
忠爷爷说着,一手拉着紫云,一手拉着清水,老怀安慰地笑了起来。